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还好吗？”在善于察言观色这一点上，秦敏和秦恳如出一辙。“你今天特别没有精神。”

    秦恳假装打了个哈欠，试图掩盖自己的萎靡不振。“最近睡眠不足。”

    “在发愁妈的事？”秦敏边说着，给秦恳夹了块火锅牛肉。他可真是个小天使。秦恳想着，努力打起了精神。

    “嗯，有点吧。”

    对秦敏，秦恳和秦汾不约而同地隐瞒了方家声的身份，只轻描淡写地用“年轻的大学副教授”七个字介绍完毕。保护弟弟免于陷入家里的复杂纠葛，是两姐妹一直保有的默契。十岁的年龄差让秦敏对于姐姐当年的风流韵事毫无概念，事到如今也不需要让他来掺和这档子家庭伦理剧。

    但这并不能阻挡秦敏对这个年轻的继父产生好奇。

    “方叔叔……他现在还在S大任教对吧？来上海之后，他的工作要怎么办？”

    “听说已经跟A大联系好了，接下来会到A大工作。”

    “真厉害。这么年轻就当了副教授，还是经济系的，真了不起。”

    “嗯。”

    方家声的现状，依然是秦汾替她打探来的。这些天，秦恳都尽量用微信跟秦太太沟通，避免谈及方家声其人。秦恳不知道秦太太对她和方家声的那些少年过往了解多少，自然没有自信能坦然地和她聊这话题。

    从情报处长秦汾的口中得知，方家声从国内一流的K大毕业后，又拿到了新加坡国立大学的全额奖学金攻读博士学位。归国后，他意外地没有选择北上广深这些一线城市，反而回到了老家S市这座小城，开始了在S大的教师生涯。

    “为什么回S市呢？”秦敏也觉得无法理解。在S市，秦家姐弟这几代的学子都在努力通过高考这条路径，以期脱离这个平庸的南方小城，获得在一线城市立足的机会。但积累了足够条件和资本的方家声，却在面对大好前程之时选择回归家乡，背后的原因，秦恳也一无所知。

    “也许有什么重要的羁绊在那吧。”秦恳耸耸肩，只能肯定，这所谓的羁绊一定不是自己。

    人们很难从30岁的秦恳身上寻找到一丝高中时代的影子。

    25岁的秦恳青涩怯懦，试图融入都市潮流之中却又不得法，因而常常显得笨拙且土气，但随着她事业蒸蒸日上迈入鼎盛时期，在阅历和金钱积累到一定程度时，这个女人终于找到了让自己获得蜕变的路径，开始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了超出大多同龄人的魅力，迎来了自己的黄金时代。

    但15岁的秦恳？

    “黑胖、平凡，天真得有点愚蠢，除了化学成绩很好以外几乎一无是处。”评价起过往的自己，秦恳总是格外尖酸刻薄（但又很客观），“那时的我总是希望自己能在男生当中受欢迎，但我为之做的努力就是——用廉价的粉饼把黝黑的脸糊成斑驳的灰色，然后到篮球场边聒噪地尖叫。”

    所以盯上方家声以后，秦恳犯了难。纵观整个追求的过程，秦恳只在开头做基础背调时没碰过壁。他俩不在一个班，但了解方家声的生活习惯极其容易。他不打篮球，不参与任何社团活动，也不喜欢加入男女生那些叽叽喳喳的八卦小团体。他的每日行程完美地诠释了“三点一线”这个词——教学楼、饭堂、宿舍，偶尔天气好或者教室里太吵的时候，他会跑到僻静的某个角落里避世。他没有女朋友，甚至没有好朋友，他的世界里只有学习，上了头的秦恳认为这是特别闪光的加分点，但也是造成她无从下手祸害的问题所在。

    想进入方家声的世界，哦不，方家声的视线，太难了。

    因为方家声，秦恳艰难地在感情上动起了脑子，且还真的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这两位的化学科成绩都在全年级10名内，不分伯仲。秦恳采取的策略是，假借探讨化学问题逐步接近，如能一箭双雕学习恋爱两开花，那自然是最佳，最不济，就学习而言也不亏。

    初始时，事情进展得意外顺利。方家声是有点忧郁，但不自闭。面对秦恳的请教和探讨，他始终是持欢迎态度的，毕竟旗鼓相当的切磋总是有价值的。但时间久了，即便是满脑子只有学业的方家声，也能察觉到那么一丝不对劲。

    方家声是有点忧郁，但不是傻。

    像他这样的谦谦君子，自然不会主动开口拒绝，秦恳也能明显察觉到，在如何对待她近乎直白不加掩饰的追求这件事情上，方家声犹豫过，不知所措过，反复横跳过。起初他会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段——逃，和躲。后来或许觉得有些生硬，便在恢复正常接触的基础上，想方设法以一些拙劣得近乎幼稚的方式予以应对。

    秦恳找他问问题时，他会僵硬地向前伸手做出防御姿势。“你……你站远点，我不太习惯跟人靠太近。”

    秦恳给他送了一本《呼啸山庄》，他会战战兢兢地接过书，说话开始结结巴巴“我……我不喜欢言情小说。”

    秦恳在去图书馆的路上逮着他，他会火速180°向后转，然后飞也似地逃走。“图书馆太吵了，我回宿舍里背单词。”

    秦恳被他气笑了。她一面郁闷于方家声对她的排斥，一面又觉得他这样不知所措的慌乱模样，反而更显得他可爱可贵，非但没有因此有所收敛，反而愈加直接坦荡，终于有一天把方家声逼到了绝境处。

    那是高三一模第一个考试日结束的傍晚。秦先生和秦太太来给秦恳大考加餐，一家人占据了图书馆不远处的一张小石桌，秦太太摆上了满满一桌秦恳爱吃的菜肴，刚要坐定时，却看见秦恳一脸心不在焉，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只见图书馆大门处，男孩捧着书走了出来，明明跟其他人是一样的校服装扮，却总显得比别人干净温柔。

    “同学？”看着秦恳愣神的样子，秦太太早已了然。秦恳呆呆地点了点头，秦太太又问：“叫什么名字？”

    秦恳这才收回视线，躲着秦先生那严厉的目光。“方家声。”

    让她没想到的是，秦太太飞快地拿起饭盒把各种菜都夹了一筷子，麻利地盖好盖子塞到秦恳手里。“快去！拿点给你同学分享。”

    还没等秦恳反应过来，她已经被秦太太推了出去。方家声也终于发现了秦家人的存在，本是要快走几步离开的，却已被回过神的秦恳追了上来，手里忽然间便多了一个热乎的饭盒。

    “我妈做的，可好吃了，你也试试。”

    方家声驻足抬起头，熟悉的少女身后不远处，一对与她有着相似面容的夫妻向他微笑致意。他们举止得体，衣着光鲜，周身散发的气息亲切而温暖。秦恳留意到他身形滞了滞，随即低下头咕哝道：“吃完了记得把饭盒还给我。”说完便红着脸跑开了。

    晚自习秦恳第一次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丢到了一边，想着早些时候和秦太天的对话。送走秦先生和秦太太的时候，趁着秦先生先上车开空调预冷，秦恳壮起胆子问秦太太：“妈，如果我喜欢一个男生，他又一直躲着我，我该怎么办？”

    秦太太并没有表现得多诧异。“他为什么躲着你？”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直接吓着他了？”

    秦太太笑了。“我觉得，能坦率表达自己的感情是件很酷的事。但还是要小心，不要给人添麻烦！”

    秦恳拿不准自己到底只是在“坦率地表达感情”，还是已经在给方家声“添麻烦”。但这纠结的思绪并没有持续多久，晚自习下课，当她发现方家声趁着她去洗手间试图偷偷托同学转交饭盒时，瞬间涌起的冲动与忿忿压倒了一切情绪。她把没逃脱成功的方家声拉到暗处，咬咬牙对他说：

    “方家声，我喜欢你。”

    方家声攥紧手。他的沉默没能换来秦恳的消停，反而激发了女孩的战斗欲望。

    “你装不了傻的，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呗，我想要你的答案。”

    良久，方家声才挤出几个字。“我没兴趣。”

    秦恳的心掉进了冰窖。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语气还是止不住的失落与颤抖。“什么没兴趣？对谈恋爱没兴趣，还是对我没兴趣？”

    “都没有。”

    一阵沉寂过后，方家声叹了口气。“秦恳，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什么？什么叫不是一个世界？”秦恳的声音变得尖锐，哭腔逐渐明显。方家声软和了下来，揉揉她的头发。

    “回教室吧。以后就别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