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怀孕了

    “我怀孕了。”

    秦太太说得云淡风轻,秦恳听得五雷轰顶。她仔细观察了下周围环境局势,确认没有人会发现她工作时间躲在消防楼梯间里打电话后,才压低声音问电话那头:“妈,你没说笑吧?”

    “这有什么好说笑的,”秦太太语气里荡起一丝笑意,“再过两周就满3个月了,这孩子挺好,不折腾我,我这身体反应比你们那会都轻多了——”

    “妈!”秦恳努力镇定情绪,“谁的孩子?”

    “你爸——”

    “别赖我爸!我爸都走那么久了,哪吒都没你怀的这时日多!”

    “我没那么不要脸,扯这种瞎话。”秦太太解释,“我是想说,你爸都走这么久了,总不可能是他的。”

    “所以呢?谁的?”

    “等到了上海再说吧,电话里三两句的也说不清。”

    挂完电话,秦恳深吸了口气。暴击之下,她差点忘了秦太太马上就要迁居到上海这事。孀居十年的寡妇怀了孕,孩子父亲身份未明,就要挺着三个月的肚子奔袭移居上海……以前的《知音》和现在的知乎,肯定都喜欢这种话题。

    秦太太遮遮掩掩不肯多说,但秦恳必然不会毫无作为。趁着午休得空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把这事同步给了远在老家的秦汾,试图从她那获取多一些信息。

    “她先跟你打的电话,之后才知会了我!”秦汾比她还要焦躁,“藏得是真好,一点都看不出来!”

    “你都不知道她身边有些什么男人么?”

    秦汾大吼。“又没住在一起,谁能知道这些事?”

    秦恳下意识调低了音量,随即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惊天动地的婴儿哭声。从秦汾这肯定是套不出什么消息了,只能等秦太太自己交代了。

    “等瞿滔回来能帮忙看好这玩意,”响亮的啼哭声中,断断续续传来秦汾依然充满暴怒的声音,“我就去找她问个明白……”

    之后小侄女的尖叫盖住了一切声响,秦恳掐断通话,瘫回工位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半晌过后,她给男朋友陈森发了条微信:我妈怀孕了。

    大约半小时后,陈森回复:晚点说,在接待一个投资人。

    秦恳习以为常,关闭了网页版微信窗口,继续投入到下一个飞书视频会议中。天大的事,都得先把手头上的工作先处理了再说。

    为了今天不加班,秦恳鏖战了一下午,终于在7点前完成了该交的方案,在晚高峰时段硬是靠LV7的等级抢到了辆网约车,急匆匆往黄浦市中心赶去。车停在瑞金医院旁边的一个老小区门口,保安室临街的外墙上挂着一块褪色的金属牌匾,上书“优秀历史建筑”,简明扼要地点出这是个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古董小区。秦恳和保安简单打了声招呼,在幽暗静谧的巷子里拐了几道弯,推开了一扇黑漆铁门。门没锁,开门的瞬间,秦敏纤弱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眼前。

    “挺准时的嘛,姐。”

    秦恳往里瞟了一眼,把铁门关上。“保洁阿姨还没来?”

    “没呢,外卖刚好到了,先吃饭吧。”

    这是栋大部分沪漂年轻人都会向往的小洋楼。地处市中心的瑞金区域,外墙是有着浓厚复古味的红墙,独门独户,麻雀虽小,但露天院子、独立厨卫、客厅等一应俱全。位于1楼的主屋挑高足足接近5米,于是前任屋主便物尽其用地将它设计成了Loft结构,腾出了更多居住空间的同时,处处洋溢着老洋房的优雅与精致。

    这是秦恳一年前偶然在某个租房APP上翻到的这所房子的租房卖点文案。她当时急于找房,对这套房子也留过心,只是后来有性价比更高的选择,便失之交臂。只是她也料不到,仅一年后,这套房子会以这样的形式回到她的手上。

    “这房子老是老,但保养得挺好,”秦敏边吃饭边咕哝着,“我刚看了下,附近类似的房子要租9000多呢。”

    秦恳努力回忆了一下对前任房主的浅淡的印象。“我记得这表姨,好像是个讲究人。”

    “我都没见过呢。谁能想到,这么远的亲戚会把房子留给妈。”

    “她走的时候,本来也没多少亲人了,妈已经是她最亲的一个了。”

    秦敏感慨似的叹了口气,随即又笑道:“不过也挺好的,以后妈在这边也有个稳定的落脚处了。”

    秦恳顿了顿。她还没跟秦敏聊过秦太太怀孕的事,犹豫片刻才开口:“今天妈给我打了电话……”

    “也给我打了,我都知道了。”

    “你怎么想的?”

    秦敏耸了耸肩。“她高兴就好,来了上海以后想办法给她在红房子建个卡,盯紧点。48岁了呢,真得小心点。”

    秦恳不再说些什么。弟弟的反应她多少能预料到,毕竟这是他们家最聪明最温和的孩子,原本也就指望不上他能发多大的脾气。秦恳原本也打定了主意,也想像他这样心平气和地给予母亲和未出生的孩子温柔相待,但究竟能不能做到,她心里也没个数。

    “说到这个,她现在这个状况,我们都不跟她一块住,我是有点担心的。”

    秦敏抬起头。“她没跟你说吗?那个男的会跟她一块过来,以后应该是要一起住这的。”

    和秦敏一起完成对保洁阿姨的监工工作,秦恳筋疲力尽地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里。家里一片寂静,室友姜蕾还没回家,随着秦恳接连点亮客厅和卧室,沉寂了一天的陈森也终于再次被激活。

    “我记得你妈得有个四十好几了吧?”

    “四十八,超高龄产妇了。”秦恳开着语音,努力控制着洗脸用水的力度声音。“这男的也挺没良心了,都不做好避孕措施。”

    陈森轻笑一声。“你妹的女儿以后还得管这孩子叫小姨或者小舅,有点意思。”

    “你记不记得我前段时间找的算命先生,说我们家最近会有小孩运?”

    “倒也是没想到,竟然是你妈带来的。”

    不然呢?总不能指望我吧?秦恳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在生孩子这个论题上,秦恳和陈森达成了一致共识——坚决抵制。但理由各不相同:陈森是纯粹的丁克族,抱持着“这世界并没有美好到值得走一遭”的悲观态度,至少在其言论中,过去、现在和未来,孩子都是他极力避免的存在。

    秦恳的负面情绪没这么重。她只是基于当下现状理性地做了一番考虑,生孩子既影响工作发展,又约束了她人身自由,她也没有自信能够当好一个合格的母亲,把孩子教养成一个她所认为的优秀人才——秦恳不是一个好赌的人,风险太大,她没有下注的勇气。

    但即便如此,每当陈森触碰到这个话题时,秦恳也免不了有些膈应。尽管自己对孩子并未有所期待,陈森的抗拒也难免让她猜疑,这会不会只是他并不打算与她有长久未来的托辞?

    再者,年轻时信誓旦旦要做丁克族,到老了却急乎乎要儿子继承王位的狗男人也不在少数。对此秦恳也下定了决心,一旦她动了想要和陈森共度一生的念头,第一件事就是让他结扎,生理意义上帮他贯彻到底。

    但这会,还远不到那时候。

    秦恳潦草地卸完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森聊着他那充满艰难险阻的融资进程,认真地服下又一颗避孕药。

    她倒不是纯粹为了避孕才吃的这药,到了31岁这年纪,各种妇科内分泌问题缠身,医生跟她推荐了服用短效避孕药,效果很好,秦恳就坚持了下来。最近身边不少30+的女性朋友都在感慨,妇科病几乎成了日常标配,每次看完妇科检查报告,都有种将面临不孕不育严峻考验的危机感。想到这,秦恳又不禁感慨,秦太太还是有本事,在这点上,处于48岁的年龄还能打败40%以上的30代女性,值得敬佩。

    “哎,我到家了。”陈森的话打断了她飘飞的思绪。“明天再聊。”

    “嗯。”秦恳毫无留恋地终止了谈话。然而手机屏幕仅暗了几秒,便又被连续几条新的微信信息点亮了。是秦汾。

    “姐,我刚杀了过去,终于见到那狗东西了!”

    “你猜是谁?卧槽我是真没想到!”

    “竟然是方家声!竟然是他!”

    努力维持了一整天镇定情绪的秦恳,终于在毫无准备地听到初恋名字的这一刻,破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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