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是独栋别墅,门口保安认得周涧,没有阻拦她进去,周涧直接踏过雨水来到屋檐下。

    门口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周涧轻轻一推大门无声打开了。

    里面静悄悄的,暴风雨最恐怖的是来临前的宁静,陆家的气氛静得诡异。

    陆家的装修是很古朴的中式装潢,明亮的砖面搭配暗色调的木色,隔断也是深褐色的木屏风,透过看到了陆敬文的背影,背挺得直,头却低。

    陆敬文背对着她,双膝跪在地上,前面是陆家的牌位。

    大厅里只有他一个人跪在这里,直到周涧叫了一声后他像是背后一僵,然后缓慢回头。

    周涧在他转头看她的那一瞬间,看到了他眼窝深陷进去,眼底是压抑不住的灰暗,在见到周涧有过一瞬间光亮,像是火柴点燃火焰,而后熄灭,重新暗下去。

    陆敬文跪了一晚上,头发有些塌了,浅蓝色西装衬衣上有灰扑扑的印子,像是脚印,他没说话,安安静静盯着周涧,过了会扯着嘴角像是自嘲地笑了。

    “涧涧,你来了。”

    语气平静,他预料她会来。

    周涧:“你……”

    “我说了,我都说了,和斯蒂文的事全都和我妈坦白了,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陆敬文说得平静,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抱歉啊涧涧,我能做的也只是这么多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挺狼狈的。”

    周涧动了动嘴,挤出一句:“你不用这个样子的……”

    “但是起码现在,你不用再被强迫着和我在一起,你想要做的事,你爱的人权利全都归于你自己,你自由了,周涧。”

    周涧没能再说话。

    出来后周涧发现雨竟然停了,太阳光从厚重的云层里面挤出来,照在周涧脸上。

    她拿出手机,定了最快去平河的一趟车。

    周涧什么也没带,直到坐上车了,在车内摇晃她才回过神来,给谢枫打了个电话,响了两秒就被接听了。

    她没想到谢枫接的那么快,还没想好说什么,谢枫也没催,等着她开口。

    “你……你在哪?”

    谢枫说他在平河。

    “我刚坐上车,大概下午就能到。”

    谢枫顿了一下,缓慢开口:“我马上得走。”

    电话两端静悄悄,周涧捏紧了手机,外面难得好天气,下个不停的雨竟然像是要止住,好像天气预报里说的持续降雨是假的。

    周涧:“谢枫,我等你,我会在平河等你。”

    “好。”

    周涧到的时候天空又飘下丝丝雨点,谢枫不在了,周涧站在他家门口,从地毯下摸出了钥匙,这是谢枫留给她的。

    之前周涧来过,但是次数不多,倒是谢枫常去她那里。

    她记得,这里之前是很普通的小房子,有年头了,里面的装饰也是最为普通的,但是算得上干净整洁。

    但是现在,周涧觉得这里和之前看过的不一样了。

    最显眼的地方放着的那盆植物是从她宿舍搬过来的,脚边还放着她的拖鞋,粉色的,和谢枫蓝色的是一套,现在也出现在这里,粉色的摆的端端正正,蓝色的看痕迹是一直在穿。还有里面放着的水杯……

    周涧记忆回笼,她离开的时候托谢枫帮她处理掉带不走的东西,如今出现在他家里。

    陌生又熟悉,她以为存在在平河的痕迹全都消失了,没想到还存在着。

    她爬上小沙发上面,翻了张小薄毯盖在身上。

    很奇怪,明明谢枫不在,但是周涧依稀觉得他的气息存在周围,于是她闭上眼,安心睡着了。

    再睁开眼窗外下起了暴雨,夹杂着闪电雷鸣,汽车的防盗在每次轰鸣中作响,雨滴砸在铁皮盖上连续啪嗒的声音也尤为清晰。

    也没多久,但是天空像是撕裂开一道口子,雨珠倾泻而下,铺天盖地,没有一处能幸免。

    周涧摸出手机,昏暗的客厅中亮起一道白光,随后又熄灭。

    晚上九点十分。

    短暂的雨停像是喘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凶猛的雨势。

    看天周涧不打算出去了,翻翻找找在冰箱里发现两个鸡蛋,她煮了一个,抓了一把挂面填饱了肚子。

    夜了,周涧本来乱糟糟的心在这里得到安慰,平静下来。

    谢枫的电话打不通,她已经拨了第三遍了,于是她改发个信息给他:我在你家里等你,看到的话回我个电话。

    刚发出去付楠打电话过来了:“周涧周涧,我得到劲爆消息,陆敬文他不喜欢女人,他喜欢男的,而且说他有个外国男友,你知不知道?”

    周涧愣住,问:“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付楠撇嘴:“网上早就爆了,你没看新闻吗?”

    周涧一惊,打开手机新闻搜索,第一条就是陆敬文的:

    “海归心理师陆敬文的性取向竟然是——”

    “震惊!南平陆家之子有多年交往的神秘男友——”

    周涧没再看下去,急急忙忙拨电话给陆敬文,过了很久他接了。

    “你在哪?你有没有看到新闻?”

    “看到了。”

    “我有个新闻社的同学,我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让她帮忙把新闻撤下来……”

    “涧涧。”陆敬文叫她,隔着电话都能听出他的疲惫。

    于是周涧不张口,安静等他说话。

    “新闻是我爆出来的,既然走到这一步我也不介意闹得再大一点,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没有关系,这样你就不用受到牵绊了。”

    “陆敬文……”

    周涧语气放缓了,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不用担心我,我躲躲藏藏了这么多年,也累了,不想继续这样活着了。”

    “你现在还好吗?”

    陆敬文双腿已经麻木了,维持这样的姿势一天一夜了,但是他还是依旧跪在这个位置。

    “放心,我撑得住。”

    第三个电话打来,周涧看了眼,是她妈妈。

    “喂?”

    那边有些难以启齿,但是磨蹭半天还是问出口了:“涧涧,你在哪呢?那个……陆敬文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周涧回答了后面的问题:“嗯,知道了。”

    周妈不好意思开口,还是周爸说的:“涧涧,你妈妈和秦阿姨还有陆家沟通过了,你和陆敬文的事就到此为止了。是吧,你说句话。”

    “……是”

    周涧开心不起来,但她扯了扯嘴角。

    “我也不再逼你了,至于你说的那个什么男朋友,谈就谈吧,我也没意见了,正常男人总比变态要好。”

    “妈!陆敬文他不是变态,他是和我们都一样的正常人!”

    周涧吼了出来,静默两秒周涧结束话题:“我累了,先挂了。”

    “诶等等,你在哪呢,一天没见你人影了?”

    周涧想起她还没告诉过家里人:“在平河,家里。”

    周涧没能等到谢枫的回电,熬到半夜等不下去她就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午夜的平河县降雨越下越大,雷电交加,马路,住宅区,街道积水逐渐加深,排水系统彻底失控,水位持续上涨。

    谢枫早上出去是两个人一起去的,下雨本身湿滑难走,加上地形靠山,速度放慢了许多,去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晚了大半个小时。

    回程的时候同车的人劝他过一夜再走,现在天气也不好,第二天养足精神了再回去也不迟,谢枫摇头说自己可以。

    返程的路上只有他一辆大车,上了蜿蜒曲折的山路就更没车了,前后只有他一辆车,开着车灯沿着山路低速行驶。

    到平河的必经之地是盘山公路,难走得很,路被来往的大车开得不成样子,说了要修要修也说了好几年,却没见开始动工。每次开这条路的司机都在抱怨,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开下去,因为别无他路。

    雨连续下了几天,山上的泥土被水浸湿,早就松软了。这一片的植被率不高,乱砍乱伐的现象早几年猖狂得很,现在没多少了,因为树都没剩多少了。

    谢枫尽量开得平稳,看一眼时间,心中估算了一下,如果没有别的意外的话晚上九点半就能到,想到周涧在等他,提了点速度。

    天黑视野不好,谢枫没留意到在他正前方不远处的山体上,泥土裹挟着枯枝落叶一同滑下,沿道还有大小不一的碎石,被带着一同加入这股强大到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里,从上方直直朝着路上仅亮着车灯的唯一一辆车冲去。

    谢枫似乎察觉到异样,耳边是细细的轰鸣声,不像雷鸣。紧接着车里的挂饰开始震动,然后是方向盘,整个车都在震动,不,外面的大地都在震动,谢枫抬眼一看,厚重的泥块冲泻下来,掩盖住了周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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