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迢遥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第一次觉得开口是如此艰难。
她总不能说“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丑，只是几个小时前我看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一具尸体，并且还穿着一件丑爆了的红配绿大棉袄，导致我刚才太震惊了没反应过来”。
听起来像是她在找茬。
谢迢遥索性放弃解释：“对不起。”
为了让自己显得诚恳一点，她还特意加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很久以后，周别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只能用“惊悚”两个字来形容。
沈司晏。
他从出生开始就认识的兄第，从小到大他听到夸他相貌好的词汇就没重过。
平生第一次，他听见“你好丑”三个字从一个姑娘的嘴里冒出来——用来形容沈司晏。
而且这姑娘的道歉还相当不走心，“我不是故意的”听起来像是“我就是存心的”。
周别有点怀疑人生，甚至都要觉得这是不是小姑娘想的另类用来吸引他兄弟的手段了。
沈司晏笑了一下，慢吞吞地重复：“我，丑？”
少年的眼皮很薄，这会儿眼尾上扬，眼睛里没什么笑意，灯光打在脸上拓下阴影，显得整个人更加凌厉。
谢迢遥果断火速接话。
“不是，是我丑。”
顿了顿又接一句：“您简直美若天仙。”
……
谢迢遥这话其实说得相当敷衍，但偏偏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沈司晏，不躲也不避，带着一股子无辜劲儿，把唬人的话说的十分真诚，让人觉得她真是这么想的。
有人笑出声来。
紧绷的气氛一瞬间缓和下来。
有看着跟沈司晏熟悉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边笑边说：“没想到啊沈司晏，你也有今天。”
被这么一打岔，谢迢遥感觉面前的人看着没那么想和她计较了。
她轻轻呼了口气。
现在不想计较不代表反应过来了还是不想计较。
谢迢遥琢磨着自己歉也道了，为了防止一会儿这位哥反悔，她正想打个招呼就溜。
谁想沈司晏往前走两步，又回头看她。
“不是想吃桂花糕？”
嗯？
少年眼里依旧没什么情绪。
“带你认个路。”
-
直到坐在回家的车上，谢迢遥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盯着手里紫色的易拉罐，回想起刚才的场景。
沈司晏说要带她认路，本来有人也嚷着想吃桂花糕，要跟着一起，结果被周别拦下：“吃吃吃，吃什么吃，那边有家网吧，哥们带你去上网。”
说完就拉着一群人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对着她挤眉弄眼。
谢迢遥有点无语。
看见周别的样子，要是他们再走得慢一点，她都想让他们留下了跟着一起了。
不就，找个路吗？
不就，吃个，桂花糕吗？
看他们的样子，以为沈司晏要带着她去干嘛似的。
相比起周别为了装冷面酷哥专门染了个发色，谢迢遥觉得这位才是真正的冷面酷哥，把全程无表情贯彻到底。
现在，谢迢遥私心里感觉这位冷面酷哥因为被她说丑而恼羞成怒，想要支开其他人把她带去灭口的可能性更大。
沈司晏显然已经对周别这帮人的做派的行为习以为常了。
只是对着谢迢遥说了句：“走吧。”
被折腾了这么一通，谢迢遥其实这会儿已经没那么想找那家店了。
只是想到她刚刚才那么不礼貌的说了人家，人家不但没计较还主动提出要给她带路，她要是再拒绝也显得自己太不识抬举了。
他应该，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吧。
还专门找个借口趁机打击报复她。
谢迢遥收回自己脑子里一堆杀人灭口的场景，跟上沈司晏的步子。
谢迢遥跟着沈司晏绕了好几圈，终于找到了那家桂花糕店。
门匾上写着朴素的“桂花糕”三个字，相当通俗易懂。
只不过早就关门了。
沈司晏脸上倒是没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对上她怔愣的眼神，淡淡道：“记住路了吗？”
“啊……”
谢迢遥想到刚才全程防备害怕被“灭口”的自己，嘴上说：“记住了，谢谢。”
沈司晏挑了挑眉，也不知道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没说什么，只是又带谢迢遥绕了出去，走到外面相对宽阔的路口。
“这里比较好打车。”
“哦，谢谢。”谢迢遥想着这会儿终于可以说再见了，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紫色的易拉罐。
握着易拉罐的手骨节分明，匀称修长。
易拉罐是沈司晏一直拿着的那个。
这会儿凑得进了，谢迢遥看清了上面的文字，是串英文，一旁还有葡萄的图案。似乎是一罐葡萄汁。
沈司晏握得有些久了，见谢迢遥没接，开口：“没拆过。”
谢迢遥不是很明白沈司晏为什么要递给自己一罐水，但还是赶忙双手接过，又说了句：“谢谢。”
这次说得比前几次认真多了。
双手拿的模样虔诚的像是在接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沈司晏看到谢迢遥的小动作，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刚不是呛着了，嗓子不难受？”
-
司机停在别墅区的门口，出声提醒谢迢遥到了。
她回过神来，付钱下车，慢慢向家里走去。葡萄汁一直被拿着，罐子上已经有了温温的热度。
不知道是沈司晏手上的，还是她手上的。
她回到家，偌大的客厅黑着。
周青这会儿还没回来。
谢迢遥在厨房里找了半天，终于找到吸管，她拉开易拉罐环，把吸管插进去喝了起来。
味道很好，葡萄的味道，清甜不腻，刚刚好。
谢迢遥把客厅的灯光打开，坐在沙发上慢慢喝着葡萄汁。后知后觉地发现跟了她一晚上的，隐隐约约的烦闷感这会儿已经散了个干净。
她垂眸看着手里的易拉罐。
早知道应该认认真真地跟人解释一下，再道个歉的。
半晌，谢迢遥将手里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漫不经心地想。
算了，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
-
旧式的居民楼过道很窄，每层阶梯都修的很高。一旁的墙上墙漆掉落，墙皮泛黄。整张墙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贴和用马克笔写上的电话号码。
林修沉把玩着手上的钥匙，慢悠悠地踏上台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少年懒洋洋地靠在墙壁上，身高腿长，显得本就狭窄的走廊更加逼仄。老旧的灯光年久失修，在头顶不时地闪一下。
整张脸上没什么表情，神色间也没有因为等了太久而显出一丝不耐烦，只是浑身上下不自觉散发出来的矜贵气显示着他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
听见动静，沈司晏掀起眼皮看见来人，依旧懒散地靠在墙上，没动。
林修沉有些无奈。
“不是我说，不是早就给过你一把钥匙了，怎么每次你过来的时候都要我来开门？你就不能有一次记得把钥匙拿上？”
“不是你求我来的？”
透着凉意的声音传来。
……
“得，您是祖宗。”
林修沉把门打开，做了个请的姿势。
等得久了，肩颈有些发酸。沈司晏站直身体，动了动肩膀，没理会一旁人的插科打诨，直接走了进去。
门内的客厅与普通的住房没什么区别，简单的家具，黑白配色，无一不显出主人的冷淡。除了必要的器具，整间客厅一眼看去一览无余，空旷感十足，没有任何生活气。
“知道你要来，我已经提前让人打扫过了。”
沈司晏没理会林修沉的话，径直穿过客厅，来到最里面的房间门前，推门走进去。
房间内的气温明显比客厅低了不少，沈司晏看了眼墙上的温度调控版面显示的温度，确定在适合的范围内，视线才移向房间其他地方。
整个房间面积极大，甚至超过了外面的客厅。
房间明显是经过了许多改造，一整面墙的置物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器材和不同材质的颜料。光是不同型号的毛刷就有几十种。
最里面原本的窗户被拉上厚重的遮光窗帘，下方安置了一个大型的清洗台，清洗工具一应俱全。
另一面墙上挂着些字画，人物肖像到山水皆有，另一侧的玻璃展柜上摆放着瓷器。
整间屋子中弥漫着粉质的味道，那是古物特有的气息。
房间正中央拜访了一张榻榻米式的裱画台。紧靠着的还有一张更高一些的大红漆面长桌。
长桌上放着一张巨大的山水画。
纸张泛黄，画上的很多地方已经剥落的不成样子，。
沈司晏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桌上的画整体状况有多不好。
他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
跟着走进来的林修沉就已经先开口：“你现在亲眼看到就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了。”
沈司晏看了林修沉一眼，走上前仔细观察着画的损坏情况。
“你是秦大师亲传的徒弟，除了秦大师本人，我不知道你之外还有谁可以有能力把损毁到这种程度的画修复好。”
沈司晏不置可否，只是说：“我说过，不会再接字画修复。”
“那不是有原因的吗？”林修沉倚靠在就近的大理石台上，“你们家老爷子那边我帮你盯着，一有动静我立马通知你。”
沈司晏嗤笑了一声：“要是凭你可以盯住，我会说暂时不接修复？”
林修沉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毕竟沈司晏说的是实话，对他们这种家族来说，老一辈的掌权都还是根深蒂固的，家族里每个人走什么路也是很早就安排好的。
想要突然走岔路，这并不是他们这些小辈说走就可以走的。
更何况还是沈家那位。
早些年，沈司晏就已经见到过一次代价了。
林修沉出神地看着眼前的字画，心里叹了口气。
“老爷子最近在处理欧洲那边的事情，没什么闲工夫管我。”
听见这话，林修沉欣喜抬头，心放下去一半，知道沈司晏这是同意了。
“谢了。”
林修沉跟着沈司晏走出去，“有什么材料设备的缺失你直接提。你那边我放心，我这边除了我没人知道这事儿。”
沈司晏情绪不高，应了一声。
今天的正事算是解决了，林修沉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这会儿放松下来，想起今晚听说的事。
“听说今天你被一小姑娘说丑。”说完还煞有其事地打量一番沈司晏的脸，啧了一声。
沈司晏抬眼，眼里闪过一丝嘲讽，扯了下嘴角：“你很闲？”
林修沉立马噤声，还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沈司晏不是很想说话，走到客厅没骨头似的直接瘫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看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过一会儿，林修沉实在是忍不住：“我听周别说你对人姑娘挺特殊啊，还带着人姑娘找路。”
“有吗？”
“你什么时候对着第一次见的姑娘话多过十个字？还主动带路。”
林修沉无语地看了眼卧在沙发上跟个大爷似的人：“你别告诉我你是突然同情心泛滥。”
“可能吧。”
沈司晏懒懒接了一句，脑海里划过那双直勾勾望向自己的眼睛。
“那姑娘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