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爱惜芳心莫轻吐

    他的爱情是一株永远不枯的植物，

    它的根深扎在美德的土地里，

    它的枝叶和果实沐浴着美丽的阳光，

    它毫不妒忌。

    ——《亨利六世下篇》

    1

    这天，远方山巅上挂着两朵白云，阳光照在大湾河上，河面反射出白光。

    下午第二节课结束，顾长空、唐青儿、顾玲玲以及张皮皮打扫卫生。唐青儿跟顾玲玲洗帕子擦桌子擦黑板，少年扫地倒垃圾，张皮皮把板凳倒扣在课桌上，同时与人东拉西扯。少年意识到，他们这组值日，多数事情总是他干的，张皮皮老在旁边插科打诨，明显是偷奸耍滑。少年准备说他几句，可他发现……

    他发现了什么？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余光中，唐青儿出现在教室门口。寻着目光，少年看着身穿素色调衣裳的姑娘，只觉画面美丽。她像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仙女。漆黑透露着灵气的眼睛，轻巧的鼻梁，小山型的上唇，因眨眼睛而跳跃的睫毛，可爱的小马尾……唐青儿活泼可爱，美丽又纯洁。

    人生最早懵懂的情愫多么美妙，多么像诗人嘴里吐露出来的诗句那样无瑕。少年的目光留在姑娘脸上，他欣赏着她，绵绵的情意在眼睛深处荡漾。

    爱情就是这样诞生的，多看两眼都觉得满足。唐青儿发现，少年这样看着自己，她脸颊飞红。她挤出笑容回应着少年。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露出深深的酒窝，美丽得像天边那轮月亮。晕红漫延，给姑娘增添几分春色。

    少年站在原地看呆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他懒得搭理张皮皮，似忘记了他。他看着唐青儿，痴痴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着她，神情透露出独有的稚气，仿佛只为看着眼前的姑娘，眼前的唐青儿。

    顾玲玲清洗完拖把回来，教室已剩垃圾没有倾倒。少年为避免尴尬，他提着垃圾桶往垃圾池去。走在路上，少年回味着刚刚站在教室门口身上披着阳光的唐青儿，自顾自傻笑。唐青儿那么美，那么像小仙女。

    此刻，少年路过何贞贞老师的宿舍，教师宿舍门微微敞开，少年情不自禁地往里看。何贞贞老师的目光恰巧留在门口。师生四目相对，少年呆住，良久才说何老师好。何贞贞老师微笑回应：“你把垃圾倒完，来我这里。”

    忙完事情，很快回来。“何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啦？”少年小脸红润，觉察到自己说错话。此前，顾长空、张皮皮、刘辉、张村四个学生在教师宿舍围观何贞贞老师炒菜。其他学生都说诸如好好看好好吃这类赞美的话，唯独少年为显示自己的特别，连说好几句，这样的菜哪里好看啦？这样的菜能不能吃哦？起先何贞贞老师给他眼神，让他自己意会，只是现在的少年还不懂看眼色。

    正在炒菜的何贞贞老师听完少年语带反讽的话，有点儿不高兴，她认为这是极其恶劣的不尊重教师行为。“你给我跪在这里！”这天中午，少年跪在何贞贞老师宿舍门口，他的内心自责，忏悔到下午上课为止。

    少年联想起这件事，蛮不好意思，有点内疚。那以后，他依旧喜爱何贞贞老师，多有些许敬畏。少年倒完垃圾，把垃圾桶放回教室，很快来到教师宿舍。“顾长空，这个给你！”少年接过书籍，嘴上问：“老师，这是什么？”

    “这是课外书，课外书可重要啦，老师希望你以后有时间就多读读课外书！”少年把何贞贞老师给他的封面泛黄、看着有些老旧泛黄的课外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有某种书籍本身以外的重量。彼时，少年不明白，这种说不出的重量，具体指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这种重量是真实存在着的。

    初二那年，少年重读《鲁滨逊漂流记》，他明白，它是期望。他明白的瞬间，像是熟睡的老人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完全觉察不到周围的变化。

    2

    随后四天，除却听课作业，偶尔做家务。他都在阅读这本书籍，这本书是人类历史进程的缩影，它已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它的作者是英国现代小说的鼻祖丹尼尔·笛福。《鲁滨逊漂流记》，这是少年阅读的第一本书。

    院外，远处的田垄附近，竹林传来聒噪的蝉鸣声，柚树飘来浓郁的柚香。少年翻看着何贞贞老师给的课外书。心想，这是何贞贞老师送给自己的书，他不仅要认真读完，还要珍藏起来。屋檐下，长凳上，少年睡着啦。

    迷迷糊糊间醒来，等到意识清醒继续阅读。一个字两个字，一句话两句话……飞进他的脑海。鲁滨逊对生命的热情，对航海梦想的执着，逆境时候的姿态，这些都深深震撼着少年的心灵，这是命运的牵引。少年不明白文学的美丽，在通向未来的路上，他的精神土壤却已被播种，已被种下文学的种子。

    少年啊少年，你被丹尼尔·笛福营造的文学世界触动，故事让你觉得书籍有趣。读书的种子无形中埋在你心底，而你像地里的竹笋，终将破土。

    次日，少年独自来找何贞贞老师，他告诉她：“老师，我读完啦！”何贞贞老师瞧着神情较真的小学生，似被感动。这位老师摸着他的头：“哇，你好棒！老师是在大学读完的。你五年级读完，好样的！”

    言语眉间洋溢着欢愉，以此回应老师。“你有什么收获吗？”

    “我要考大学，我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就像他怎么都要外出航海！考大学对我来说像航海对鲁滨逊。”何贞贞老师抚摸着少年的脑袋：“你答应老师，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你的梦想，好吗？！”少年很懂事，他说：“我不会轻易放弃的。”五年级期末，少年是第一名，后面有十五个学生。

    何贞贞老师心里明白，乡村小学要考大学，有漫长的路要走。她愿意鼓励这个心地善良天资聪慧的孩子。这个少年有考大学的希望。集合的铃声响亮悠扬，在小学上空像波浪扩散，远处忙活的农人可以清楚听见。

    “你去集合吧！”少年点头，在老师的目光下背着书包小跑去操场，展露出孩童的活泼。孩子们在操场集合、站队，这时没有风，国旗没有飘扬，何贞贞老师站在篮球架附近看着学生。她的思绪飘向远方，她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她曾是乡村小学的孩子，若不是热心的老师。此刻，她不会是这里的教师。

    许多年后，她想以同样的方式鼓励同样出身的孩子追求梦想，亦是传承曾经别人传递那份善良。何贞贞老师坚信，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充满善意的行为都有可能改变一个孩子的命运。这是一种非常崇高的信念。

    少年长大成人，他回忆起儿时阅读的启蒙老师，他脑海里出现的就是何贞贞老师。对何贞贞老师，少年充满感激之情，她善良美丽。

    也许，老师忘了他，他却把老师写进《大湾河边》。

    3

    五年级后，少年发觉自己经历的事情多了起来。每经历一件事情，认知就会改变点点，对生活与世界的理解更为深刻。他在成长，成长是积极而伟大的力量，而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成长。酷暑结束，小学按计划开学。

    上课下课有老师准时敲响悠扬的钟声，钟声像鞭子，鞭策着路上的学生加快步伐奔向教室。这个假期，少年忙完暑假作业，每天就是做饭炒菜干家务，没有其他。有次，张皮皮来找少年。他跟他说：“听说唐青儿要转走，刘辉可能要转。”五年级结束，他们班学生有十六个，六年级可能剩十三个。

    少年回想起自己曾听唐青儿说：“下学期，我可能要转到木黄小学。”那时，他看着窗外，心是茫然。这个暑假，他害怕得不得了，他也想转到木黄小学。可看到母亲，看到爷爷，看到奶奶，他不忍心提出要求。这个想法，他没跟家里任何人说。村里那些伙伴，亦没有告诉，只是在心底痴痴地想。

    少年心中掠过姑娘的身影，像是春日里的暖阳，原野上拂过的春风，给他温柔的享受。哦，姑娘！哦，青儿姑娘，少年把你遗忘，那怎么可能！我们多愁善感的少年啊！你的童年像美丽的童话故事，还像温柔的诗。

    暑假在少年迫切的心情里结束。按照通知，少年带着作业，来小学报名。晌午，日光强烈。路边，香樟树上，蝉声聒噪不停。少年与张皮皮赶来报名，汗水从额头泉水般冒出。气温高达三十四摄氏度，连日来的酷热使道路灰尘满天。拉沙拉砖拉水泥的卡车驶过，泥巴路尘土飞扬，架势跟西北沙尘暴相似的。

    少年注意到，香樟树叶是暗绿色的，叶面上有灰尘。路边，野花枯萎，焉死焉死看着让人心疼。飞扬的泥巴让道路两边的植物覆盖着厚厚的灰，小雨难以冲洗干净，难以还它们健康的绿色。走小路到小学，距离学校两千米。路边，杂草已被太阳光照得快不行。汗水源源不断，他们像在热锅上行走。

    这种日子，他俩都有点儿萎靡，没有少年人的生气。快到学校，少年的眼睛亮了。隔大老远距离，他看见唐青儿打着黑色遮阳伞从学校走出来。“唐青儿？！唐青儿？！”少年情不自禁地喊出声，声音充满着欢快。

    唐青儿正往回家方向走，她隐隐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停住脚步，小姑娘缓缓回头，她发现，迎面赶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她心里以为的少年。

    “顾长空，你在叫我吗？”少年兴奋着点头。

    “好久没有看见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唐青儿脸红，从荷包取出卫生纸，以此掩饰娇羞。“这个给你！把汗水擦干净吧。”

    没有涂抹口红的嘴唇像两片花瓣，花瓣中间露出美丽的白牙。少年接过卫生纸，他看着她，痴痴看着她，她湿润的唇像清晨盛开的玫瑰花。

    刹那间，他觉得天地安静，静得他可以听见姑娘微弱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