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斋主半垂着头，身上幽蓝色的光芒缠上缕缕红色，是寄月蝶的颜色。

    而墨斋主，源源不断地吸取梳风山山力拢于掌心，掌中显出阵型时，对准了周书棠。

    物换星移，不过眨眼之间。

    周书棠不知自己被带到了何处，处处都是灰蒙蒙的，看不真切，脚底却灵力涌动，幽蓝色的光芒，在脚底下像翻涌的海浪。

    她认得，这是墨斋主施术时的颜色。

    更加不敢妄动了，乖乖立在原地。

    反正她不去就山，山自会来寻她。

    “你比我想得，还更稳得住。”墨斋主的声音似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周书棠不动如山。

    墨斋主果然来了。

    在这一片铺天盖地的墨灰雾里，一山之主，灵力流转得有些妖异。

    “你的寄月蝶，我拔不了，你等等我师父吧。”

    周书棠不敢催动灵力，大能的识海，她有半点异动都能被撕成碎片。

    只能一点点软化墨斋主。

    墨斋主苦笑一声，半是叹息半是追忆，“不愧是他的弟子，都到了这时候还想着救我。”

    周书棠实在是见不得这丧气样子，尤其对方还是与自己师父一辈的大能。

    “你斋下还有那么多名弟子，你如此这般求仁得仁，可曾有想过他们当如何!”

    早点卸了山力送她出去，大家一起想办法才是正经。

    可不知是周书棠哪句话说错了，墨斋主突然变了脸色，眼刀子打到周书棠身上，像是要同归于尽。

    “这里是我的识海，你伸手一触便能知道我山门为何镇压那颗邪物，你不想看看吗？”

    “看什么？”周书棠有些不耐烦，看那颗胆子吗？

    “看看你的来处，周望秋是不可能有孩子的，你都不好奇自己的身世吗？你的父母究竟是谁，你不想知道吗？”

    周书棠缓缓自腰间抽出一柄剑来，目光澄澈没有半分波动，“世人都在意的东西，于我没有半分用处，感情羁绊，不是由血脉亲缘决定的。”

    这一刻的周书棠，像极了墨斋主心底的那人。

    “我知道我自己的来处，我是落雪峰聿白真人的亲传弟子，也知自己的去处，是去往悯雪宫，这便够了。”

    被抽出的长剑，剑芒如金，照亮了这混沌的识海，“墨斋主，你还记得自己的来处吗？！”

    周书棠声音浑厚，同那剑光一起，搅遍了墨如的识海。

    可是没有用，她聚不拢这四散的邪气。

    墨斋主手曲成爪状，直掏周书棠腰腹。

    绣佛长斋正堂，商玄知起了阵，阵眼里是他方才匆忙间拽下的周书棠的一片衣角。

    这诡谲身法，绝非绣佛长斋的本领，这墨斋主身上太不妥了。

    “玄知，这是绣佛长斋，擅动术法搜山怕是不妥。”

    “我知道。”商玄知神色未动，又注了一道灵力进去。

    你知道？百里问青想插手可灵力不够根本无法阻止，心都要抽抽起来了。

    知道还摆这么大个阵？

    绣佛长斋百余人，车轮战也能拖死他们两个了。

    巨大的灵力阵法触发了绣佛长斋的护山咒术，道道剑气直冲二人而来，借着梳风山的山力，摧枯拉朽!

    “我还不想死!”百里问青喊破了音，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挡在商玄知脑袋前。

    螳臂当车，勇气可嘉。

    那剑气阵并未落下来，预想中的疼痛也没有出现。

    百里问青试探着将眼睛眯出一条缝，入眼是商玄知鸦青色的衣袖，已经被剑气阵扯成长条碎布。

    温玉一样的脸也被划出一道狭长的伤口，隐隐有血渗出来。

    如此紧要关头，百里问青还能想到，那落雪峰的小魔头要是看到玄知这狼狈模样肯定要生气。

    那脾气不比这剑气阵好对付哪儿去，首当其冲地必定是他。

    被周书棠支配的恐惧让废物点心丹修百里陡然生出了无限勇气。

    结果还不待大展身手便被商玄知摁进了他方才起的阵里。

    便是这一瞬之间，绣佛长斋弟子鱼贯而入，警惕而戒备地举着长剑。

    林雯汐苍白着一张脸，混在弟子中，一双妙目扫过全堂，没发现她师父。

    “商仙君，我相信这期间有误会，你并非有意触动护山法咒，但还请商仙君告知我师父现在何处？”

    若有绣佛长斋斋主坐镇，决计不会触动护山法阵。

    林仙子虽不卑不亢，但竹杖上微弱灵力流转，倒是很有师门大弟子的风范。

    商玄知将七枚灵石抛到空中，呈阵型排布，划破指尖以血饲阵，专注地盯着灵石阵，淡漠反问:“绣佛长斋，究竟能经受到哪种程度的颓败呢？”

    自家斋主有入魔之兆和护山法阵被人攻破。

    绣佛长斋，究竟能承受得住哪个？

    “墨斋主抓了我师妹，如今我要寻她，对不住了，诸位。”

    法阵起效，叠着方才被商玄知灵血浇灌的灵石阵。

    “弟子商玄知，以血结契寻我，所念之人!”

    商玄知并双指于身前，周身金光大盛，弹开了绣佛长斋众弟子。

    金光闪过墨斋主识海之内，照亮了墨斋主满手鲜血。

    也似乎唤回了她一丝神魂。

    周书棠离她一步之遥，面上血色尽失，拄着剑，摇摇欲坠。

    她身上伤口极多，衣服划出许多口子透着血迹。

    最引人注目的是腰腹的伤口，如野兽利爪抓出来一般，血肉模糊。

    “墨斋主，你终于清醒了。”周书棠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掌，汇聚灵力自掌心灌注到墨斋主双目中。

    徒劳地替她清一清魔气。

    墨斋主盯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目眦尽裂。

    下一瞬，她呕出一口鲜血来，她的屏障，碎了。

    浓霾散去，她二人转眼到了识海之外。

    “棠儿!”随阵寻来的商玄知接住了跌下来的周书棠。

    墨斋主跌坐在周书棠面前，愧悔不已。

    “师兄。”墨斋主抓碎了她的脏腑，开口如吞刀。

    “我早知道我是个短折寿数，如今不过应劫而已。”

    商玄知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抖着手转换法阵拼命灌灵力去补周书棠的伤口，可海一样的灵力填进去，血也止不住。

    周书棠并不阻止，缓了半口气交代后事，“我别无长物，这寄月蝶留给师兄权当纪念相识一场。”

    “不许胡说!”商玄知额上已经沁出薄汗，渐显力竭之势也不停手。

    追着商玄知赶来的百里问青和绣佛长斋诸人都被惊到了。

    愣了片刻，百里问青红着眼睛翻遍了自己的丹药塞了一颗到周书棠嘴里。

    百里家的药不是还魂的仙丹，但好歹可以让她不那么痛苦。

    他灵力虽弱却也想出一份力，手还没碰到商玄知，便被灵力反弹出去。

    坏了!

    这蛮横的灵力开始毫无差别的攻击了，百里问青面色青白，跌跌撞撞爬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不停回响，玄知怕是要走火入魔。

    周书棠微微摇了摇头，阻止百里问青过来。

    “师兄，若我两位师父来了，你替我转告他们，不要替我报仇，墨斋主，身不由己，不怪她。”

    她不想师父为了她，杀了自己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

    师父那个人面冷心热，怕是会自责一生。

    “师兄，你看着我的眼睛。”周书棠的声音分明越来越轻，可却如重锤一字一字敲在商玄知的心口上。

    商玄知眼底已经开始泛红，这是动杀意的征兆。

    周书棠瞳孔异色，似要看进商玄知心里去。

    “睡去吧，醒来，世上再没周书棠了。”

    商玄知的眼睛，开始染上与周书棠一样的颜色，输送灵力的手无力垂落，陷入周书棠为他编制的梦境之中。

    白水鉴心，把商玄知心里的周书棠当做恶念，洗刷干净。

    “我的师兄，该永远高悬如明月，修术法，登仙途。”

    周书棠扯了扯嘴角，“小丹修，我当不成你的月下仙了，师兄和都托付给你，好不好？”

    百里问青顶替了商玄知，接着输灵力给她，含泪应了声好。

    墨斋主在林仙子的搀扶下，走向周书棠。

    百里问青防备着向前跨了一步，企图挡住他们师徒的靠近。

    却被墨斋主一刀背挑到一边。

    “这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墨斋主挣开林仙子的搀扶，将刀背换了方向对着周书棠，双手奉上。

    递到周书棠手里那刻，摁着她的手，刀锋一转，直直没入自己胸膛。

    周书棠想抽出那刀却被墨斋主狠狠摁住。

    “师父!”绣佛长斋众弟子极力上前，却被山力威压在原地，动弹不得。

    “墨如一条贱命，今天还给你，送你修成道心。”

    她早就窥探出来，小姑娘隐隐有习得道心之势，是戾气极重的杀道。

    如今她这一方大能，助这小姑娘一次，希望能替她撑到那人来救。

    覆在墨斋主身上的寄月蝶，失去供养化作齑粉，“往后诸事，皆奉雯汐令，不许与凤湖剑山龃龉。”

    墨斋主求仁得仁，将刀身抽出，解脱而去。

    沾了墨斋主心尖血的刀，红光炽烈。

    电光火石的生死一瞬，周书棠的确冲破了禁制，更上一层。

    可那不过是，回光返照的徒劳一瞬。

    她握着刀，再难支撑，仰倒下去。

    耳边喧嚣，归于寂静，彻底陷入黑暗前，她好像，看到一角熟悉的艳红衣袍。

    徒儿不孝了，她任性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