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第二军团驻地。

    德纳站在作战部部长的门前，粗狂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戾气，在第二军团的黑橙军装的衬托下，整个人看上去充满了攻击性。

    他看着禁闭的大门，先是动了动腿，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抬手刷了门禁卡。

    第二军团的作战部部长是一个和蔼的老人，时间在他脸上留下道道痕迹，染白了他的头发和胡须，却没有办法带走他眼中的光彩。

    老人看见德纳走进来，先是因他的精气神而流露出赞赏的目光，随后又因他面上的桀骜而惋惜。

    多好的苗子，可惜性子太急。

    这次找他来也是为了这个事情。

    “部长！”德纳在他的桌前站立，面容严肃，“您找我有事？”

    “先坐下吧。”部长一旁的椅子，和蔼地开口，“德纳卿来这里已经半年，怎么样，在这边的生活还算如意？”

    德纳此时已经坐下，听见老部长开口便如同弹簧一样地站了起来：“报告！没有问题！”

    部长见他反应如此激烈，和气开口：“年轻人不要这么激动。”

    德纳的脸上闪过一丝无措，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部长继续说着：“让你来当顾问是我们几个老头子一起定下的。这半年你表现不错，前些日子老头子我也提了申请，希望以后你能常驻于此，只是……”

    这话听着是要给他升职了，德纳面色一喜，但听见这么一个转折，笑容顿时收敛，心中也有些猜测。

    果然，部长叹息一声又说道：“昨天技术部的洪老头找我喝酒，说你把他手下的人给打了，是怎么一回事啊？”

    德纳听闻，心道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情，所以也不想什么坐不坐下，直接开口：“这件事情是我冲动。”

    他先是道歉，然后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

    前些日子技术部这几个人来找他协调军务，提出的要求五花八门且不符合实情，于是身为作战部顾问的他一口回绝。对方不死心，又来了两次，最后一次被他查出几人在送来的材料中以次充好，从中牟利。于是几人吵了一番，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后来这几人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他的过往，整日在他面前冷嘲热讽，说他不过是走后门来的人。

    远征军回来后，为了安置他们，军部在各大军团划出不少位置，使得不少人心生怨言。

    德纳心高气傲，最听不得这贬低自己能力的话，于是乎，在对方轮番挑衅下，动了手。

    老人听完后摸了摸胡须，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质量问题你做得很好，只是军部早有规定，禁止私斗，你又是远征军出身，也是老兵了，怎么能明知故犯？”

    德纳惭愧地低下头。这件事情他冲动在先，没处说理。

    见他主动承认错误，老人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责怪的话语，只是让他去思过五天。

    出了部长室，德纳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忽高忽低，内含责骂之声。

    仔细看去，正是先前部长口中告状的三人。只见他们围成一团，将一人困在其间咒骂。

    被围着的是一名女子，低着头看不见模样，但见肩膀抖动不停，想来也是害怕极了。

    训至一半，其中一人愤然扬起手，眼看着就要挥下。光看这挥动的幅度和力道，真落下去怕是会出事。

    德纳原本已经平复的情绪顿时翻涌起来，只见他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一手死死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哪个不长眼的啊！” 预想中的巴掌声并没有响起，自己的手腕处却传来捏骨之痛，打人者当下骂骂咧咧地转身，正欲动手时却发现来人正是昨天将他们兄弟三人揍了一顿的德纳，当下变了脸色，挣脱出来后嬉笑道，“这不是我们的顾问大人嘛，怎么不去禁闭室老实待着，还在外面闲逛呢？”

    德纳面色一沉，一步上前抓住对方的衣襟，另一手抬起，眼看就要打下去。

    那人先是咳嗽几声，见他抬手顿时笑着威胁道：“打啊！有本事你打下去！今天你打了我，明日我就能让你滚出第二军团！”

    此话一出德纳的拳头又紧了紧，但方才与部长的一番谈话犹在耳边，于是他冷笑一声，将人揪住拉近半分，低声道：“今日打死了你，我连禁闭室的大门都不用进。”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人听见他这么说脸色瞬间白了几度，左右挣扎，口中连连求饶。

    德纳心念着部长袒护，所以也没有真的动手。他把人放下来后，拉着被他们围住的女子转身就走。

    两人走出了办公区，德纳就要去禁闭室，他松开女子的手，什么也没说就去领罚。

    禁闭室内一片纯白，在特殊光线的控制下，人只要一进去就会产生眩晕感，紧接着就失去方向感。

    上交了所有物品乃至终端的德纳一走进去便感觉自己失去了平衡，踉跄两步后，扶着墙来到角落，对着门坐下。

    失去空间和时间的地方，只有这扇门是唯一的真实。

    禁闭室内分外安静，坐下后的德纳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异常地快。

    实际上如果他进来之前好好照照镜子，就会发现，他的眼睛里也一直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异常的根源就是那句威胁的话。

    心理疾病，PTSD，这个病就像是魔咒一般纠缠在每个从远征军军舰上下来的人。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来第二军团，一定是这个病治好了。

    可是现在……

    仅仅是因为一句要了命的话，他就激动得不能自已，这样的他对得起老部长的信任么？

    德纳有些迷茫。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纯白的房间加上迷茫的心使得他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不知过去多久，回过神来的他隐约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

    “洛德米尔卿，您在么？”

    怯怯声响起，娇气得很，听起来应该是个女子。

    德纳自思自己在第二军团的人缘还没好到这个地步，跟说不上与哪位女子关系匪浅，于是并没有答话。

    外面的声音又轻轻地唤了两声，德纳听着这个声音越来越靠近，想着对方大概是贴在了门边，这才应了一声。

    “你是谁？”

    听见他回答，门外人的声音顿时高昂不少：“洛德米尔卿，我是医疗部的希，是来谢谢您今天帮我解围。”

    原来是自己之前顺手救下的小姑娘。德纳有些惭愧地想着，可惜，小姑娘明知他在关禁闭还来道谢，而他压根没看清对方的长相。

    “小事，用不着特地来道谢。”德纳推了推手，突然想起对方看不见，于是说道，“医疗部平日也忙吧，你快回去吧。”

    他帮忙不过顺手，也不缺这一声谢。

    然而门外的人却有不同的想法：“那个……我可以留下来么？”

    这小姑娘怎么回事？德纳的眼里闪过不耐。门外人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连忙解释：“我刚领了周假，不会耽误事！而且在外面……我怕会再遇见那些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德纳还能再说什么，更何况他也不能出去把人赶走。

    “随便你。”

    留下这句话后的他在角落换了一个姿势，索性闭上了眼睛，心里却想着，如果外面人还要继续絮絮叨叨，他就权当没听见。

    然而他等了许久，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好似一切又恢复到最初的寂静。

    德纳没忍住睁开眼睛，也就在这一刻，对方的声音也适时而至：

    “您还在里面么？”

    ……

    德纳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一时兴起才过来与他谈天说地，但连着五天对方的声音都准时出现在门外。这让德纳明白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他通过对方到来的时间推算出了外界时间流逝。

    至于这第二件事情嘛，他发现对方是一个话痨。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对方那种胆小怯声的模样已经被彻底抹去，而德纳也从一开始的不耐到后来的麻木。

    甚至萌生了等自己出去后想见见她的念头。

    本该空无一人的空间出现了一个一直陪着自己的人，这种感觉很奇妙。

    五天时间转瞬即逝，当大门打开的那一刻德纳还没有反应过来。

    门外站着两个穿着橙黑色军装的士兵，他们手上还拿着德纳进来前上缴的物品。

    离开前，德纳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然而心心念念的人影并没有出现。

    禁闭室并非在军团驻地偏僻一隅，来来往往不少人都注意到站在禁闭室门前的他，投过来的视线里有幸灾乐祸也有同情。

    德纳看了一圈，目之所至却觉得冷清，眼中的光黯淡几分。

    说不失望肯定是假的，但是在失望之余还有更为复杂的感情。

    他一边安慰自己对方可能临时有任务，一边又生气对方明明知道自己今天出来，却偏偏错过。

    “德纳！”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德纳抬头，视线穿过往来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朝他奔来的女子身上。

    冷清空气一瞬间变得热切起来，连带着视线清晰，使得他能看见对方脸上明媚的笑容，清澈且充满欢喜的眸子，脸颊处还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那样灿烂，那样绚丽，那样令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