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飞鸟传信白笙一道即将回十方镜,却没说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因着怕白笙一道回来后考察几位的功课,除了醉宿花楼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楚峥,哪怕平日总是一不留神就御剑飞到高空的碧灵都老老实实地在树林里练躲避。

    整个十方镜只有石韫玉现在最闲了,在连着踩坏三株雷景种下的蔬菜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让石韫玉下山去把楚峥给抓回来。

    楚峥待的花楼名字起得十分简洁响亮,没取什么晦涩不明的字,就叫“怡红院”三个字。石韫玉去的时候正赶上拍卖花魁首夜,怡红院里面乌泱泱地聚了一大堆人好不热闹。石韫玉迷迷糊糊地挤进去在里面找楚峥的下落,空中落下一个花生砸到了她的头上。

    石韫玉抬头望去,楚峥正趴在栏杆上醉眼朦胧朝着她笑,还有一位半老徐娘陪在身侧。他宽袖长衫,模样又生得俊俏,这么搭着手站在栏杆旁,可谓是十足风流。

    待到挤过人群上楼,石韫玉还未来得及开口让楚峥回去,就已经见他醉醺醺地倒在了那位女子的怀里。那名女子对着石韫玉笑了一下,用眼神示意她跟过来。石韫玉就这么跟着她进了一个雅间,窗户大开着,稍稍抬头就能看见外间楼下的景象。

    女子将楚峥安置在卧榻上,从旁边的小茶几上拿起自己的扇子,掩面带着笑意坐到了石韫玉的身边。

    “刚才见你在下面快被挤成一块柿饼了,还是我让他醒醒神把你从那人堆里捞出来。”

    外间笙歌燕舞不绝,待在这雅间里既能将外间热闹收入眼底,又能享受空闲安静,倒有种隔岸观风雨之感。

    女子身段曼妙,眉眼看人时仿佛带了钩子似的,能将人的心魂全勾了去。她样貌长得艳丽绝伦,本来是祸国殃民的一张脸,却因为眉梢唇角细碎的皱纹平白添了一些......慈祥?

    或许是因为世间对年老女子的想象多是来自与母亲和族中长辈的缘故吧。

    至少,没人会想在玩乐的花楼看见这样的一张脸。

    石韫玉看着女子欲言又止,心知自己的疑问说出来十分冒犯,却又实在好奇为何会有这样一位女子出现在怡红院。

    女子以扇掩面,说话的声音也跟隔着扇面的脸一样朦胧:“我叫牡丹。”

    石韫玉:“牡丹有倾国色,这名字也只有姑娘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

    牡丹唇角的笑意深了一点,法令纹也因着这一笑更明显了一些,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她的身子往旁边避了一下。

    外间群芳落幕,一阵滞空般的寂静过后,外间诸人一起发出惊艳的叫声。听刚才的报幕词,是本届新出的花魁芙蕖登场了。

    牡丹道:“若我再年轻十来岁,你这句话说出来是要被我翻白眼的。不过现在嘛,这句话我听了倒是很高兴。”为芙蕖的一舞增添风采的花瓣被气流追逐着飞了几片进来,牡丹的视线落在上面,声音听起来不咸不淡:“可惜现在早已经不是牡丹盛开的季节了。”

    牡丹伸出玉指指了一下卧在榻上发出梦呓的楚峥:“你也是来找他的?呵呵,上次我见到的是一位毛躁的姑娘,上上次我见到的是一位脸黑如雷公的姑娘。他可真有福气,也不知道在哪里认识了这么多漂亮姑娘。”

    石韫玉听懂了她的意思。牡丹并不知道她们和楚峥之间的关系,这是在隐晦地提醒她不要芳心泥陷。

    石韫玉道:“牡丹姑娘,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他的。”

    牡丹妩媚一笑:“什么样的人去什么样的地方,我这双眼睛看得多了,心里也有了成算。像你们这样的人物,除了跟他扯上关系,我在这座怡红院里想不出别人了。”

    石韫玉:“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牡丹的眼睛瞟过来,带着温柔刀般的锐利:“异类的样子。”

    石韫玉一笑:“牡丹姑娘洞若观火,难怪他喜欢来这里找你。”

    “不不不,不对。”牡丹道,“楚公子长得好看出手也阔绰,若不是今日其他姑娘都被叫去给花魁当陪衬了,今日可轮不到我捡到这个香饽饽。”

    石韫玉:“今日花魁自然是艳冠群芳的那一位,只是姑娘被落下了,我倒是有些不解。”

    外面那位花魁以后就是这家怡红院的顶梁柱了,把平日那些好看的、心高气傲的漂亮姑娘都拉去当绿叶陪衬,也是常见的捧人手段。

    牡丹:“你可抬举我了,我脸上的皱纹都快能下碟菜了,谁还能瞧得上我。一连数月,今日是我第一次开张呢。本想赚笔银子少讨几句骂,谁知那边那个人喝酒跟灌水一样,这就睡着了。”

    石韫玉:“哦?可我觉得外面的年轻姑娘太过毛躁轻浮。像你这样,见识也有了,经验也有了,本该是大展身手的好年纪。”

    牡丹怅然若失地摸了摸脸,苦笑道:“在他们眼中我已经是一个老人了,老了的人就该被扫地出门寂寂无名的消失。可我还赖着不走,不按规矩走,早被人看不顺眼了。”

    石韫玉:“他们真奇怪。”

    牡丹收起心中的愁绪,复又露出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道:“他们不奇怪,你才奇怪呢,好像把我这么一个老人看成了宝?别看我了,看看外面的花魁吧,她现在正是最好看的年纪。”

    外面的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数字,金钱在那群人的口中仿佛不是要一车车拉走的金银,而是外面不要钱的泥巴,最后一句“三千两黄金”一锤定音,让旁的人连起哄哄抬高价也不敢出声。

    牡丹缓缓摇晃着扇子,道:“真高啊,比从前任何人都高。”

    一道年轻柔媚的声音响起,是花魁芙蕖:“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男子神情自若地掏出几张银票:“我是首富沈家的儿子,这是银票三千两,余下的你们可以派人去我家拿。”

    芙蕖又问:“除了这三千两你身上还有别的值钱东西吗?”

    男子:“我这身衣服,佩戴的宝石坠子,也值一些钱。”

    芙蕖娇笑了几声:“那这三千两和你身上的好衣服我都收下了,若公子今日在这里还能再拿出一个铜板,芙蕖就是公子的了。”

    男子的声音气恼了一些:“放肆,本公子连你是美是丑都还没看见呢。三千两黄金已然是抬举你了,居然还提出如此苛刻的要求。”

    芙蕖那边静了一会儿,才道:“公子的意思是,若我将遮面的纱巾取下让你看看,公子就愿意了?”

    男子:“若我满意,自然将三千两黄金并我身上所有的值钱东西都给你,哦,还有一个铜板。”

    这话说得极为诡辩,满不满意都是那个男子的一人之言。芙蕖将主动权都给了别人,已经失了先机了。

    芙蕖:“那公子请走到这纱帐后面吧,第一个看见我脸的人只能是买下首夜的人。”

    男子哼笑一声进了那纱帐,旁观的那些人静悄悄的,伸长了脖子去看里面的情况。

    石韫玉:“唉,芙蕖姑娘怕是要吃亏了。”

    牡丹看向芙蕖方向的眼神却比刚才蕴含了更多的意味,心中暗自叹道:好聪明的姑娘,看来这怡红楼的天是真的要变了。

    只见那位据说是沈首富家的公子从那纱帐后走出后,便像只疯狗一样到处求人给他一个铜板,瞧那神情癫狂为色所迷的样子,哪还有半点刚才富家公子的做派。

    今日在场的诸位都是不缺钱的主儿,但有钱人的恶趣味更黑暗。见此非但不肯给一个铜板,还故作劝告让他不要为一个花魁败了家产。其实,不过是想多看点他的笑话罢了。心里其实也在暗暗琢磨着——那芙蕖姑娘该长得有多好看啊......

    终于,那男子求拜无门,干脆一摸脸皮从街上乞讨的乞丐碗里抢了一个铜板。他高举着那一个脏兮兮的铜板,像是举起了他刚才丢失的所有骄傲和尊严。

    在怡红楼众人的拥簇下,那男子被抬到了芙蕖姑娘的房间一度春宵了。

    石韫玉呆呆地说道:“芙蕖姑娘这么好看吗?可惜刚才被重重的纱帐挡着,没看到脸。”

    牡丹:“你也想见她?”

    石韫玉:“下面那男子不过是见了她的脸一眼就如此疯狂,可以想见芙蕖姑娘该有多好看啊。”

    牡丹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也傻乎乎的,人不都长了两只眼睛一个嘴巴,再美能美到哪里去?”

    石韫玉不解道:“可那男子的确是......”

    牡丹讳莫如深:“那就说明是因为别的缘故。说不定芙蕖从前是那位公子心爱的人,意外流落到花楼......”

    石韫玉:“!!!真的吗?”

    牡丹道:“瞎猜嘛,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咯。你来猜猜,可能是什么原因?”

    不是因为外貌吗?

    石韫玉埋头想了一会儿,道:“难道他们事前串通好了,故意作一场戏来让芙蕖姑娘名声大噪。今夜过后,只怕仰慕她的人就更多了。”

    牡丹点头:“不失为一种可能,只是那公子的身份作不了假,能有这样的人脉,也是芙蕖的本事。”

    石韫玉:“其实有更简单的理由,说不定这家怡红院就是那位沈公子家的产业呢。”

    牡丹神色玩味地看向石韫玉:“你倒是敢想。不过我能告诉你,这家怡红院的主人可不是沈家,那种首富可不会想沾染上这种产业。”

    石韫玉却不以为然:“首富的钱还能个个干净吗?就算这家产业不是他家的,从自己这边拿出点东西去别人那里换点东西,不也很正常吗?”

    牡丹:“你这话说得太不留情面,还不如傻傻地以为芙蕖有倾国色,倾倒众人心呢。”

    石韫玉凑上前来:“牡丹姑娘,你以前是怎么做的,肯定比今日的戏更精彩吧。”

    牡丹隔着扇面睨了她一眼,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有更精彩的?我当初要是聪明一点,今天也不会沦落到这步天地了。”

    石韫玉看着她不说话。

    牡丹叹了一声道:“三千两黄金。”

    石韫玉惊讶:“和芙蕖姑娘的一样!”

    牡丹苦笑:“不,我只有三千两,而芙蕖不还有那一个铜板吗?”

    石韫玉:“可那只是一个铜板啊。”

    牡丹:“两个男人身上的钱都是三千两,而那额外的一个铜板却不是他们的。不痛不痒拿出的三千两,怎么会比得上如此狼狈才得来的一个铜板呢。”

    石韫玉:“?!”

    牡丹冷笑一声:“在这里,再花钱如流水的男人,瞧着再糊涂的男人,心里都高高在上的,把我们当做个取乐的玩意儿。以为我们小意温柔、曲意奉承就是一群没脑子的绣花枕头——我要最华丽的金钗,我要你点最贵的酒,我要吃最没道理的醋——却不知这里的女人早就将他们玩弄在股掌之间了,温柔刀,割人才最利啊。”

    躺在榻上的楚峥翻了个身。

    牡丹伸出手指抵在唇边,低声道:“这话可不要跟他说啊,我今日还得赚到他的钱呢。这是我们女子间的小秘密。”

    石韫玉问:“你有想过离开这里吗,连我也看得出来你已经不适合待在这里了。”

    牡丹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等吧,等我被赶出去了,我就找条河跳进去。”讲到这里,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几下,仿佛已经预见了河水的冰冷。

    石韫玉:“寻死?”

    牡丹:“难道等到我老的牙都掉了还活着,不,我不要。虽然我怕死,但我不要活得那样窝囊。”

    石韫玉沉默了一瞬才说道:“我也很怕死,因为死了什么都没了。”

    牡丹:“这话说的,难道死了还能什么都有吗?那不是人人都不想活了。”

    石韫玉陪着笑了一下,神情格外真挚:“咱们人总是都怕死的,可我又常常疑惑,为什么有的人明明怕死,却又不会想办法好好地活着。”

    牡丹:“你现在青春正茂,哪里懂得年老色衰的苦痛愁绪。尤其是我这种好看的女人。”

    牡丹说话风趣,石韫玉却没有笑。

    牡丹也正了神色,道:“我已经决心,等到我不敢照镜子的时候,就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石韫玉用大拇指指甲在食指上轻轻一划,将血滴到茶水里。然后在牡丹的注视下将那杯滴了血液的茶递给她。

    牡丹:“你干嘛?学山上好汉歃血为盟啊,我可不想跟你结拜啊......”

    石韫玉不说话,朝着牡丹友善地笑了一下后去榻那边拍了拍楚峥的脸将他拍醒。

    石韫玉:“醒醒,醒醒,师父回来了。”

    没动静。

    石韫玉:“......小师妹说你再不回去,她就亲自来了。”

    楚峥一下子就清醒了从榻上爬起来,道:“走着。”除了走路的脚步有点虚浮外,没有什么异常。

    牡丹惊叫出声:“你,你,你......”

    楚峥朝着她眨了一下眼:“你说的坏话我都听到了,今天我一分钱也不会掏给你,哼......对了,口都干了喝杯茶润润吧。”

    牡丹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会儿指着楚峥,一会儿指向石韫玉。

    石韫玉对她抿嘴笑了一下,推着楚峥出门离开了怡红院。

    牡丹坐在原位上呆愣了好久才回神,心里还是有些后怕。万一楚峥是个小心眼的,她今天是真的要被赶出去了。

    不过,他后面那句话?

    牡丹看向那杯滴了血液的茶水,鬼使神差地听了他们的话将其饮尽了。反正一滴血又喝不死人,就当喝水压惊了。

    不一会儿,她平白地感觉身子轻松了许多,脸上好像有什么动静。她平生最看重的就是这张脸,一感觉到不对赶紧跑到了镜子前去察看——

    可是,镜子里的那张脸......居然是她吗?

    楚峥:“一滴血,保她这一生容颜不败,你倒是心善。”

    石韫玉:“你没醉!”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楚峥:“你怎么岔开话题呢。”

    石韫玉:“......如果美貌可以变成一个人的牙齿,我没做错!”

    楚峥用手臂套住石韫玉的脖子使劲摇晃了几下:“大!师!姐!野兽才将牙齿当做武器,下次说一个好点的比喻好不好啊。人可以用长枪啊,长剑啊,大刀啊,这些不都是很合适的比喻吗。”

    石韫玉被晃得晕晕乎乎:“可你不是听懂了吗?”

    楚峥无奈地松开她,托着额头叹气:“以后可不要轻易显露啊,这世界上可什么样的妖魔都有,万一你被当做一件补品活吞了怎么办。”

    石韫玉抬头看他:“那你会救我吗?”

    楚峥脸莫名红了一下,暗叹自己老船夫阴沟里翻船,居然被这个愣头愣脑的小萝卜头撩到了。

    “我若救你,你给我什么好处吗?”

    石韫玉认真的说:“我可以喂你我的血......我没有别的值钱的东西了。”

    楚峥握拳砸在石韫玉的头顶:“还放血呢,你这小身板能放几滴血,先多吃几口饭养胖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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