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寒嚣壁下来，远远便见薛梦羽已等在静室门口。
路渊舟早猜到她会来，正欲转身避而不见，那人却捏了个诀直接拦在了他身前。
她今日衣着淡雅，往日里鲜少穿这般素净，又裹得这么严实。
奈何那遮掩不住的玲珑的身段反而因为清淡的颜色更添几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诱惑。
她就那么委屈巴巴地站在路渊舟面前，一双眸子水汪汪地映出他冷漠的模样。
“大师兄现在连见我一面也不愿了吗？”薛梦羽轻声问他。
路渊舟眼观鼻鼻观心，目光不肯在她身上多停留半刻，只道：“不是。”
“那为何见到我便要躲？”
“……”
路渊舟默了一瞬，沉声：“若有事但说无妨，若无事，宗中事务繁杂，恕不奉陪。”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路渊舟！”薛梦羽情急之下扯住他的衣袖，“你就不担心路七七，不想知道她此刻在青丘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那人果然站定脚步，沉着脸色转过身来，“青丘？你如何知晓她在青丘？”
他目光死死望着薛梦羽的眼睛，似乎想以此来辨别她话中的真伪。
“我什么都知道，只看你信与不信。”
薛梦羽一边说着一边去看他的表情，见他有明显的动容后，赶忙将自己此次的来意道明。
“我知道现在你宗中事务缠身，无法离开万灵仙山，但我可以。我可以帮你去找路七七，随行保护她，将她的行踪告诉你。”
这话若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出，尚有几分可信之处，但却偏偏是薛梦羽所言。
路渊舟神色复杂，“你……”
“梦羽从未做过伤害二师姐的事，师兄你知道的，我你还信不过吗？”
她似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路渊舟竟无法从她眸中看出任何心虚的模样。
但这仍旧不足以让路渊舟放下所有戒心。
且不说上辈子对于路七七的伤害他与薛梦羽皆有份，就从她日后频频将路七七的死挂在嘴角来看，路渊舟也无法相信她会真心对七七好。
何况他如今连自己都信不过。
“不必了。”他将衣袖从她手中扯出，漠然掸了掸上面的褶皱，背到身后。
有件事他想了许久，还是决定把话跟薛梦羽说明白。
路渊舟后退半步与她保持距离，“薛师妹，当初师父决定收留你是因为你彷山遗孤的身份，我护你也是因此。或许我的所作所为曾让你误会，十分抱歉。但我心中已有一人，我对她的亏欠这辈子都难以还清，也不配再耽误他人的大好青春。”
“大师兄……你这是何意？”
“我的意思很简单。”他缓缓抬眼，那本如星子的眸中此刻满是坚定，“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也不用再打七七的主意。你我之间既然已是师兄妹，那便是一辈子的师兄妹。”
薛梦羽恨恨咬着嘴唇，仍不愿放弃，“你既说自己亏欠她，又怎知她会不会原谅你？若她……”
“即便她不再接受我，我今生也非她不可。”路渊舟在那人惊讶的目光中垂下眉眼，“告辞。”
说完便转身离开。
待目送着那人的身影远了，一直维持柔弱姿态的薛梦羽脸色阴沉下来，她满脸嫌弃地啐了一口。
“这回他还装起深情来了，我倒要看看他能装多久！”
“不过既然他这边行不通，就只能从路七七那边想办法了……”
*
路七七从梦中惊醒时，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之前的房间。
依旧是天刀守在床边，她不由有些恍惚，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痛感从四肢百骸传来，她动了动手指，刚好指尖拂过床边那人的手背。
冰凉的大手猛地一颤，天刀几乎是下意识紧紧握住了她的指尖，金色的瞳仁晃过一丝慌乱，紧张地寻找她的身影。
“怎么了，路七七？”
路七七被他这慌张的反应吓了一跳，“啊……我没事啊。”
那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在看到自己握住她手的时候又是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慌忙松开。
路七七不由失笑，“怎么，明明紧张我却又不敢承认？”
“谁……”天刀下意识想反驳，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眸中清明，缓慢垂下眼，望着她方才被自己攥红了的指尖，似乎浅浅地呼了口气。
路七七本来也没当回事，就是想逗逗他，谁知这人却忽然认真起来。
“路七七。”天刀沉声叫了她的名字。
路七七费力地翻了个身，转过来看他：“怎么？”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再让我离开了。我想守着你，也可以保护你，哪怕是用我的性命。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我不怕死。”
“你……”
路七七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天刀的语气明明再正常平稳不过，可她就是能感觉到他的颤抖，感受到他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路七七扯了下嘴角，带了几分哄人的语气：“我这不是没事嘛，倒是云晗帮我挡了两次，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你还有心情担心别人？”天刀没由来一股气。
“你知不知道他是狐帝最疼爱的小儿子，又有身为世子跟帝姬的兄姐照顾，若是九尾狐族怪罪下来，你这辈子都离不开青丘了！”
他这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让路七七有些摸不着头脑，还以为他是单纯地吓唬自己，只得笑了笑，“就算离不开这里，不还有你陪着？”
以她现在的情况，确实只有天刀是她最亲近的人，四舍五入已经算是家人了。
既然有家人陪在身边，那么不管哪里都可以是家。
却见天刀面上浮上两团浅淡的红晕。
少年连耳朵尖都不自觉发烫，望着路七七的目光却始终都没有收回。
“既然如此，以后我能做的就不要去麻烦别人了。我不想看你欠别人的人情。”
你别说，这样满眼真挚地说话时，还真是人模人样的。
路七七原本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毕竟这可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看到刀灵脸红。
可联想到天刀最近的反常，以及百里云晗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笑容几乎僵在脸上。
天刀不会是情窦初开……还是对着她开的吧？
路七七当即一哽，想要将他这可怕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可对着天刀那张脸她忽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个……要不我现在去看看云晗吧，他当时为了保护我尾巴都差点断了。”她说着便要起身，却又因为四肢无力还没坐起又重重躺了回去。
“……”
此刻天刀只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并没有要伸手一下的意思。
为了不让某人那奇怪的想法愈演愈烈，路七七这会儿又不敢让他扶自己起来，只得挣扎无果之后妥协。
“还是你帮我去看看吧，顺便解释一下我现在不太方便亲自去。”
天刀望着她片刻，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也只是点了下头。
他双手环在胸前，极其敷衍：“好，等着吧。”
说完便转身走了。
屋里只剩路七七一人，静又不静。
静的是这间屋子，静不下来的是她的心。
但让人烦心的不止是方才对天刀情窦初开的怀疑，还有在地牢时那个黑影说得那些话。
“原来是你啊，怪不得。”
“你杀不了我，别白费力气了。”
“这青丘既然你想要，我让给你便是。只是下次，你可要记得还我这个情……”
以她的能力杀不了他是很显然的事，但这句话单独拎出来说就明显是有另外的意思。
况且路七七自诩也没有出名到让随便不知哪里出来的魔族都知晓她的存在，那句“原来是你”她怎么都想不明白。
但这些都不是最吓人的，最让她脊背发凉的当属那黑影所言的“下次”，这已经摆明了之后还会再遇见！
太吓人了，还是别再遇见了吧。
路七七悻悻想着，却发觉屋里隐隐有股魔气，就在角落！
她紧张地看过去，果不其然，阴影之中有个熟悉的身影静静伫立在那儿。
玹穹环着双臂从角落里款步走出，他眉尾一挑，这间屋子的所有门窗便都应声关闭，甚至当即有一道结界将他们笼罩其中。
他面上没有表情，只定定望着她的心口处。
路七七本就身体虚弱，伤上加伤，这会儿即便是有心也无力躲避。
“魔、魔尊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是有何事？”她陪着笑脸想要挣扎起身，却忽然被一只大手按住了肩膀。
微凉的掌心隔着轻薄的衣料熨帖着她的皮肤，路七七紧张得都快不敢呼吸，却仍旧保持笑容，生怕某人阴晴不定转手就要把自己给掐死。
但好在这人目标明确，手指直接奔着她心口的荼蘼印而去。
不是吧，又要扒衣领？！
路七七下意识想要躲，但身体的反应速度没能追上脑子，只慢了一瞬，惨白修长的手指已然拨开她交叠的领口，将那朵被毒蛇攀附的荼蘼印完全暴露出来。
“已经完全红了，没疼？”
“啊？”她方才紧张得闭上了眼睛，这会儿才敢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缝，自己低头看过去。
那原本通体漆黑的印记此刻已经完全呈现为红色，与之前的暗红色不同，这一次是十分鲜艳的红，颜色简直比浮金岛那些贵族小姐喜欢蔻丹还要艳丽。
可她竟没有半点痛感。
明明之前红过一半她便会生不如死……
只是路七七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个问题，手腕就忽然被人抓住。
玹穹的指尖探上她的脉搏，本该冷漠的脸色晃过一瞬的诧异，“你灵力恢复了？”
路七七点头如捣蒜：“好像是有一点。”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变化，一一说来。”
“？”
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关心她的身体。
路七七狐疑地望了他片刻，在那人投来冷厉的目光之前及时看向了别处。
她将昨晚在青丘王宫地牢里的经历与玹穹讲了一遍，眼看着那人眉头越皱越紧，忽然想起玹穹身为魔族首尊必然见多识广，说不定他能知道那黑影到底是个什么。
“我记得你还跟我说什么魔族极度慕强，说自己是三界最强，可你的魔气为何会被那个黑影吞噬？难不成你这魔尊之首的位置要易主……”
她最后那个“吗”字还没出口，就见某人甩来一计眼刀。
路七七赶忙闭嘴，悻悻地耷拉下脑袋瓜不敢再去看他。
屋里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后，那人才再次开口。
“他不是魔族。”
“他是什么，或许只有你才能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