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明洞外围，和中心广场相比，这里显得低调而陈旧。

    小餐馆里，可以看见零星几个顾客整各吃各的饭，餐盘里无非是工业合成的饱腹碳水加调味料，价格低廉，旁边熟食店的老板娘累了一天，躺在门口的躺椅上睡得正香。

    电玩城二楼，某个高级包间里。

    “地面可真热，幸好衣服料子有降温的功效。这种天气要是穿半截袖，人都要晒出病了，”黑发男孩刚洗完澡，正用包间提供的一次性毛巾擦头发，他走到窗户边往外看，仿佛对这些景色很感兴趣，“你去洗吧。”

    “这什么都没有，我怎么洗？”

    崔晟敏还没消气，语气僵硬道，“我等会叫司机带我去唐雎。”

    那是天使区最高级的休闲娱乐会所，和这个鬼地方大相径庭。

    他刚才观察了包间，暗夜蓝风格的装修，可座椅、床榻、游戏舱里遍布污垢，地毯里布满灰尘，甚至还有干涸的血，根本无处落脚。

    于是便像个门神似的，直挺挺地站在门口。

    “你决定就好，反正别把我的事供出去。”

    闻此，黑发男孩摆摆手，他知道崔晟敏无非是嫌弃这里环境差罢了。

    打开光脑，他检测包间里是否有窃听器和摄像头，手腕上的光脑是定制，他们家族掌管海斯特联邦的大小数十颗通讯卫星，手握数不清的电子通讯专利技术。

    “你什么时候回家？”

    看他这副闲散样子，崔晟敏忍不住问。

    “我家老爷子要过七十六岁大寿了，他们忙的很，没空管我。”

    “那你今天不回去了？”

    “这学期就特维总统纪念日能放几天长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确认房间无虞，黑发少年拉出电竞椅，坐在上面，他操纵着滑轮乱晃，“我劝你也在外面玩玩，成天待在天使区能有什么意思？”

    “世林，你也太胡闹了！”

    “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连个家政机器人都没有，”

    崔晟敏指着少年坐下的电竞椅，隐忍地低吼，“那个椅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都染色了，恶心的要死，你还往上面坐！”

    黑发少年仿佛被什么吸引了似的，弯腰摸了一下全息游戏设备下面的一行字。

    “真够搞笑的，他们还在用十九年前的设备，比我年纪还大。”

    他用手巾擦了擦指腹上的灰，视线转移到崔晟敏身上。

    “那个特招生在边缘区，我劝你过去看看。”

    好友想用地面和天使区的落差，引导他放弃这段地面上的感情，可崔晟敏根本不懂，天使区于自己来说就像个巨大的鸟笼，生活在那的每天都让人喘不过气。

    “你不赞成我和金酩鬼混，你自己不也喜欢平民女生吗，告诉你个小道消息，今天周五，她十点在道明洞一家火锅店打工，一直工作到凌晨三点，你现在过去正好能偶遇呢。”

    “我不去！我从来没想过要和她发生任何事！”

    崔晟敏手指发抖，看上去怒气冲冲，他说这话简直像宣誓似的，好像证明自己绝对不会和底层人士扯上任何关系。

    “再过一个小时，我就会离开这里，再也不下来了！”

    “是啊，像个变态似的，窃取人家的数据和她的投影做.爱，好处拿了，现实生活中却不愿意给她一点回报，假装无事发生，不得不说还是你这算盘打得响。”

    “这么做的人又不是我一个！”

    “确实，但你是唯一一个把虚拟□□对象设置成特招生的财阀子弟，至少在AI 统计的拷贝数据报表里，我没发现别人这样做过，你知道我们学校，对于权限够高的人来说，没有秘密。”

    如果崔晟敏的脑袋是烧水壶，此刻估计要羞得冒气了。

    他脸颊热的发烫，双唇微张，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

    黑发少年注视好友，然后自说自话道：“她生活得很艰难，你知道611法案吧，这家伙的父母都差一点符合社会无效力人的条件，他们让女儿在嵩明上学，就是为了吸她的血，因为我们学校的特招生每年都有几万块的奖学金——”

    “你怎么知道的？”

    崔晟敏不耐地打断他的话，手不自觉握紧，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随后来回在门口踱步。

    刚才那话好像有点可疑，他转而说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喜欢她年轻漂亮的皮囊罢了。”

    “因为你在关注她，所以我拜托嵩明理事长的秘书调取了全旻熙的个人资料，我只是随口一问，他们就把她扒得连底裤都不剩，连初潮的日期都调查清楚了，”

    黑发少年也不管他，点开光脑上的调查资料。

    “说实在的，简直让人惊讶，南潭女性初潮往往是是十三岁，她竟然是今年六月份才来月经，也就是……17岁58天，可能是营养不良。”

    “我根本就不关心这些！无论是边缘区还是道明洞，这些地方的人都让人不舒坦，以后也拜托你不要再提她了！”

    崔晟敏漂亮的眸子里带着怒火，他从来没了解过任何地面上的人，底层人士生活中的窘迫不堪让他极度不适，广场上的混乱拥挤，人们不体面的尖叫呐喊，这一切都让他觉得陌生，来自未知的恐惧弥漫在他心头，让人心慌。

    如果有条件，他简直想光速逃离，回到天使区那个安乐窝里。

    周围绕着一股怪异的氛围，似乎玻璃瓶被打破了，放出了一只温室小花从未见过的洪水猛兽。

    “你去窗边看看，那才是正常人过的生活，南潭的常态。”

    “为什么要看，我们祖辈积累财富不就是为了让我们远离这样的生活吗，如果这些人也像我们一样努力，就可以摆脱现状……”

    崔晟敏进入电玩城前，仔细打量过这个巷子。肮脏、贫瘠、空气中弥漫着经久不散的污秽气息，行人衣着褴褛，面色枯黄，眼神暗淡无光，下一秒当街自杀，任何人都不会感到奇怪。

    他想象不到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糟糕。

    “说这么多，你自己信吗？”

    黑发男孩的视线叫崔晟敏无处遁形，虽然他是第一次来，可世林不一样，他几年前就喜欢偷偷跑到地面玩了，家里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拦不住。

    “你什么都不做，掌控的财富就会自动升值，而这里大多数人拼命挣扎，只是想活着。”

    “你知道南潭的商税多高吗？”

    黑发男孩指着窗外，陈述道：“外面那个熟食店，就十几平的空间，一个月的房租几乎抵得上大半纯收入，交完税只够一家两口勉强度日，他们不够努力吗？”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我们家也是纳税大户啊，不比他们交的多多了？”

    “呵，等你掌控珉英制药的财务报表就知道了，你们的钱从税务机构暂存几天，还会重新流到手里，他们的钱没了才是真没了。”

    “什么叫你们的钱，你们家和我家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就连他们在家族排序上也没有区别，都是家里次子，有能力的哥哥姐姐早就把家族资源凭实力划分了。

    世林家还有能力和学业的要求，而崔家唯一的要求就是没有要求，崔晟敏的几个姐姐恨不得唯一的弟弟不学无术，自作自受，篓子捅的越大越好。

    沉默片刻，黑发少年开口，

    “那你还要她的体检数据吗？”

    “不要了！”

    “哦，这可真是遗憾……毕竟几天后飞行器驾照体检是个大好机会，可以把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在里面。”

    “还有就是，你是主动不要的，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和你一起在唐雎会所好了。”

    话音刚落，黑发少年就收到了好友的白眼。

    崔晟敏拿起手帕，厌恶地按了一下房门的按钮，然后摔门离去。

    黑发少年嘴角的笑意消失了，眼神变得深邃而沉静，611法案的端倪，以及高层对边缘区的小动作都让他无法放松，这个世界到底还有什么真相是连自家都无法知晓的，平静无波的海面下隐藏着的巨大阴翳到底又是什么呢？

    这一切未知，都让他感到不安，崔晟敏不知道他待在地面的真实理由，自己也永远不会告诉他，对某些人来说，无知才是幸运。

    ————

    崔晟敏愤愤不平地走在街上，脑袋里无数根线串在一起，乱得很，“什么叫暂存，说的好像珉英制药作为医疗巨头很腐败一样。”

    脚下的路崎岖不平，砖瓦的裂痕里长满青苔，偶尔不小心一脚踩进水坑，泥点子溅得裤腿上都是，想起巷子里鱼腥臭气的来源，和垃圾箱附近滞垢的泔水菜汁，崔晟敏脸一下子就黑了。

    这裤子可不能再穿了。

    他迫不及待给司机发了通讯和定位，随后不耐烦地寻找最近的停车坪，身上一身味，到时候会带的车里都是，这可不能让母亲知道，一定要让司机处理干净才行。

    这里的楼，最高才 18 层高，导航把崔晟敏带到一个公共医疗中心的门口，像是这种带有公益医疗舱的医疗中心在海斯特联邦少说也有几千个，八成都是崔家投放的，只不过效果比起医院那些新型医疗舱就不好说了。

    侧边二层的云梯直达停车坪，片刻后就可以脱离这个荒唐的鬼地方。

    他抬脚走上镂空的铁梯，却看见有人躺在梯子下方的巷子里，蓝色的外套裹着头，上面沾了一大片泥，黑发粘黏在一块，露出的皮肤伤痕累累，那人就那么卷缩在地上，好像早就没有气息了。

    呵，死人倒在地上都没人管，崔晟敏瞬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汗毛倒竖。

    太可怕了，谁知道是自杀还是他杀，太危险了要快点走，他加快脚步，走到云梯边上，按了按钮。

    马上就能脱离了，回到天上去。

    崔晟敏松了一口气。

    回到那座以繁华著称的钢铁之城，回到整洁纯净、井然有序的天使区，回到熟悉的地方。

    奇怪，那外套……不是她的吗？

    吸血、艰难、营养不良，世林口中的特招生跟学校里那道靓丽的身影重合，再想起楼梯下的身躯，崔晟敏如坐针毡。

    看了一眼表，此刻已经九点三十七分了。

    如果真按世林所说，那女孩应该在兼职才对，怎么会躺在臭水沟里呢，他劝自己不要多想，可是心里又忍不住打怵。

    万一真是呢，万一那家伙真的是她…

    崔晟敏鬼使神差按下了下降键。

    他觉着自己好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