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

    云锦远远望去,只见秀女中有一人脱列而出,身穿湖蓝色双蝶云形千水裙,低头盈盈下拜,模样出挑自不必说,只那眉目间一股楚楚的风流,确是世间少有。

    “臣女许婉容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岁万福,皇后千岁吉祥。”声音如碎玉相击,清泠动听,好一个清水出芙蓉的美人。

    云锦余光瞥见皇上换了个坐姿,眸光微深,开口问道:“婉容?是哪两个字?”

    许婉容踌躇片刻,垂头答道,“柔婉仪容,正是臣女名。”

    皇上顿时面露两分失望之色,“名字是好名字,只你解得太平淡了些。沈约诗里有云,婉容丽色心相知,岂不更好?”

    许婉容默默地福了一福,表现得像只锯了嘴的葫芦,“多谢皇上赐教。”

    云锦在心里偷乐,这女主委实是个妙人,离“柔婉”差了十万八千里,因着不想进宫,特意穿得素淡,又伪装成这副无才无德的模样,心里怕是只盼皇上能轻易把她撂下牌子。

    但皇上却并未轻易放过许婉容,他翻来覆去又打量她几遍,沉声要求道:“你且走上前,抬起头来。”

    皇命难违,许婉容依言缓步走来,这学识才华尚能掩饰一二,身姿仪态却是难改变,行走之间恰如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只是未到夜晚,不然真如仙子下凡了。

    许婉容越靠近,皇上眼中迷惘之色越深,云锦自是知道他为何这般,这许婉容和皇上心中早逝的白月光气质身形竟有五分相像,名字又都带了一个“婉”字,只怕皇上心中已然起意……

    云锦往旁边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会意,举起一盏茶水就往地上扑去。

    许婉容身子轻震,旋即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咬住下唇,竟直接越过那茶水往旁边跳开了去。

    殿内殿外一片寂静,和许婉容同行的秀女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姿态了,纷纷抬起头震惊地看向这边,似是在感叹许婉容的胆大包天。

    秀女应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动静有法,尤其是在皇上皇后面前失态,往大了说完全可以治许婉容一个“大不敬”之罪,更别谈是留牌子入选了。

    云锦嘴巴微张,即便是她也没想到许婉容会做到如此程度,似是吃了秤砣一般铁了心地不想入宫,甚至还当面扫了皇上的面子,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吗……

    全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许婉容作出一副惶恐不安的神色,立即跪下道:“臣女方才一时慌张,御前失态,恳请皇上皇后恕罪。”

    云锦抿了抿唇,正欲开口说话,便见皇上举起一边袖子,顿时默默地把话又塞了回去。

    “看着像是个稳重的,性子倒是活泼。”皇上面色深沉,嘴角却挂上了一抹笑,吩咐一旁候命的司礼太监,“记下名字留用罢。”

    云锦嘴角抽了几抽,皇上这睁眼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的本事倒也是一流,当着殿里殿外那么多人硬生生把场面扭转过来,跟当年的“指鹿为马”相比也不遑多让。

    云锦有些同情地看向许婉容,纵使做了这么多努力,她却不知单凭这张脸、这个名字,这辈子便已很难逃出宫去了。

    出乎云锦意料的是,许婉容听到皇上的话,只稍稍失神片刻,便谢恩退下了。脸上既未见志得意满之情,亦无愤懑不平之色,只余一片苍凉的平静,竟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有的神色。

    许婉容跟着同排的秀女退下了,剩下的秀女却显而易见地心思活泛起来。

    稍后进行殿选的秀女中,假装崴脚的,摔跤的,不胜其数,似是突然发现了有这条“入选捷径”,纷纷东施效颦,哪怕多一分入选的可能也是好的。

    云锦眼瞅着宝座上的皇帝脸色越来越黑,心中好笑,轻咳一声,赶在皇帝前面说道:“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上蹿下跳,把殿选当儿戏不成?若再有御前失仪的,直接拖出去。”

    后排的秀女们听到这话面色一白,将头纷纷缩成了鹌鹑状。皇上转头望了云锦一眼,难得地对她笑了一笑,目光透露出两分赞许,“便依皇后所言。”

    天子发话,一言九鼎,经过刚才那两番折腾,接下来的殿选果然风平浪静,再无一人敢轻易冒头,只是也因此乏味许多,无甚好戏可看。

    “鸿胪寺少卿赵允廷之女赵静姝,年十七——”

    云锦一听这声,连忙扬头去看,只见一身穿藕荷色撒花烟罗衫,头梳飞仙髻的妙龄女子正垂头下拜,声如西子般娇弱含羞,身有弱柳扶风之姿,宛如那枝头迎风欲坠的小朵桃花,引人怜爱。

    “嗯,可曾读过什么书?”皇上淡淡问道。

    此前皇上也问过不少秀女这个问题,只是世人皆以女子无才为德,并无几人敢说实话,翻来覆去不过说几本《女则》、《女诫》,并不让皇上满意。

    “回皇上,臣女天资不高,只略略看过几本《诗经》、《楚辞》,平日里作作诗解闷罢了。”从云锦的角度看过去,正巧望到赵静姝领子里露出的一小段白皙秀颀的脖颈,线条柔美,引人注目。

    “哦?‘静女其姝’,你可知其来处?”皇上饶有兴趣地追问道。

    “是,《诗经·邶风》中,‘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这首诗本是讲男女的幽期密约之事,既写出了女子的容貌之美,又突出了男子欲见佳人的急不可耐。话音一落,赵静姝脸上便飞起红霞,更显娇艳欲滴。

    皇上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刚刚在许婉容处吃的闷气一扫而光,顿觉浑身清爽。云锦看戏看够了,连忙捂着手帕轻笑,对一旁的司礼太监吩咐道:“还不快把名字记下留用?”

    那时云锦问过系统,后宫人数众多,心有不甘死不瞑目者绝不在少数,为何画卷却仅有七幅之数?

    系统沉默了一下,回答她,“许多妃嫔死时虽有怨气,但论其究竟,她们也是自愿当了局中人,选择在后宫中拼杀出一条血路。唯有这七人,虽入后宫却是不得已而为之,心中另怀他愿,却终究事与愿违,潦倒在这寂寂深宫之中。”

    就像冷风一吹,枝头花朵飘扬落下,无声无息地被掩埋进了泥土。

    云锦记得赵静姝,小说之中赵静姝只是后宫里默默无闻的一个小透明,没曾想被卷入上位嫔妃的争斗之中,当了巫蛊之案的替死鬼。

    赵静姝如此拼命地在殿选中表现,只是为了逃脱家里,若是她不能成功入选,便会被后妈许给人家当小妾。但前出狼窝后入虎口,天下之大,何曾有一处是女子安身立命之地?云锦在心里摇头叹息。

    如此这般参看下去,待到黄昏时分,选秀便已落下帷幕。无论是留牌子入选的,还是撂牌子赐花的,都已经随着马车零丁而去了,只等着几日后圣旨一到,便要入宫来了。

    也不知道皇上发了什么疯,竟用衣袖挥开了轿辇,说要和云锦“一路在御花园里走走回宫”。

    云锦顶着满头的凤冠步摇,笑得咬牙切齿,“是,那臣妾就陪着皇上。”

    空荡的轿辇被人抬了起来,紧跟在他们身后。红袖机灵体贴,一个健步上前来扶着云锦慢慢走着,惹得云锦心里好一阵感动:好姑娘,没白疼你!回去就让小厨房给你做你喜欢吃的红烧肘子和水晶虾仁。

    红袖:皇后金口玉言,一言为定!

    皇上却兀自沉浸在新纳了美人的喜悦中,心不在焉地说道:“本次采选的秀女品级不宜定太高,除了那许氏赵氏可封贵人,其余封美人选侍,皇后看着定夺便好。”

    云锦点头称是,“皇上可要让内务府拟定几个封号待选?”

    后宫之中虽是品级排第一位,但若赐下封号,便说明得了皇上亲眼,合宫上下也会格外看重一些。

    皇上沉吟片刻,下了决定,“便赐许氏封号‘柔’吧,其余人不用动了。”

    “是,那臣妾代‘柔贵人’谢过皇上。”云锦莞尔一笑,头上凤冠行走之间熠熠生辉,在夜晚依然光彩照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端的是有凤来仪,华贵明艳不可方物。

    皇上眼眸一闪,再说话时声音便不自觉低哑了两分,“皇后气度不同以往,朕,见之心喜……”

    “你放心,后宫嫔妃再多,朕心中的皇后却只有你一个。皇后为我改变许多,朕心里亦有动容。”皇上的手从朝袍底下伸出,温热地覆盖住她的,略有些粗粝的手指在掌心摩挲着,周围的宫人都识趣地退开了几步,将空间留给帝后二人。

    “小锦儿……今晚我去你宫里可好?”他低声问道,声音像夏夜里放了细碎冰块的上好葡萄酒,有暗香浮动,清冽却醉人。

    朦胧的夜色之中,他低了头看她,眉目中柔情缱绻,一时竟难辨真假。

    若是以前的云锦定然羞红了脸,半掩了面,扑进皇上怀里,不依不饶地声讨他,半推半就之间,两人被翻红浪,你侬我侬一番,便将往事一笔勾销……

    可是她不是以前的云锦了。

    云·不想侍寝·锦身子一颤,双手一抖,笑容顿时就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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