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橙橙的录取通知书很轻，放在绣着小雏菊的单肩包中不显任何重量，轻轻往里一戳，软纸就塌进去了一个角。

    程草斜挎着单肩包，绕过香樟树，踩踏过的银杏叶发出清脆的声音，日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不远处，红梅挤在人群中伸长颈脖、翘首以盼。

    周边人不觉酷热，仍然拥堵在校门口，你推我挤，如此特殊自是与初三的毕业有关，这决定着自家孩子是否能上高中，家长们的紧张完全压过热意，且在心中不断翻腾、翻滚。

    “出来了。”不知是哪个家长高呼了一声，瞬间，群体的目光聚焦在程草身上。看到不是自家孩子，家长们有的担忧，有的烦躁，倒是红梅终于松了口气，她侧着转动身子，努力穿过堵塞的人群，被推拥着挤到了女儿身前。

    作为第一个走出校园的孩子，程草备受关注。

    焦急知道成绩的家长们死死围住她，旁边搀杂着一些看热闹的保安。熏风不是很温柔地抚过，带动着绿荫摇摇晃晃，校园的喧闹声从教室穿过红墙，搭配时刻散发热意的骄阳，奔跑到了程草耳间。

    “小草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是云平中学的，考后不是闲着么？来我家做家教，帮孩子辅导？”

    穿着花裙子、一脸富态的女人边说边往红梅身边挤，裙子很紧身，勾勒出线条的同时也显出了几个呼啦圈，但女人完全不在意，因为炎热而带着点湿意的手不经意擦过旁人衣物，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印迹。

    程草看得心烦，不想回应，只希望立即冲出这堵塞的人群，像夏蝉在林野间自由鸣叫。

    “还是算了，要不你再找找老师？小草好不容易解放，还是让她过一个快乐的暑假。”

    红梅站出身来，适时为女儿解围。说这话时，红梅还放心地回头盯了女儿几眼，紧紧拉着她的手，生怕清瘦的她被堵塞的人群挤跑。

    “中考有两个月假期嘛，就来我家，边学边玩，同龄人相处没有代沟嘛。”胖女人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伸手拍了拍红梅，用着过来人的口吻直接给出建议。

    沙沙声传来，从树的上端向右斜伸而下的海棠花整齐划一地跳起了舞，花叶扶疏，上下错落着，或散或密，玲珑有致；嫩绿色的叶片，仿佛掐得出水似的；在月光中掩映着，微微有浅深之别。

    盛夏的巴中很热，吹来的暖风加剧了这股热意，周围弥漫着湿雾雾、闷热热的水汽，它轻微地覆在唇间，一个不注意，程草就尝到了涩涩的味道。

    “好了，让人娃娃放松放松，过一个愉快的暑假。”注意到红梅的尴尬，保安大爷主动出手，当起领头羊适时为人解围。

    红梅不方便回应，只得投来感激一笑。保安大爷是个明白人，乐呵呵地接收了对方的谢意，老人年纪大了，一笑，皱纹就慢慢地爬在了脸上，四处弯曲着，但并不可怖，相反还有点和蔼。

    和蔼的保安大爷主动侧身、让开了路，周围家长看到了，脸红红的，也不好意思在堵着，你推搡着我我推搡着你，硬生生给腾出一条空道。

    瞬间，空间仿佛活了过来，油腻的气息霎那间便被分解完，属于盛夏的那一点绿意环绕在周边，带来丝丝清新。

    终于，程草的心情好了些，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被哪个学校录取了？”保安大爷先带着看自家孙女般的眼神满怀怜爱地看了程草两三秒，再笑眼眯眯地问着红梅，丝毫不掩盖自己对这个小女娃的喜欢与亲近。

    “已经确定好了，走了特招，过几天就能去云平中学报到了。”直到拿到录取通知书这一刻，红梅心中的石头才稳稳落地，脸上的笑意也越显真实。

    大人们互相吁慨。

    夏蝉发出快活的乐趣，不绝如缕，站在桂花树下躲着热浪的程草燥意满满。但在听到梦校名字时，像一汪清水袭来，浓稠的沉闷被洗去，蓦然清凉。

    “那真好，以后要好好的啊！”保安大爷表情有些感慨，还带着点茫然。此刻，他像是不知道说什么才最好，只得不停重复上一句话。

    似乎就这一瞬间，时光为空间拘束，它反复跳动、旋转，却惊不起一滩波澜，最终仿若凝滞。

    ……

    黑色的棉布窗帘遮住了热情的太阳，却阻止不了暖光的前行，带着热意，它悄悄溜进房间，轻轻地揉偎着程草的肌肤。

    家中没有空调，空气便像热浪被蒸发般炎热，程草的心情跟着温度一起上升，燥燥的，有点烦。

    “你知道么？二班的张照和石诺谈恋爱了。”说这话时，李冬梅还有点惊奇，她紧紧挨着程草，热量透过肌肤相传。

    “他们俩竟然在一起了，我不理解。”李冬梅的眉毛紧紧皱着，边抱被锤墙，边多次重复，满脸的不可置信。

    “为什么这么说？他们俩看起来挺般配，男帅女美。”程草抱着娃娃躺在床上，翻着手边的言情小说，漫不经心地回应好友。

    “是挺配，但是我也喜欢张照啊！可是他就是喜欢美女。”李冬梅哭丧着脸，不停地揪着程草手中的娃娃，委屈无语。她知道自己的话不合理，但就是难以接受，帅哥不属于自己。

    “我好难受啊，小草~。”见程草不理自己，李冬梅眨巴着眼，动手推了推好友，发动撒娇攻势。

    “帅哥千千万，总有一个属于你。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程草合起书，端正坐姿，表情淡淡却接二连三吐出多句安慰语。“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是很难。”李冬梅嘴角撇着，表情哀怨，一边内心纠结，一边在外揪着娃娃。

    “你轻点点，不要把娃娃的毛揪掉了。”程草把娃娃扯了过来，抱着它向后移了移，避开好友的魔爪。

    “不行，我要转移痛苦。痛苦不会消失，只能转移出去！”说完这话，李冬梅猛得从床上坐起，转过身，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程草，“小草，你喜欢谁？”

    “我谁都不喜欢，好不容易放假，我只想看小说。”程草不喜欢这个话题，她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重新打开《我跟他不熟》这本书，正好翻到陆津在和何叶表白。

    李冬梅不经意略过一眼，密密麻麻的字便向天文符号一样向她涌来，混杂着潮热的空气，她有点难以理解：　“言情小说这么吸引人？”

    程草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关键剧情，腾不出空，便不再回应李冬梅。

    “怎么你除了学习就是看小说啊！你不会真是'书女'吧！知道二班里的人怎么说你么？都说你是书呆子，你就没有一个喜欢的人？”

    李冬梅不能理解程草的淡定，她趴到好友旁边，和她头挨头地挤在一起，在这涩涩的夏季，一起看着小说中的男主角和女主角表白。

    “班里的男生都长得丑，我要求高。”刚刚看完的故事情节立马在脑海中连成影像，陆津的形象有了丝细微的具象。无聊地拽着长发，程草开始许愿：“如果可以，我想要一个像陆津那样的男朋友。”

    “陆津？就是这本小说的男主角？”终于，李冬梅的注意力移到了小说上，她向前趴近了点，准备细读一段，试图判断陆津是何种人物。

    密密麻麻的字紧紧地挤在一起，李冬梅的面容皱了又皱，最终，她实在忍不下去了。

    “不行，字太多，看着头痛。不过你没说错，三班的男生都丑，帅哥都在我们二班。”

    李冬梅说着说着就激动了起来，还有些得意。她仰躺在床上，伸出手指头、饶有兴趣地伸手盘点班中美男。边盘点边炫耀：“帅哥都跑二班了，你们三班似乎真的没有帅哥。”

    终于，注意力被转走了。程草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她终于可以全心全意看小说了。但当右手抱着娃娃，左手拿起小说，准备重新阅读时，就怎么都进入不了状态。

    李冬梅的话还是影响到了她。

    程草的印象中，15岁是一个女孩最好的季节，它处在一种刚破土而出、蓬勃向上的青涩感中，嫩嫩的、涩涩的，酸中带着甜，像半熟的青柠。能够在汹涌的荷尔蒙的引诱下，缓缓流动的时间银河下，吸引到某个稚嫩的少年，继而开启一个新的青春征程。

    可15岁的程草，不是这样，她的成熟期来得太晚。在周边青柠在已经在和风的抚慰下和某个稚嫩少年达成一段甜蜜之旅时，程草这个秋季才成熟的野果还在认真汲取养分。

    中学时代，成绩好的学生在班级很吃香，他们会得到老师和同学的喜爱。但程草就像是满天繁星中唯一不发光的孤星，她同样优秀，但内向、腼腆的性格总是不尽人意，得不到大家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