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禁

    天高云淡,晴空万里,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云锦透过坤宁宫的窗子往外看去,廊下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上嵌金煌琉璃瓦,一派大气雍容之象。堂前桂树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墨绿叶片间满缀芬芳金桂,恰似天上繁星。

    云锦等了半日也没等到皇上,早由一开始的正襟危坐变得散漫起来,她一边往嘴巴里塞第三块糕点,一边抬手招呼婢女点翠,“去看看皇上那边是怎么回事?”

    点翠应了一声,正要出门,就见红袖从殿外咋咋呼呼地跑进来,一脸焦急道,“娘娘,您可快别吃了,皇上已经快到门外了!”

    云锦听了这话忙翻身下榻,抹掉嘴巴旁可疑的点心渣,又拍了拍手心残余的碎屑,这才上前几步,垂头屏息,低眉敛目地立在殿门旁。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就到了院落里。

    “给皇上请安。”云锦敛祍屈膝道。

    云锦今日一反常态穿得素净,月白色银丝凤纹团花长袍,发间斜插一枝玉兰飞蝶步摇,不比往日金银彩凤,尤显得端庄秀美,清丽可人。

    云锦知道皇上喜欢月白色,因为他心中的那个人当年就酷爱穿月白襦裙,在夜下翩翩而来,如广寒仙子般缥缈出尘。这是一个秘密,一个除了她这个作者亲妈,宫中谁也不知道的秘密,所以云锦倒也不怕皇上起疑心。

    果不其然,皇上看见她穿的这一身,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声音再响起时便无端温和了两分,“起来吧。”

    “小德子说你有要事找朕?”皇上低沉了声音问她,双手背在身后,表情淡淡看不出喜怒。

    “是,”云锦又低头福了一福,却没立刻回话,而是低声对一旁的点翠道,“还不快给皇上奉一杯茶来?”

    “是。”点翠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手捧一杯茶盏从暖阁出来递与云锦。

    云锦接过茶盏,这才走上前来缓言细语道:“秋天风燥,臣妾特意为皇上烹了一杯‘雪梨桂花白’,最是清热润肺,皇上可愿坐下尝尝?”

    皇上默言看她半晌,这才提步进入正殿,一掀袍子在紫檀宝座上坐了。

    云锦悄悄勾起唇角,捧着茶盏放到案几上,皇上伸手打开细白瓷盖,只见盏中轻烟袅袅,清香扑鼻,桂花在水面打着轻旋,底下莹莹几片梨肉,去了皮切成小块,闻着就沁人心脾。

    “你有心了。”皇上就着茶盏轻抿一口,紧皱的眉毛慢慢舒展开来,转头探究地望了云锦一眼,“皇后这几日……倒像是转了性子?”

    “臣妾自那日御前失仪,心中有愧,寝食难安,深觉自己辜负皇上多年厚爱。”云锦身子轻抖,努力作出一副半是羞惭,半是委屈,红着眼眶盈盈欲落泪的模样,“臣妾身为皇后,未能为皇上分忧,已是罪过,却还无故拈酸吃醋,还不如宫里诸位姐妹懂事……如今这一撞,倒是让臣妾清醒了不少。”

    云锦抚了抚额头上的纱布,抬起眼对上皇上的视线,认真道:“臣妾失职,皇上怎么责罚臣妾都是应该,只盼皇上能再给臣妾一次机会,臣妾,定不让皇上失望。”

    云锦这一抬头,才发现皇帝果如她书上所写,“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清贵俊朗,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皇家威严”。

    此刻皇上以手扶额,半垂了眼低头打量她,睫羽下藏了淡淡的阴影,模糊的光线透过殿门洒在他身上,神情中却莫名带了几分阴郁。

    皇上并非先皇嫡出,恰恰相反,他生母身份低微,仅是一个小小县丞之女,并不得先皇宠爱,早早便染了风寒不治而亡。本来这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坐。只是前太子纨绔无能,底下兄弟蠢蠢欲动,关键时刻,是云家倾其所有相助,皇上这才从腥风血雨中杀出一条生路来,得以荣登宝殿。

    时至今日,云家依旧在镇守边关,军功赫赫,蒙古人素闻威名,战战不敢跨城池一步。

    所以哪怕上次原身当着皇上的面,说了那么多大不敬的话,也只是落了个“闭门思过”的处置,只要云家在边境一天,云锦的皇后之位就能保住一天。

    皇上性格多疑,敏感自负,但能忍,否则他也不会一步一步从落魄皇子爬到现在这个高度。

    因此皇上虽然不知在心底暗暗记了云锦多少笔,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皇后有进步了,朕很欣慰。”

    “臣妾愚钝,不比宫中姐妹聪慧。”云锦低下头去,轻咳几声,用手帕掩住唇角的笑容,“只希望笨鸟先飞,为时未晚,臣妾能尽快为皇上分忧解劳就好了。”

    皇上少时看惯了宫中人情冷暖,最不喜后宫嫔妃争风吃醋,勾心斗角。

    奈何原主一心痴情于皇上,抓住皇上当年的承诺不放,因皇上护着其他妃嫔的举动伤了心,丢了魂,活得像个深闺怨妇一般,与皇上也日渐疏远了。

    可怜原主本是家中幺女,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上街骑马冶游好不快活,为了皇上她却情愿回到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着梳妆打扮,学着料理家事,学着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王妃——只是她忘了,身在帝王家,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大度地分享自己的男人。

    “你有这份心,已是极好的。”皇上拍拍云锦搁在案几上的手,带了几分安慰。云锦强忍着把手缩回来的冲动,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既然如此,明日选秀,皇后还是随朕一同前往吧。”

    云锦心中大喜,却不敢表露出来,只点头称是。

    风吹落叶,这场帝后之间的风波,终是消弭于无形。

    *

    次日清晨,不到四更天,天光尚未泛白,云锦就被红袖从床上推醒,连声催促她起来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尤其今日是选秀盛日,更是一件大工程。

    眼睛尚未睁开,宫人们已经给云锦披挂上明黄色缎绣彩云朝袍,迷迷糊糊地坐到铜镜前,点翠心灵手巧,云锦闭着眼打瞌睡的功夫,一个燕尾凌云髻便已经梳好,沉重的凤冠往下一压,云锦顿时便觉得头重脚轻,睡也睡不香了。

    点翠告诉她,各地来参选的少女昨晚便要在神武门外等待,饥寒交迫地过了一夜,只能靠在马车上休息,以待今日一早的选秀。

    云锦吃着宫人精心准备的早膳,心下恻然,看来自己竟然还是最舒服的那一个。

    眼看天已蒙蒙亮,凤辇早已在殿外备着了,云锦摇摇晃晃,扶着点翠的手艰难地上了轿,这才松了一口气。怪不得后宫妃嫔总要人搀扶着行进呢,顶着这一头五六斤的凤冠,十几二十斤的朝服走路,人不迷糊都不行。

    轿子一路往前,破开了这混沌天光,天空一点一点涂抹上澄澈的蓝色,如湖泊一般宁静幽远。

    御花园深处的体元殿中,黑鸦鸦挤满了前来甄选的秀女,桃红柳绿,环肥燕瘦,看得人眼花缭乱。

    选秀每三年举行,由户部和礼部专员负责,挑选各地身家清白的官家女子,记名入册,来到京城。再由宫中嬷嬷亲自遴选几番,筛掉所有体貌不端者,声色不好者,最后留下的不过三百之数。

    现在能站在体元殿中的秀女,实是优中选优,身姿品貌无一不佳。

    随着排山倒海般“皇后千岁”的请安声,云锦缓步上前,坐上殿中右侧宝座。

    皇上尚未到来,选秀便不能开始,底下秀女皆垂头屏息,不敢窥视凤颜,自然也便不知道云锦含了姨母般的笑将她们逐一打量,暗自猜测哪一位才是书中女主。

    不多时,皇上便来了,秀女间升起轻微的骚动,随即便是更深更远的静默,她们在宫中一举一动都关系到身家性命,丝毫放肆不得。

    云锦心想,若是这秀女是排成一排的软绵羔羊,皇上是虎视眈眈的大灰狼,那自己这个皇后算什么呢?牧羊犬吗?

    想着想着她便不由轻笑出声,余光注意到皇上往她这边扫了一眼,云锦连忙抿起唇角,正襟危坐,仪态端正,仿佛刚刚的笑声只是皇上的幻觉。

    云锦转念想到按原主的性格,爱皇上爱得深沉,她绝不能表现得如此淡定从容,于是又连忙皱起一张小脸,对皇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皇上:……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心累。

    皇上扬手一甩衣袖,沉声道:“开始吧。”

    场中秀女分成数排,密密麻麻,每轮仅有五人上前,步入殿中供皇上选看。若是喜欢皇上便会留下牌子,若是不喜欢便撂牌子。就像她们入了宫后,要侍寝时便翻牌子,年老色衰了就撤掉牌子。

    多少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以为留了牌子、被选入宫便是保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殊不知有更多的人只是悄无声息地湮没在了宫里。

    云锦坐在位子上,听着太监用细长的嗓子唱名,成排的妙龄女子跪下恭敬行礼,平身时娉婷袅娜,说话如黄鹂婉转,在短短的十几秒内使尽浑身解数,只为吸引皇上目光驻足片刻。

    云锦刚开始还仔细端详品评,后来看得多了,渐渐地也生了几分审美疲劳,只粗略几眼扫过。

    直到太监扯着尖嗓叫道,“泉州知州许看山之女许婉容,年十六——”

    云锦瞬间兴致盎然地坐直了身子。

    女主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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