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这学期，体育课调到周五上午第四节，体育老师还是此前的杨老师。杨老师带着他们把准备活动做完，领着他们绕中学新铺就的塑胶篮球场小跑两圈。事后，嘱咐他们自由活动，注意安全，师生随即散去。

    校园，清风阵阵，阳光和煦明媚。花园有忙碌的蜜蜂，有绽放的花朵，有啾啾的鸟鸣，空气清新宜人。清亮的阳光笼罩着书香园，这里站着程晓兰，她身边站着两位闺蜜。她把少年叫到这里来。

    有那么段时间，少年发现程晓兰偶尔会回应自己寻求她的目光。倘若程晓兰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会油然而生出某种难以表达的激动，这种激动深处藏着多么美好多么阳光多么炽热的青春。于是，少年幻想，痴情可以感天动地。

    少年啊，你以为付出有了回报，以为心爱的姑娘被自己感动。可怜的你犯傻了。你不仅犯傻，还很笨。这样的笨蛋不受伤，还能让谁受伤？

    香樟树下，少年走到姑娘跟前，程晓兰坐在长椅上。两位闺蜜，有位倚靠着老香樟树，有位则站在她身后，远远看去像是美丽的画。少年痴痴看着程晓兰，目送情意绵绵的秋波。少年以为她们有事要说，还是要紧事。

    可是，可是什么？可是，程晓兰却说：“我不喜欢你，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少年想说：“我没有表白。”然而，这句话像鱼刺卡在他的喉咙，没能吐露出来，只因他喉咙酸涩、难受。他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没有勇气说出来，亦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已失去意义。

    一瞬间，少年异常失落，他觉着自己的生命已经失去价值、失去希望。这个时候，他想哭，他很想哭，他想要哭，却哭不出来。他的眼泪填满了胸腔，像沸腾的热水那样滚烫，在他的胸腔燃烧着释放着热量，就是流不出，让他难受痛苦。他浑身发抖，不停地发抖，抖得像是深秋从枝头纷纷扬扬脱落的树叶。

    什么话都没说，什么都没留，少年选择离开，他的背影落寞忧伤。他已明白对方的意思。再多的话，再多的解释都是羞辱自己的。他讨厌自己。

    少年啊，我们的少年忍住泉水般涌现的泪水，像小偷逃逸现场。此刻，姑娘眼里，他的模样甚是狼狈。多年以后，程晓兰回想起这件事颇感内疚，只是没再提及，全然忘记那般。少年回想起来，却对岁月有种从容。

    我们会忧伤，但无论忧伤多么深刻都有生命内在的安排。

    5

    像肇事车主逃逸现场，少年逃之夭夭，逃到水池边停住脚步。他竭尽全力憋住泪水，还是滚落满地。这时，麦浪从斜对面走来，少年没注意到他。

    麦浪恰巧从厕所出来，到这儿洗手，巧遇我们的少年。

    少年趁机打开水龙头佯装洗脸，来自鱼泉河的清水往青涩的脸颊泼去。少年心想，这样就不会没人发现鼎鼎有名的顾长空，在青天白日的清晨哭鼻子了吧！从鱼泉河引来的清水洗去少年脸颊上的泪渍，他清醒了。

    洗手的同时招呼少年，麦浪没有停留转身离去。走着走着，他停住步伐，回头看向他。就在刚刚，少年脸上明明就是泪水，他装出若无其事。麦浪在心里这样猜想，不愿多说，不愿勉强他。想到这儿，麦浪觉得应该不是要紧的事，随即大踏步赶回教室忙学习上的事情。少年留在原地整理思绪。

    环绕在香樟树间的校园，阳光明媚，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这样的清晨，少年在哭，在流泪。奇怪吗？这奇怪吗？少年已是十五岁的大男孩，他居然在哭，居然在流泪。啊，少年啊！你还是个孩子吗？！

    清醒过来，少年回忆有位女生说起的话。他又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又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少年笑了笑，不喜欢可以直说，何必侮辱人。这句话，多年以后，他仍旧记得，只是再没有跟人说起。

    成熟以后，少年认为青春岁月里出现的人事，对的错的都是对的，好的坏的都是好的，年轻没有对错，没有好坏，有的是经历与岁月流逝以后的回忆。这件带有青春期独有忧伤的事件诞生后，少年对她的情愫锐减。

    此后，他在学习方面更加专注。八年级末尾，程晓兰私底跟同学说自己可能转学。这话虽不是说给少年听的，他无意间得知，内心泛起淡淡的失落。他无法否认，被羞辱后，他对她多有种厌恶，可他纠结着不愿跟她走远。

    失恋是成长的重要力量。这时，少年没有经历岁月洗礼后的从容，他带着强烈的逆反心理努力学习。为此，他曾在日记本里写道：“绝对要在期末超过她。”强烈的情绪驱赶着他，让他拥有源源不断的学习动力。

    八年级末尾，这学期是县统考，少年跃居班级第一，年级第三，反超程晓兰。程晓兰，她最终没能转走，少年没有再喜欢她。光阴流转，少年对初中时代喜欢的姑娘，没有当初的热情。如今，程晓兰，像曾经的唐青儿，不可避免地成为他青春回忆深处的某道风景。没有忘得干干净净，没有想念，没有牵挂。

    6

    此刻，寝室的门由少年关起。杨健康背着少年的书包，他后面跟着抱棉被的张皮皮，他们仨从木黄中学正校门出来径直走向阳光新城四号楼。少年为什么这么慢？那是因为他在清理完成以后，驻足在寝室中央环视四周。

    他的记忆回溯到最初住寝那晚，散落着月光的寝室的墙角，他在暗自流泪。转眼间，那个怯生生，那个默默无闻的男孩摇身成为备受关注的校园风云人物。对自己的进步，少年觉得不可思议。是的，不可思议，像小小的奇迹。

    离开寝室的瞬间，少年心底泛起留恋。然而，小目标与大目标之间，要为大目标放弃小目标。他知道该怎么选择。

    寝室距离食堂和教学楼都近，可寝室不见得那么完美，它存在着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刚进寝室，就有人弄出避孕套等少儿不宜的东西。这些东西，少年在小学少有遇见。有些事，他理解，可他认为那些事不应该暴露。

    上学临近期末的某天傍晚，少年回寝取忘带的数学作业。寝室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只见三个问题学生倚靠在右边中间的下床……

    乡镇，甚至小县城，学校的风气比较保守，人们往往谈性色变。许多人，就像少年凭借着某种隐秘而难以启齿的方式去了解性。

    寝室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角落，那些角落里的黑暗是少年厌恶的。那种厌恶，他又不能表达出来。抽烟、喝酒、翻墙、泡网吧、垃圾满地以及打架斗殴。宿管老师查寝的人偶有暴力，曾让少年心惊肉跳。他洁身自好，成绩优异而未被人揍。这些事情，少年深深厌恶。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提防着落到头上。

    少年不否认，寝室有温暖的地方，但这时候他在章邯老师等人鼓励下，树立起冲刺梵阳中学实验班的新目标。高远的新目标驱动少年对学习环境提出更为苛刻的要求。少年转身离开，关好寝室的门，到宿管处归还钥匙。

    宿管处，杜老师看着归还钥匙的少年，目光充满欣赏与赞许。

    “老师，谢谢你啦！”

    “顾长空，搬出去以后，别放松学习。”少年微感惊讶，随即点头。

    少年转身走出男生宿舍楼，背影缓缓，看着潇洒。杜老师对少年有很深的印象。他起得老早，回寝极晚，很有礼貌。每次遇见，他都招呼杜老师好。那次，章邯老师查完寝室，跟着他下楼，他招呼说：“我班里有个叫顾长空的学生，他每天晚自习以后还会在教室学习，偶尔迟到。请你关照关照。”

    “你是说顾长空？”

    “就是他，这孩子是个有趣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