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缎

    宋明辰去看望太后,也不过半个时辰便回来。

    他厌烦听吴太后心声,左不过是关乎她那宝贝疙瘩福王,然而这回,却由不得这对母子做主了——福王名声再显又如何,规矩就是规矩,他一个早就成年的皇子,按理早该去往封地,赖着不走不是狼子野心是什么?

    当然,宋明辰明面上并未露出半点坏形儿,只背地里着人撺掇御史台那帮老大夫弹劾福王,他则出来唱红脸,以兄弟恩情相挽,不过是做戏而已,当谁不会?

    若福王顶住压力,下一步被弹劾的就是吴家,到那时,他待要看看太后在亲生子与娘家之间何去何从?

    宋明辰欠了欠身,批了一下午的折子,这会儿已有些乏了。

    “什么时辰?”

    郭槐猫着腰道:“启禀陛下,才申时二刻。”

    福王一脉倒霉,他却愈发谨慎恭敬,生怕被看出端倪。若福王真个就藩,难道他要跟去封地?他可舍不得这皇城偌大富贵。

    可若留在此处,往后要传递消息便难了。

    听见他心内波动,宋明辰不由得微哂,哪来什么生死相依的主仆?不过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而已。

    宋明辰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乐得多煎熬些时日,他屈起一指,轻轻叩着桌案,还不到传膳的钟点,他却没了批折子的兴致,该到何处打发辰光?

    略经思忖后,宋明辰道:“摆驾甘泉宫。”

    郭槐一惊,那萧才人竟如此盛宠,万岁爷一天要看她两次?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他当然知道皇帝对吕昭容只有兄妹之谊,而无男女之情。

    看来所谓的让萧才人给吕昭容作伴,不过是假意托辞,实在是为了方便金屋藏娇罢了。

    太监通报时,琉璃正蹲在地上检查吕昭容送她的几匹妆花缎子,心无旁骛,连皇帝靠近都未察觉。

    可她心内涌现的并非感激,而是挑三拣四:

    【这几匹布也太寒酸了些,样子也素,吕姐姐好歹位列九嫔,就穿这个出席典礼么?啧啧啧,会被人笑话罢。】

    宋明辰眉心跳了跳,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更古怪的是,他似乎并不讨厌她身上这些小缺点,还觉得……挺有趣的。

    琉璃此时才注意到那片明黄衣角,唬了一跳,赶紧从地上起来,却因为膝盖酸软的缘故往前一栽,险些摔了个大马趴。

    亏得皇帝及时将她接住,若非知晓她并非故意,难免以为她次次投怀送抱。

    当然也不排除萧才人有这种动机就是了。

    宋明辰轻轻松手放她站稳,余光打量那些灰不溜秋的绸缎,“你不满意吕氏送的见面礼?”

    琉璃讪讪赔笑,“怎么会,妾身喜欢得紧……”

    她只是奇怪,绸缎是每个季度内务府都要发放的份例,吕姐姐自己也不挑挑么?

    宋明辰淡淡道:“阿莹不喜妆饰,大约内务府送什么来,她便将就着用吧。”

    本来也甚少出门,加之知晓外头议论,连太后千秋和皇帝万寿这类庆典吕莹都是不露面的。

    【骗鬼呢,不喜妆饰还会在意容貌?真是个土直男,一点都不懂女孩子的想法。】琉璃又开始碎碎念。

    净是些稀奇古怪的名词,宋明辰既不懂,也懒得深究,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横竖不是什么大事,若实在短缺,再去内务府领便是。”

    琉璃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道:“陛下,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别看内务府只在服饰上不用心,可昭容姐姐是您心尖上的人,他们敢如此做,分明藐视皇权!”

    什么心尖上的人,越说越离谱了。宋明辰微微蹙眉。

    琉璃乘胜追击,“今日敢克扣衣裳,明日就能克扣饮食,让吕姐姐一日三餐吃不饱饭。为了吕姐姐以后不被欺负,您也该杀鸡儆猴给他们个教训。”

    当然她也有自己私心,一宫的份例是共同分担的,以前跟着萧琳琅倒罢了,那位吃肉她连汤都喝不到,如今好容易碰着个人美心善的主子,当然要多争取福利——吕姐姐不愿见人,她愿意见呀,那些色彩斑斓花样刺眼的衣裳,尽管给她好了,她不嫌俗气的。

    宋明辰极力忍住将要溢出唇边的笑意,当真是个活宝,该怎么说她才是……

    琉璃说得口都干了,也不见上头有何反应,以为皇帝不肯为她做主,难免沮丧,就让春喜给她端杯茶来润润喉咙。

    哪知一霎眼的工夫,宋明辰已唤了郭槐进来,“传令下去,革除邓朴内务府总管一职,暂且由副总管接任。”

    若他记得不错,这邓朴亦是吴太后远房表亲,仗着这层关系才敢作威作福,连嫔妃们都得捧着他,趁此机会,斩掉吴家一条膀臂也好。

    郭槐实实在在对萧才人刮目相看,邓太监虽然也会中饱私囊,可阖宫但凡身居要职的,哪个不趁机捞点油水?邓太监实不能算最过分的那批。

    皇帝却非要严惩,无疑是看在萧才人的面子,可见这位是不可得罪的。

    宋明辰以为帮琉璃解决了一桩心事,哪知她脑中的戏尚未完;

    【邓朴公公名字朴实,为人可不朴实,还闷骚得很。一个阉人,却动不动克扣嫔妃们绸缎衣裳,还专挑花色艳丽的抢夺,我看不是想拿去变卖,是想留着自个儿穿吧?】

    越说越离谱了,宋明辰都不知她哪来这些荒唐透顶的想法,但……或许不无可能?

    那邓太监以前就挺爱涂脂抹粉,妖里妖气。便是阉得再干净,也不至于真变成个女人吧?

    宋明辰一时也起了点好奇,想打听清楚那批绸缎去向,命将邓朴押入慎刑司审问。

    郭槐为之一凛,不但革职,还要下狱,这邓太监到底得罪萧才人有多狠?难怪都说最毒妇人心,以萧才人记仇的个性,怕是非置邓朴于死地不可呀。

    他深深望了萧琉璃一眼,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

    审问的结果令众人大跌眼镜,原来邓朴并未将那批绸缎拿去变卖,但也不是像琉璃推测的那番酷爱女装,而是在外头置了好几房外宅——给他蓄养的小星准备的。

    宋明辰将此告知于她时,琉璃简直瞳孔地震,太监也能养女人,还养了好几个!要不要这么牛?

    宋明辰淡淡道:“前朝宫里便有不少宫女太监结为对食,如同夫妻一般,这有什么好奇怪?”

    对食归对食,琉璃以为不过是缓解宫中寂寥的无奈之举,可论起蓄养外室,那显然不单是柏拉图恋爱,至少得有实际行动吧?

    太监没有那嘟噜玩意,该怎么做?

    原来她也有才疏学浅的时候,宋明辰颇为得意,对方既然求知若渴,他当然得不吝赐教,便殷殷告诉琉璃,男女欢愉不单包括周公之礼,多的是其他法子,像他派去的侍卫就在那豪宅里搜出来一大筐玉势,有金银的也有玉石玛瑙的,长短不一形态各异,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琉璃的瞳仁顿时如猫眼一般瞪大了,她也好想看!

    宋明辰当然不允,他可不想担个误人子弟的罪名,尽管眼前这位已经长得够歪了。

    只敷衍地告诉她,自己已叫人将那些“邪物”销毁。

    琉璃很失望,又有点不信,

    【万岁爷不会是自个儿偷偷留着吧?谁说那玩意只能用在女子身上,男子没准也能得到乐趣,我才不信世上真有清心寡欲的圣人!】

    还偷偷向他身下瞟了眼,说不定皇帝本质跟邓公公也没两样,放着她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碰都不碰,铁定是有问题的。

    宋明辰强忍住捏她后颈皮的冲动,非得挑起人脾气才满意?

    幸好琉璃脑中的想法千变万化,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又转移了注意,“那批绸缎呢?您是不是收回宫中了?”

    “自然。”虽说那些女子本身也是可怜之人,可邓朴私运出去的毕竟乃宫中财物,是要登记造册的。故而邓朴名下那几栋宅邸、连同里头一草一纸都悉数上缴了国库,只是宋明辰亦怜惜那些女子无依无靠,又叫侍卫每人赏了些银两,另谋生路去。

    他居然这样仁慈,看来还是挺知道民间疾苦的。琉璃除却欣赏美色,对皇帝的人格也添了些好感。

    宋明辰:……朕本来就爱民如子。

    当然萧琉璃亦是他膝下子民的一部分,皇帝同样惦记着她。

    宋明辰轻轻抚掌,便有几个人高马大的太监抬着一匹匹绸缎进来,月白藕荷橙红朱紫鸭青,看得人眼花缭乱,仿佛傍晚的云霞在花厅内冉冉升起,美不胜收。

    琉璃的嘴张得老大,“这些都是给我的?”

    宋明辰点头,不为别的,就冲她当了这些日子的开心果给他解闷儿,原也值得。

    琉璃恨不得抱着他在他脸上吧唧一口,总算记得两人身份之别,在最后关头忍住了,只痛快地给他行了个稽首大礼,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宋明辰:……不知怎的,比起这些虚无缥缈的恭维,他还宁愿被亲上一口。

    皇帝走后,琉璃仍贪看那些绸缎,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东西当然得跟别人分享,她立刻想到了吕姐姐。

    但吕昭容是真的口味清雅,不是故意被内务府苛待还忍气吞声的,琉璃热心请她挑选,盛情难却,吕昭容只好留下两匹月白的——她出门少,一件衣裳能穿到明年去,再多也是浪费。

    琉璃无法,她总不能满宫里做慈善吧?不熟的人也没必要讨好。

    倒是萧琳琅……尽管如今两人已差不多撕破脸了,可谁叫她俩顶着同一个姓氏,总得顾全面子情,到底杜姨娘还要在大夫人底下讨生活呢。

    琉璃叹口气,从中选出最名贵的几匹,叫侍女好生送到玉芙宫去,她就不亲自露面白讨没趣了。

    萧琳琅看着那些精致非凡的布料,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立刻用剪子撕碎,再丢出去喂狗!

    还是夏蝉劝她,“娘娘好生收着吧,听说是万岁爷赏萧才人的东西,她又转赠给您,您这么不管不顾地丢了,不是公然打万岁爷的脸么?”

    萧琳琅恨声,“她就是存心炫耀!”

    炫耀她一朝得志,成了皇帝跟前红人,自己这个位份远高于她的嫡姐,反倒半点好处都捞不到,还得受她施舍。

    夏蝉道:“萧才人是小人得志,可您犯不着跟她计较,没的失了身份。”

    况且两边本就没利益冲突,萧才人若真个得蒙圣眷,皇帝难道不会恩赏其父母亲族?连昭仪娘娘也能跟着沾光。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即是。

    但这话昭仪娘娘不爱听,夏蝉也就不说破了,只劝她实在不用跟萧才人闹得太僵,何妨等萧才人生下皇子时,再以姐妹情深为由抱养过来,那才是釜底抽薪的一计。

    萧琳琅冷哼一声,总算不再抱怨。

    夏蝉所说固然是有道理的,可在她看来还差一步——真等萧琉璃生下皇嗣,那这个庶妹也不用再留了。釜底抽薪,何如永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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