高架，车流，高楼与悬日渐渐隐去，大雾突起，只有一束明黄的光从背后的车前灯中射出。
何莉解开安全带，拉门把，刀锋向前，跳出车子。
白毛慢了半拍，对着后视镜理了理翘起的碎发，把帽子和衣领整好，踏出车门。
何莉斜了白毛一眼。
他双手插兜，身形笔挺，平视车后方，把不屑的心情展示在脸上，就差嘴里嚼个泡泡糖，碰瓷某些漫画角色。
”咔哒“一声，后车车门打开，先是落下一只脚，半个身体，火星子从烟头落下，被另外一只鞋子踩灭。那是一个留着长卷发的男人，头发用一根大红束带系着，架着一副银框眼镜，看着很斯文。
何莉警惕的目光撞进他的眼睛，他朝她眯眼一笑，阴冷透骨，像毒蛇一样的眼神。
美杜莎，空间系异能者，世上世成员，异能署颁布的a级通缉犯。
通缉的原因是，联合风解识制造“9.19”普城案。
他制造“牢笼”困住本可以逃走的民众，而现在，“牢笼”困住了白毛和何莉。
他来寻谁的仇啊？不会是我吧?
何莉后退几步，手肘碰了碰白毛，眼神示意：你能打得过吗？
白毛眼神睥睨：手下败将。
打得过就行。
何莉退到白毛身后。
唰!
利刃划过何莉的后肩，带出长长一条血线，何莉捂住肩膀，猛得向前一跃，向美杜莎怒目而视，大声地说：
“你干什么?要寻仇找三千岁!”
她有点生气。
美杜莎桀然一笑：“我是来找你的。”
讨厌的腔调!和风解识一样讨厌!
何莉要问个明白：“找我做什么?为你心爱的风解识报仇吗？”
她重音腔调“心爱的”，美杜莎被阴阳到，变态地翘起嘴角：“被你猜中了。”
“啧”一声，是装石像的白毛，他挤出一点笑，他的笑是冷淡的，嘲弄的，眼睛和面部肌肉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嘴角提了提。
他看起来比何莉还不开心。
他比何莉阴阳怪气：“世上世已经落魄到做风解识的狗了?”
美杜莎脸色一变。
藤蔓贯出，直奔白毛的内脏!
白毛就地测滚，脚点藤蔓一跃而起，十二面金骰光芒闪耀，照彻着茫茫大雾!
何莉飞身后退，化灵成鞭，向下把飞起的藤蔓砸个粉碎。
“只有这点本事吗？”美杜莎掌心向前一推，滔天巨浪携万钧之势凭空坠下!
白毛踩着金骰向上，何莉避闪不及被擦了个边，只觉得全身骨头要被一寸一寸碾碎，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五脏六腑剧痛难忍，何莉怒火中烧，徒手捏起几十米的大刀，白毛弯腰捞她，她握着白毛的手掌向上一跃，长刀遽然劈下。
还没看清何莉武器的美杜莎就在刀下!
他竟凭空化成一团虚影。
天崩地裂，空间震荡，一层一层的横竖线如流水般涌开。
白毛在半空中扶着何莉的腰，低声说了一句：“后面。”
何莉会意，反身一鞭子抽去。
纵有空间物质阻挡，美杜莎仍被抽去一身血肉。
碎肉飞溅，他痛得惨叫，惨叫着大笑，大笑着说：“我死了你们也出不去!你们随我一起陪葬吧!”
何莉忍着胸口腥甜，又是一鞭子!
“那你先死一死!”
痛感几乎让她失去理智，愤怒催生了她无尽的力量，美杜莎的一只手臂被锋利的化灵轻而易举地切下!
白毛拉住她：“何莉，你冷静一下。”
何莉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内心深处的暴虐和残忍尖鸣着，浪潮般冲垮她所有的理智，她所受的仁善教育，她的道德感和罪恶感。
她想把这个让她痛苦的人碎成肉沫。
有柔光从她的识海里迸发，虚无中有什么轻轻搂住她，像是一个浅尝辄止的拥抱。
何莉僵住了，她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她的痛苦和焦躁被徐徐抚平。
有人的声音，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历历，小心三千岁，他在对你用异能。”
再一次，孟玉衡再一次提醒。
那些蓬勃而出的愤怒和力量被她收回体内，何莉的心冰凉一片。
孟玉衡又说：“历历，我的力量用尽了，要离开你一段时间。”
“不要害怕，即使我不在你的身边，也会保护你。”
她发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鼻音，算是回应了孟玉衡，她通红的眼眸对上白毛小心翼翼的眼神，眸中没有泪水，只有炸开的血丝。
她感到疲惫，或是厌烦。
白毛说美杜莎是他的手下败将，他没有说谎，在美杜莎又一次在何莉刀下的时候，金骰一出，光影轮转，图案成形，美杜莎的意识被他掠夺。
美杜莎断了一只手，身上没几块好肉，竟摇摇晃晃，一声痛都不喊地站起来。
他红色的发带被血染成了暗红，眼镜还架在鼻梁上。
白毛没有管他，他关切地望向何莉，如同每个关心同伴是否受伤的队友一样。
他问她：“你怎么样？”
语气比平时好一万倍。
荒谬的感觉填满何莉的胸膛。
她一时分辨不出，她是应该信孟玉衡，还是应该信白毛。
她扶着车门站稳了，化灵散为蓝色的星火，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轻描淡写道：
“我没事，只是太痛了，有点生气。”
生气到无法自控而已。
她问白毛：“可以解除他的异能吗？”
白毛说可以，他专心控制起美杜莎，美杜莎眼神涣散地摆手势，层层叠叠的白色波纹绽开，变黑，变成实线，然后溃散。
天光大亮。
“这么容易，一开始你怎么不做?”
不占理的白毛好声好气地解释：“我刚刚不确定。”
“不确定什么?”
“不确定他是不是傀儡。”
“他是傀儡吗？”
“他是。”
雨点拍在何莉身上。
何莉摸了摸她后肩的伤，伤口已经愈合结痂，被刀削，被挤压的痛苦消弭于无形。
她看向已经被巨浪压成铁片的车，问白毛：“这个怎么办?”
路上还在堵车，他们车的前后是车，是无数的人，是公路上无数的探头，在普通人的眼里，进入特殊空间的他们是连人带车离奇消失，再离奇出现，然后车瘪了，何莉乱七八糟，白毛整整齐齐。
“或许……”白毛犹豫着说，“天降陨石?”
何莉“呵”一声，“普城市很受陨石眷顾吗?”
“那是异能署舆情部门该考虑的事。”收场失败的白毛毫无良心地把事情推走。
车已经报废了，无可救药的。两人顶着众人看外星人一样的目光往高架下面走。
何莉：我其实想跳桥。
一路步行到商业街，何莉摸口袋，手机瘪了，u盘倒还剩了轮廓，她踢了踢白毛：
“我怎么回家?”
同样没有钱没有手机寸步难行的三千岁：“我也不知道。”
异能署应急办能力大大的好，给他们善后的同时不忘接他们回家，他们钻进没人的小巷子里，由两个空间系异能者带着，分道扬镳。
“再见。”白毛很客气。
何莉给他了一个白眼：最好再也不见。
躺在全世界最柔软的大床上的何莉烦躁地刷手机，搜遍各大软件同城和热搜没有发现自己的照片或者“天降陨石”“灵异事件”等猎奇标题后，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打了个滚。
邀请码登上第一流。
第一流【闲聊区】，最新热度，是#普城市xx高架又遭袭击，嫌疑人是通缉犯美杜莎#
目前为止，没有官方回应。
有人在下面跟帖。
〔11楼〕赤忱之恋：美杜莎是什么来头?能在普城市搞两次袭击?
〔13楼〕朝夕：回11楼，论坛有帖子扒过，他是世上世的成员，最近半年一直在活动，有人怀疑他是世上世在海崖区的总负责。
〔77楼〕酱酱呛：他不是通报是空间系异能者吗，怎么起名叫美杜莎?
〔79楼〕次抛论坛名：因为喜欢?
〔88楼〕朝夕：无责任推测，他的空间可以收缩成人的形状，只要持续时间够久，就能把人风化成石头。
〔89楼〕次抛论坛名：楼上好扯。
〔90楼〕酱酱呛：感谢楼上解答，但好扯。
何莉从枕头下翻出了孟玉衡的羽毛，对光看，羽毛闪着荧亮的光泽，她把它搂在怀里，精疲力尽地睡去。
一觉从下午到第二天天明，她都没有梦见孟玉衡。
——
天然凹陷的谷地，一汪清泉流向无穷无尽的大湖，大湖上有岛，岛上有一块巨大的山石，有人倚靠山石展腿坐着，大翼的尾部落在水里，水波颤动，浮起一片一片长羽毛。
羽毛飘向远方。
有青衣人涉水而来，拂开两岸波涛，一片一片拾起水中的白羽，轻轻一吹，白羽化为满天的碎光。
碎光扑闪着回到主人身边。
山石旁的人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
青衣人在他不近不远处，负手而立。
“见到她了?”青衣人语气淡淡，“她喜欢秃毛鸟吗？”
山石旁人抬手遮了遮偏移的日光，不觉被嘲弄，只是说：“见到了。”
“还是那么好?”
“她很好。
“死也愿意?”
“心甘情愿。”
“好一个心甘情愿。”青衣人大笑，声遏行云，“那你怎么还活着?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吗，孟玉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