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问青

    凤湖剑山列祖列宗,不是,凤湖剑山诸位师祖在上,落雪峰聿白真人周望秋座下不肖弟子周书棠敬叩。

    弟子可能终究没有抵挡住寄月蝶的蛊惑,中了招了。

    不然她怎么会因为商师兄那一句话,心如擂鼓。

    她修那半颗道心也没修得如此不受控制,她看到自己的天命卦象时也并未有如此心绪起伏。

    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长出来了,可不正是寄月蝶催生出的恶念心魔。

    “师兄啊。”周书棠眼珠定定地朝着一个地方不动了,愣愣地捂住胸口,商玄知的手也被迫抬起。

    他如触电般将手攒成拳,这才避开了被迫轻薄小师妹。

    “我可能是被寄月蝶蛊惑了,我可是修白水鉴心的,会不会修为全失?”

    周书棠用了移心术,商玄知也感知到了她那异于常人的心跳。

    本是商玄知下计,没想到捉弄了自己,智计百出也抵不过白水鉴心的清澈懵懂,这被寄月蝶扑腾乱的心跳声,跳进了他心里,再也飞不出去了。

    让白水鉴心意动,他可真恶劣啊。

    直到二人到了卖铸刀灵宝的铺子,商玄知的脸都还是红的。

    周书棠摩挲着手里那块镇着寄月蝶的琥珀石,一路上念念有词,“所以我是为了这个死的?”

    她堂堂落雪峰弟子,最后成了寄月蝶的养料?

    周书棠翻了个白眼,那她宁可即刻自裁!

    只为玉碎,不为瓦全!

    “姑娘,想要什么灵石做锻刀?”

    铺子老叟唤了好几声,这二人没一个理他。

    “啊?”乍然回神的周书棠下意识地看向商玄知,小声问道:“这灵石需要我像在剑冢那样滴血认一下子吗?”

    要是这也都不认她,那不是丢人丢到外边了吗?

    商玄知勾了勾唇,显然也是想到了周书棠择剑时的事儿。

    “老伯,不麻烦了,将我存在此处的天龙木取出来,我用十二品莲台来锻造。”

    听了这话,那老叟多瞧了周书棠好几眼。

    倒也没说什么,麻利地取出了个长锦匣,递给商玄知之前,语重心长道:“老朽一直好好替您收着呢,但您可想好了?”

    商玄知接过天龙木,“后堂刀炉可空着。”

    老叟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慢吞吞地坐到了前堂去。

    周书棠一手摁在锦匣盒子上,阻止商玄知打开。

    “师兄,你不会是想用此物为我锻刀吧。”周书棠手下打了符,商玄知一时半刻竟不能移动分毫。

    “你缺兵器,而我有锻材,你不也用南冥珠为我铸了月初明?”

    那不一样!

    那月初明,师兄可以用许久。

    观那老伯神色,此物应当极为贵重,她连套像样的刀法都不会,还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这东西给她根本就是在浪费。

    “师兄。”周书棠试图说服商玄知,“我前头那柄刀你也看见了,我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呢,碎得跟豆腐块似的。”

    商玄知被逗笑了。

    周书棠接着说:“你若真的想答谢锻造月初明的事,不如将这天龙木送给我,我回去将它奉在堂前。”

    等她殒身,再让师父把它还给师兄,如此甚妙。

    拖延时间太久,已经足够商玄知解开周书棠的禁制。

    他抱着锦匣往后堂走去,“还是锻刀吧。”

    周书棠恨恨跟上,油盐不进啊这人!

    这锻材她是没听过,但这十二品莲台她可是知道,盛过十二品莲花,天大功德,这要是锻成刀,她拿在手里,都能被直接超度了吧。

    “师兄,就算我注定天不假年,英年早逝,倒也不用急着安我的魂吧。”

    商玄知看她一眼,似有许多话要说,落到嘴边只有一句,“你如今卡在关键时期,这两样东西或能护你。”

    商玄知心底长叹,只这两样他尤嫌不够。

    棠儿身上禁制太多,他想探无从探起,护也深恐不得章法。

    商玄知解开腕上的禁制,“你去逛一圈吧,白日里没这般热闹的,淘些小玩意儿回来。”

    顺便消消食,圆苑的团子做的黏糊糊的,积食应当很难受。

    “我留在此处助你吧,我锻过一柄了,有经验的。”

    她阻止不了,索性加入,打打下手也是好的。

    所以周书棠提着螃蟹灯百无聊赖走在浊鬼市街上的时候,还是没想明白怎么商师兄看了她一眼,她就乖乖点头出来了。

    她也没什么想要的,在落雪峰上衣食不缺,见过的修炼法器也不知凡几,不必非得在这里买。

    想得正出神,肩膀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撞过来的是个书生模样的郎君,蓝白衣角勾着沧浪纹,仿佛在躲避什么人。

    “抱歉!”即便在逃,他也施礼道歉。

    周书棠朝他身后看去,的确有两个身材魁梧的人追过来,眼瞧着马上便要撵上来了,那郎君慌不择路,躲进了胭脂摊子底下。

    周书棠扶额,这大少爷,是生怕自己不能被抓走吗?

    她也不走了,提着螃蟹地灯站在原处,看着那两个人凶神恶煞地追过来。

    那二人越过她,径自往前追去。

    周书棠扣了扣放胭脂的木摊,“他们已经走了,出来吧小郎君。”

    那小郎君先是掀开桌布一角,确认没有危险才出来。

    “多谢姑娘,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小郎君深深鞠了一躬。

    他道过谢便要离开,却被周书棠的螃蟹灯挡住了去路。

    “进了浊鬼市,不论什么身份都是要和平共处的,他们为何对你紧追不舍?”

    别是惹了什么麻烦要坏此地清静吧。

    “这……”那小郎君面露难色,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说也无事,我解了那二人的障眼法,再把他们叫回来就是了。”

    周书棠抬手要施术。

    “我说我说,我叫费问青,是个丹修,他们是巫家人。”

    余下的却怎么都不肯再说了。

    巫家人,周书棠略有耳闻,巫家善蛊。

    周书棠打量了那书生片刻,倒没在他身上发现有何蛊毒痕迹。

    “那走吧,此处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我的障眼法或许骗不了他们多久,等他们折返,咱们岂不是与一方大宗为敌?”

    巫家倒还算不得极其了不得的宗门,但到底术业有专攻,周书棠与人对阵的经验趋近于无,不敢托大。

    若是那二人冲破障眼法折回来,打起来岂不是坏了浊鬼市的规矩?

    这么有趣的地方,她往后还想来呢!

    商玄知是没想到,棠儿不过离开一会儿,就能领个人回来。

    “商玄知?!”那书生一进铸刀铺子便看见了商玄知,“你在此处可太好了!”

    他们竟然是认识的?

    “棠儿,这位是百——”

    “费问青。”那书生赶在商玄知之前抢白。

    商玄知像没看见书生使眼色,接着介绍道:“棠儿你应当看出他身份来了。”

    周书棠耸了耸肩,“百里山庄少庄主百里问青。”

    百里山庄祖上煊赫一时,老庄主过世后没落,徒留了一个百里的宅子。

    百里问青瞪大了眼睛。

    商玄知又向百里问青介绍道:“这是我师妹,师承聿白真人。”

    聿白真人习白水鉴心洞察万物,他的徒弟,自然错不了,百里问青有些难为情起来,他还遮遮掩掩不坦荡。

    “失敬失敬,实在是有苦衷,并非特意隐瞒。”他的麻烦事,实在不方便坦诚身份。

    周书棠给他倒了杯茶,“跑了这么久肯定渴了,喝杯茶吧,我无意窥人私隐,实在是你衣角上的纹样太显眼了。”

    百里问青喝了犹不解渴,自行添了一杯。

    “我原以为进了浊鬼市便不会有人追我了。”

    “却没想到巫家人紧追不放?”周书棠替他补充。

    “巫家是想坏了浊鬼市的规矩?”商玄知说得平常,百里问青却听得脊背一凉。

    周书棠拍了下手,“所以我给他们下了障眼法引他们出去了。”

    “我还贴了条子,再这么不懂事,那下次就不是障眼法而是寄月蝶了!”

    百里问青手里的杯子掉了,这是个煞星吧。

    “周姑娘,巫家善蛊,旁人轻易不敢得罪的。”

    百里问青忧心忡忡,毕竟那蛊能下得神不知鬼不觉,谁愿意得罪这样的人呢?

    “那你怎么招惹了?是怎么招惹的?”周书棠坐下来,戏谑笑意掩藏不住。

    商玄知也坐下来,他也很想听一听,这多年未见的老友,惹了怎样一个麻烦。

    百里问青面如土色,含糊道:“那巫家想招赘,我不从便逃了。”

    商玄知愣住,如果他没记错,那巫家这一辈,并无女孩,仅一个男丁,身体孱弱,全凭药吊着命。

    百里问青顶着商玄知的目光闭眼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招赘也讲究个你情我愿,怎么还能强抢民男?”

    周书棠很费解,巫家这样的人家,何至于此?

    “毕竟我是百里山庄的传人,能制出替他少主延命的丹。”

    说是招赘,其实是想将他这一身骨血压榨殆尽。

    巫家从不对外公布继承人,想来就是在等今日。

    他们指皂为白,硬说自家是个女儿,想通过拿捏他,将整个百里山庄都捏在手里。

    “丹修无罪,怀璧其罪,你百里山庄练得一手好丹药,却无自保之力,散尽家财又如何,徒惹烦恼罢了,若是习刀习剑,何至于有今日。”

    周书棠嘴毒,一句话点到关窍。

    可不知是不是妄议他人得了业果,又有一股力量涌上气海,横冲直撞,如天降神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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