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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月

    她说得太温柔,好似春风拂山潭,耳边与心间都被轻轻熨帖过。

    傅宴深转头看了看她,然后才回过视线,同方丈问好。

    而明觉仍然只是笑着点头,没有言说什么。

    “师父,我们去了。”宋月摇柔声道。

    “去吧。”老方丈摆摆手,不再绕塘喂鱼,转身慢慢走出了后院,这次,小野鸭们没有继续跟随,绒毛团子般地散了开,钻进一旁的草丛里。

    见方丈背影消失于院门处,宋月摇才回头对傅宴深道:“走吧。”

    “嗯。”傅宴深应声。

    风缓缓而过,他牵住她的手,自然地十指相扣。

    宋月摇低眸看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指尖轻轻回握,与他并肩行去。

    两人先回到了小院儿。

    落了一地的白梅花尚未打扫,淡淡的幽香盈满一方天地。

    “傅先生,辛苦了,回去洗漱换衣吧。”宋月摇转过身,与他面对面,温和地注视着他的眉眼。

    “嗯。”傅宴深应一声,松了她的手。

    宋月摇以为他要离开了,却见他又忽然向前一步,抬起手,掌心缓缓贴近她的面颊,她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簪子。”他淡淡落下两个字。

    那只手错过她的脸颊,擦过她的耳侧,为她扶正了即将坠落的发簪。

    铃兰碰撞着轻响,宋月摇下意识地也抬手去调整,最后抓住的却是他温暖而干燥的手指。

    不知为什么,她没有立刻松开,而是在这意外的触碰中微微愣了神。

    相执的手慢慢落下来,宋月摇垂眸看着,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惊奇与疑惑,二十多载光阴里,她好像从未与人亲近得如此自然。

    身边人里,与她肢体上有这般亲近行为的,好像只有白黎。少时两人在一处成长,白黎性子活泼腻人,最爱来偎她的肩挽她的手,所以这般亲近,是时间糅杂亲情,磨养出来的。

    那与傅宴深呢?明明第一次见他,她落翻了一只盏的。

    好生奇怪。

    傅宴深静静望着她灵魂出窍的模样。

    忽然想起初见她那日,身穿淡紫罗裙的美人儿站在月光地里,玉簪低挽,长发垂坠,臂弯间一只装满荷花的竹篮,正全神贯注观一只莲上蜻蜓。

    似仙非仙,美得万物静悄。

    蜻蜓飞动,她眼波流传,好似一幅古画注入灵魂,原本寂静黯淡的湖光月色,都在那一刻生动起来。

    那是傅宴深第一次见宋月摇时的感受。

    而她此刻安静愣神的模样,恰似那日观蜻蜓。

    在想什么呢?心中忍不住起了些探究之意。

    忽的一声轻咳,打断两人神思。

    宋月摇松开傅宴深的手,傅宴深转过头,向声响处看去。

    宋正均微笑着站在小院儿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工作人员。

    “我带人来重装一下这院子的安保系统。”

    “好的,爸爸。”宋月摇应声,仍旧温和礼貌,“麻烦你们了。”

    宋正均带着两人走进院子。

    傅宴深与宋正均视线相交,微微点了个头,随即回过目光,与宋月摇道:“我回去了。”

    “嗯。”宋月摇轻轻点头,目送他离开。

    宋正均走到宋月摇身边,笑问:“阿摇,有什么话要跟爸爸说吗?”

    “嗯?”宋月摇想了想,道,“我跟傅先生在交往。”

    宋正均点点头:“恋爱的感受怎么样?”

    宋月摇认真思索了片刻,答:“还好。”

    宋正均笑起来,说了一句:“那就是还好。”随即便走开去关注安保了。

    宋月摇也不再多思,她走进偏房,取了扫帚,将地面上的花瓣收敛到一处,又取出水管水枪,接了院中的水龙头,将原本被梅花所覆盖的石板路与鹅卵石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清理干净,做完这一切,她回到房间,洗漱换衣。

    午饭过后,宋月摇休息了半个小时,之后便像往常一般,去了茶堂。

    茶堂里坐了几位爱饮茶的常客,正津津有味地谈论着昨晚的事件。

    “原来这位闫先生,是盛京XX处的领导,贪了这个数。”一位客人伸出手指比了个九。

    “这么多?难怪会在半夜里冒险逃跑。”

    “现在反腐查得这么严,估计也是听到了风声,才提前到这山上来躲着的吧。”

    有人笑:“那他应该躲到没人的深山老林里,现在网络时代,天眼系统,又到处都是实名制,躲哪儿查不出来啊。”

    “人嘛,难免有侥幸心理,又养尊处优惯了的。”

    有人发现宋月摇进门。

    “咦,宋老师来了。”

    “宋老师,听说昨天人是在你院子里抓到的,怎么样,你没有受伤?没有被惊吓到吧?”

    见到宋月摇,客人们难免要询问关心一番。

    “没有。”宋月摇笑着摇摇头,谢过客人们的关心,随即净过手,走到茶台前,接替白露的位置。

    白露起身,从一旁香匣中取出芽庄白棋楠,换下茶台上的老山檀香。

    纯净沁凉的香气,萦萦堂中,通透玄妙。

    宋月摇烫壶温杯,选宋种芝兰香,落茶,为客人们冲泡。

    清高细锐的芝兰花香气扑散开来,客人们渐渐不再言语,开始专心地闻香品茶。

    如此两个多小时过去。

    悟常小师父走进茶堂时,只觉堂中香气幽然,空灵静谧,恍惚间竟似又进了佛堂。

    “小宋施主,方丈请你去一趟庙里。”

    宋月摇放下茶盏,道声好:“麻烦小师父了。”

    悟常点点头,离开了,宋月摇重新将茶台交予白露,起身向外去。

    傅宴深恰在此时进入茶堂。

    “要出去?”

    “师父要我过去庙里。”她顺口问道,“傅先生要一起吗?”

    问完,她想起傅宴深上午曾与她说过,他对神佛并无兴趣。

    正欲再开口,却听他答应道:“好。”

    两人便一起向南山寺去了。

    茶堂里,有客人笑着问白露:“宋老师是与那位傅先生在一起了吧?”

    白露亦笑答:“是的。”

    “看相貌气质,两人也是般配的,只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傅先生……”开口的客人端着茶杯思索半晌,仍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傅宴深,最后只道,“人品家世,白老师和宋师傅还是要仔细为宋老师考察一番啊。”

    另一位客人附和道:“是啊,现在人心难测得很,万一碰到闫先生那种,外面看起来斯文周正,里边却是一团腐臭的,那宋老师……”她叹一口气。

    “傅先生虽然沉默寡言,但气质从容冷静,倒像是受过良好教育,见过世面的人。”有客人持不同意见。

    “白老师与宋师傅可知傅先生的底细?”

    白露为客人添茶,笑着摇了摇头。

    “那他在这里住多久了?”

    “半年有余。”

    南山居的住宿价格不算昂贵,但加上茶水饮食,在这里居住半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普通人是承担不起的。

    这时有位久住的木老先生开口:“之前那位跟白老师同姓的客人,我听他说过几句,这傅先生是事业上受了挫,才来南山居散心的。”

    众人心下思索,事业上受了挫折,沉默寡言便有了合理的解释,落于如此情境还能在南山居居住半年,家底应该尚可……

    大家还在盘算,只听宋正均朗笑道:“谢谢大家对阿摇的关心,只是遇见的是什么样的人,与他走到哪一步,走到什么时候,阿摇都会自己辨别抉择的。”

    “宋老师毕竟年轻,性格又和软,你们做父母的,真的就这么放心?”

    “自然也是会担心的。”白露柔和道,“只是阿摇的性子……”她笑着摇摇头。

    宋正均接上她的话:“阿摇其实是个很有决断的孩子,她也不喜欢别人参与她的事情,即使是我们做父母的。”

    白露同宋正均笑了笑。

    “我们不干涉阿摇的人生,但是我们会永远做她的依托和后盾。”

    一直靠在椅背上饮茶的老先生抬起头,慢声道:“天地遥遥,自由行路,父母在处,总有归处,真是个幸运的孩子。”

    ==

    庙门前,漆黄牌匾上提着“南山寺”三个大字,用笔凝厚舒展,庄严中又不尽洒脱禅意。

    傅宴深抬头注视着那匾额。

    想他是看出了这字与南山居内的许多题字有相似之处,宋月摇温声道:“这是我爷爷的字,他擅狂草,也善行隶。”

    傅宴深点了点头,不觉惊奇,也只有书香世家,才能养出宋月摇这般温润知礼的性子。

    两人走上阶梯,迈进寺庙大门。

    门内两侧,古柏参天,如此季节,仍是绿荫避地,傅宴深粗视一圈,水榭回廊,青山叠翠,南山寺与南山居,风格上竟也有些精妙的相似。

    此时是傍晚时分,大部分的僧人们正在大雄宝殿修晚课,所以他们一路所遇的师父并不多。

    “师父不在丈室,在圆通宝殿。”

    谢过引路和尚,宋月摇带傅宴深径直向圆通宝殿而去。

    踏进殿门,傅宴深抬眼便瞧见正中供奉的观音像。

    那观音全跏趺坐于莲花座上,头戴宝冠,手持净瓶,双眉细长,低垂下视。

    状若慈悲,视众生,貌若有情,望众生。

    傅宴深心间忽地有些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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