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飘散着霉味儿、烟味儿和一股腐臭的味道。

    这样低的地势，下水道仿佛同在屋檐下，病菌害虫无处不在，习惯臭味儿和是边缘区渣滓的必修课。

    不到 5m2 的私人空间，只能摆得下一张地铺和破烂不堪的书桌。

    一张烂帘子用线串挂起，间隔了她和父母的卧室。

    房东为了赚更多的钱，把本就狭窄的地下室打通用布板隔开，上下两层分成了八间。

    而全旻熙一家，只不过租了其中最烂最低的一间而已。

    “老子供你上学，你竟然把奖学金打给那个贱人！”

    压抑的哭声夹杂着男人暴戾的叫骂，全旻熙用胳膊盖紧脸蜷缩在角落，把后背对准男人。

    忍到晚上就好了。

    皮带毫不留情地抽到她后背上，每打一下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全旻熙看着被褥下面的小虫，数着，这家伙从破棉絮里爬出来了六次。

    “上班累得要死，回家还要伺候你这个祖宗，你怎么不去死，都她妈是贱人——”

    全大成愤恨地咬紧牙，拽着全旻熙的头发迫使她半站起身，可是由于女孩拼命反抗，不愿意乖乖把脸露出来，他变得更加生气了。

    “让你勾引男人，让你给我带绿帽子。”

    这话也不知是说谁，他一脚把女孩踹倒，趁她以手柱地，一把用皮带束缚那双竹竿粗细的手，哪怕女孩一直挣扎，却还是抵不过男人的力气。

    全大成如野兽般低吼，牟足了劲一巴掌扇到女孩脸上，全旻熙耳朵嗡嗡作响，咬紧牙关。

    不能哭，周围的人会听见。

    唇瓣被咬出了血，她隐忍着没有出声，可是眼睛却被泪模糊了视线。

    如果能变成虫子就好了。

    脸上又被打了第二下，第三下……死字在男人口中出现了无数次，这就是全旻熙血缘上的亲人。

    她无数次觉得，可能真的挺不过来了，可想起记忆中的那女人，行将就木的身体，脚挪一步都费劲，跨过半个城来到自己身边，布满褶皱的脸可以那样生动地笑。

    “我觉得，我是你姑奶，你觉得呢？”

    “他不同意就行了？不肖子孙，有种让他爹活过来，带这犊子好好认识认识我。”

    她轻笑一声，沾着血的唇瓣一开一合，说了什么。

    “你他妈说什么？”

    “我说你是……”

    全大成没听清，抓着女孩的脖子，惯到墙上，贴近后厉声说，“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犊子。”

    愤怒由一根细皮条化为钢锥、铁钳、以及任何破屋里能找得到的利器，它们叫嚣着，像鸡蛋大的冰雹，劈里啪啦砸在年轻的□□上。

    直到外间某屋的电子钟滴滴响了八声，全大成终于出门上夜班了。

    膝盖被冰冷的石面磨出血痕，断了半截的黑发一根根散落在地，她破布偶般浑身无力瘫软在地上，脸肿得像丧尸片里的死人。

    忽然间，手指动了一下，指甲刮过地面，指甲缝里沾满了湿乎乎的粘腻物，也不知是泥，还是凝固了的血。

    还是不够，全旻熙想。

    应该再加把劲，恨意烧得不够烈。

    否则他们怎么还活着。

    隔壁的壮汉点了一只烟，紧接着是要把肺都要咳出来的咳嗽，右上方的木板突然有光从缝隙钻出来，外放了星际军政板块的新闻。

    “……八月对抗虫族的战役中，罕见地使用了卡玛多星兽，对于这点李铭恩专家您怎么看？”

    “以往我们针对虫族的研究，更偏向于它们是无语言生物，可实验室在解剖近期捕获的成体母虫后，研究发现，虫族大脑里存在角页，这表明它们拥有更加先进的交流系统，卡玛多星兽鸣叫时产生的特殊声波，可以使虫族产生耳鸣，进而阻断交流……”

    还不等李铭恩专家讲完，新闻便被切换到娱乐频道，这次，喵女郎性感甜美的歌声响了很久。

    地下室的所有人，用沉默表明了他们对虐凌的态度，611法案颁布后，边缘区很多人都在混吃等死，等待10月11号的到来。

    那分明是针对这些社会无效力人的清剿政策。

    所有失业半年，存款不到一万海索、无固定住宅的35岁以上人员，都会被关押到隔离区。

    像畜牲一样，被圈养起来。

    有什么区别呢？这儿大多数人本就活得像行尸走肉一样，无非是从一个圈被赶到另外一个圈。

    手机在书包的夹层里，地上散落着炒熟的花生米，粘着汤汁的炒鸡蛋被踩出好几个脚印，早就变成了粘腻的菜泥。

    不能浪费粮食。

    脑海里响起疯老太婆的话，全旻熙曾经看着她捡起别人不要的蛋糕吃得津津有味。

    捡起别人不要的馊掉的，长毛的米糕，捡起道明洞餐厅后厨的残羹剩饭……

    “我没求他们扔吧？”

    她吃到那样的食物甚至很得意，“老娘这是奉行光盘行动，南潭这个农业烂成这个样子，小麦都种不出来，还不珍惜食物……”

    自从老太婆死掉，全旻熙已经很久没吃过掉在地上的东西了，从前她不知道老太婆是疯的，没有味觉，便也跟着吃馊的东西，直到她死了，全旻熙才在孟凡那里知道，坏的食物是不能吃的。

    手指微曲，往前一够，摸到粒花生米。

    她张开嘴，把它往里送，右侧有两颗牙齿松动了，全旻熙换了一边，可每嚼一次，左侧脸颊都跟着疼，想起老太婆的音容笑貌，眼角不由自主又滑出一滴泪。

    我在很努力地生活了，你一定要多等一阵啊。

    全旻熙想着老太婆临死的嘱托，舌尖一点点地把指肚上的咸味也舔干净。

    挣扎着爬起来，恨意夹杂着生的希望促使她，挪动到书桌下的背包旁边，打开最里面的夹层，拿出手机，预约距离最近的医疗舱。

    眼前一片模糊，全旻熙好像随时都要晕倒了，她扶着桌子找到外套，胡乱裹在头上，随手步履蹒跚地走出门。

    六街枪击案过去不到半个月，道明洞又恢复了灯火通明的状态，八点一刻刚过，便鼓乐喧天，烟火气盎然，这儿是贫穷和富贵的中立区，与天使区的天价消费不同，道明洞物价不高，手里有几个闲钱的都愿意来这里消费一番。

    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牌露骨地展示着自家特色，高低不齐的楼鳞次栉比，其中不乏各种休闲娱乐场所，棋牌室、洗浴中心、电玩城、大排档……

    巨大的光屏上，机械改造人正现场表演机甲和虫族的对战过程，中心广场人声鼎沸，只需要花几个小钱就可以靠近舞台，登上云梯，体验身临其境的全息战场。

    “快拉我一把！”

    靠近舞台中心的人群中，一只手挣扎着伸出来，棕色卷发的少年气急败坏拽住那只手腕，手心全是汗。

    他用力一拽，黑发黑眸的漂亮男孩便像游鱼般冒出头，甫一出来便崩溃道：

    “天，这怎么出去！”

    棕发少年一只手拉住后面的人，另一只手挡在面前，用尽力气才能保证不随着人流涌动，他们原本只是在观摩机械改造人，可广场光屏上的倒计时响起后，便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堵在了这里。

    “都怪你，明明在影音室就能看全息电影，非要来参加这见鬼的电影节。”

    “那能一样吗？”黑发少年撇嘴，头发都被汗浸湿，“这叫有人气，崔晟敏你这个天使区玻璃花能懂什么？”

    崔晟敏恰好被一个狂热舞动的壮汉压在咯吱窝下面，他俊脸都被憋红了，忍耐片刻没有骂脏话，“我要被人气熏死了！”

    “咦，这个人竟然没有切除汗腺！”

    黑发少年纳罕，探头往壮汉方向瞟，却被人家的机械义眼吓了一跳。崔晟敏实在受不了这样拥挤的环境，他从小居住的地方上千平才那么几个人，这次瞒着家里人来地面不可谓不后悔。

    “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结束……不管了，先开路再说！”

    眼看崔晟敏就要打开光脑，按下应急按钮，黑发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

    “你疯了？我这是偷着出来的，可不能让家里知道！”

    他尽量压低声音，附在崔晟敏身侧说，“再说你那个应急按钮正常吗？！这里几万平民，你想毁掉他们的集会吗？”

    如果此时有人的注意力从天台转移到两个少年身上，就会发现，这两人大热天竟然穿着长袖，混在摩肩接踵的人海里简直就像两个异类。

    “那我叫司机来接我！”

    “把车开到这里来？”黑发少年惊叫，赶紧拦住了崔晟敏，“地面没有停车坪，我们明天会上新闻！”

    “媒体会写什么？财阀子弟越界使用特权，干扰地面秩序！”

    “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编这些……算了，”崔晟敏不耐烦地推搡一直往前挤的人，“那你说怎么办？”

    黑发少年终于意识到崔晟敏这个小少爷到底有多么不靠谱，急忙安抚道：

    “祖宗，我来想办法！千万再忍一会。”

    二十分钟后，不远处出现个健硕金发男，鬓角的疤痕让他看起来不太好惹。

    男人眉头紧蹙，虎目瞪得溜圆，四处张望。棱角分明的脸侧划过几滴汗，他凭一己之力挤到人海里，沿着导航指定的路线到处搜罗。

    “嘿！阿酩，我们在这！”

    黑发少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把手举起朝金酩的方向够，然后被一把男人握住。

    “你来之前怎么不给我发个消息？”

    金酩那副凶狠的五官竟然拼凑出一种不和谐的温柔，他无奈道：“抓紧我。”

    “嘿，等等，我朋友在后面。”

    黑发少年忙抓住崔晟敏，却被他拽了个踉跄。

    “你怎么还跟这种人搞在一起，你说过不再联系，我才同意和你一起来的！”

    崔晟敏怒不可遏，压低身体道。

    虽然偷偷跑到地面上玩也不被允许，但这两种完全不是一个性质。如果被家里长辈知道黑发少年和社会渣滓混在一起，他们便连最后这点自由都没有了。

    “这也没办法啊，我们先出去吧，人家还在等着呢。”

    黑发少年眼珠一转，便想出个馊主意，怂恿道：“这样吧，我帮你搞到那个特招生最新的三维体检数据，怎么样？”

    “你说什么呢？”

    崔晟敏简直就像被猫踩住了尾巴，气势瞬间变弱。

    “咱俩谁跟谁呀，还瞒着我。”

    黑发少年坏笑，抓着崔晟敏的手腕把他拽到身边，“刚入手了GT的性.爱模拟舱，就去拷贝了人家的数据，要不是我帮你抹除记录，你可就麻烦了。”

    学校数据库里存放的三维体检数据，没有规定说调用数据属于犯法，只是传播私人数据到一定规模后才会踩红线，仔细的人会在体检后给自己的数据上锁，那样就会仅自己可见。

    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调取公共数据库里的三维体检数据，再正常不过，就像使用浏览器搜索资料那么自然，只是像崔晟敏这种财阀子弟，被人知道关注特招生，可能会引起非议。

    他回头看了一眼金发男的神色，然后对崔晟敏窃窃私语道：“先出去再说。”

    “聊完了？”金酩就那么注视着他，仿佛对男孩们的窃窃私语毫不在意，也不在乎崔晟敏口中提到这种人时的轻蔑。

    “麻烦你了，阿酩。”

    少年主动牵上金酩的手，随后被死死反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