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那晚,裴邵南刚把汽车开到寝室楼外,透过车窗看见顾来蹲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拿树枝戳地上的石子玩。她身形娇小,每次裴邵南看到她蹲在地上,又或是窝进沙发里,他都会想起猫——那种既骄傲又敏感的动物,非常有灵性。

    她远远看见他的车,即刻丢了树枝朝他跑去,走了几步又停下,冷冷地把脸转去一边,用姿态告诉他:等生气了!

    他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食指在她鼻梁上轻轻地刮了一下,低声说:“你这样子,很像一只坏脾气的猫”

    顾来朝他耸了耸鼻子,裴邵南拥着她上了车。

    汽车驶离学校,一路开出城区。

    京城大大小小的公园她都去过,但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出过城。城市里很少看到星星,可是这里却静得仿佛另外一个世界。放眼望去,夜色清凉,接近地平线的地方闪着微光,江堤上依稀错落的灯光,好像一颗颗圆润的琥珀,柔黄色的光流,似乎掩去了大城市杂乱寂寥的痕迹,众生疲于奔命的轻蔑和厌倦隐入夜的背景,带着古意般的温情。

    推开车门,琉璃似的晚风拂在面颊上,顿时觉得清凉舒适。她顿觉自在,提着裙摆朝大堤飞跑过去。裴邵南却突然拉住她,一下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顾来一惊,急忙搂住他的脖子,来不及惊叫出声,裴邵南已抱着她在青草丛生的江堤上奔跑了起来。

    江风吹起男人的额发,女孩的裙摆在层层晚风中飘然若举,仿佛一条丝带,曳出快乐的流线。她在他怀中颠簸着,迎风飞驰着,突然就笑了起来。

    “啊!”她大叫起来,“哈哈哈——”

    “很少见到你笑得这么开心”裴邵南将她抱在手臂里,有一种淡淡的木质香,和一种薄荷般清凉的香气。

    顾来搂着他的脖子,觉得很温暖,“我在你面前特别不开心吗?”

    “你提防我的时候多,肆无忌惮的时候少”

    “我提防你什么?”

    “不知道,反正你不信任我。不信任我对你的爱情,又或者说你在害怕,害怕有一天我不再爱你”

    “臭美!”

    她是被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声吵醒的,张开眼睛,就看到他沉睡的面容浸在金色的晨曦中,安静而温暖。

    他靠着座椅就睡着了,而她枕在他的大腿上,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他竟然没有叫醒她,就让她这样睡着。远处的山脊背影显出一抹淡淡的胭脂红,漫天星星悄然隐去,江边的跑道上依稀有人晨练。

    顾来有些恍惚,她很少这么细细看他,修长的眉毛,俊挺的鼻子。他的嘴唇很漂亮,不过很薄,大约是熟睡的缘故,紧抿的唇线透着种孩子气的倔劲儿。

    以后每天早晨,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了……不过,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仿佛是酒,酒是越来越香醇的,味道虽说不上浓烈,却淡而不寡。蹑手蹑脚地支起上半身,如同一个小偷,慢慢地凑了过去,轻轻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稍稍离开一点,只见他竟已经醒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吃了一惊。慢慢的,惊讶褪去,性感的嘴角轻轻一翘,荡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

    顾来的脸腾地红了,紧张地望着他,明明阵脚大乱,嘴上却不服软,“裴邵南,你再笑笑试试!”

    他愈发不可抑止,就这么沉沉地笑着,声音有些睡后的沙哑。

    顾来羞愤难当,狠狠地锤他一拳,翻身从他身上爬了下去。他微微吃痛,修长有力的手臂轻松将她捞回,死死地扣在了自己怀里,低下头,不由分说在她下唇重重咬一口,“做了坏事就跑?”

    顾来被迫以一个极羞耻的姿势跨坐在他腿上,上身被他牢牢锁住,挣也挣不开,又羞又怒又悔又急。她憋了好大一股气在心里,沉着脸,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几眼,恨恨地吐出四个字,“阴险小人!”

    “嗯?”

    “装睡!”

    裴邵南举起三根手指,眼睛里有风流的神气,却一本正经地说:“天地明鉴,我真是被你亲醒的”

    顾来转头,隔着衬衣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裴邵南不闪不避,靠着座椅,从容地捞过一旁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外婆说,明天想带你去选一对手镯,已经约好了金门玉馆的东家。老一辈的传统,女孩子嫁人,手镯是必不可少的物件,无镯不成婚。我倒不懂这些”

    顾来抿唇,“哦”一声。

    “昨晚,为什么睡不着?”

    “……下午,你爸爸妈妈就要来了”顾来抠着手指,她心烦意乱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裴邵南看入眼里,心里那点促狭劲又起来了,“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你紧张什么?”

    被顾来又打了一拳,“你才丑!”

    顾来是色厉内敛,她从心底里长叹了口气,微微垮下肩膀,“他们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裴邵南捧起顾来白皙滑腻的脸蛋,温柔地看着她说:“不会的,我爸妈都很随和,不难相处。上次给他们看过你的照片,他们还夸我眼光好,很会挑女朋友”

    郑皓拿着报纸找到顾准的时候,他正独自在酒店的恒温泳池中游泳,一个标准的泳道来回,才冒出来透口气。

    郑皓原本十万火急,但看见丢在躺椅上的报纸,瞬间就有种泄气的感觉。又看了看重新没入水中不知疲倦的顾准,心想这哪里是游泳啊?分明是要借此将压抑在心底的愤怒悲伤和忧悒发泄出来,清空堵塞的胸腔!

    郑皓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报纸随意抛落在一边,然后大咧咧地在躺椅上坐下,自作主张地吃着服务员送上来的食物。偶尔扫一眼水里那副没什么可挑剔的好身材,宽肩窄腰长腿,展臂的动作十分好看,随便一个姿势就可以拍下来扔给杂志去当封面。一个男生帅成这样,当真是天怒人怨惹佳人垂泪的。

    那日拍广告到深夜,郑皓担心顾准饿着,就去路边买了些水果和热汤。用白色的一次性打包盒装着,甩着车钥匙,哼着小调走出电梯,冷不防被Rita拖着拽着,堵在了工作间外的凉台上。

    小姑娘二话不说,掏出一张照片举在他眼前。她的肩膀端得很正,昂着头的样子有种咄咄逼人的傲慢,逼问道:“阿准喜欢的女人,是不是她!”

    郑皓挑了挑眉毛,一手拎着宵夜,另只手拿过她手上的照片。这张照片抓拍得极好!碧蓝的天空,温淡的阳光,车流如飞光划过。顾来站在路边,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只粗粗看去,像一只被遗失在街头巷尾的小猫,煞是可怜。而远远跟在身后,如影随形的一道修长身影却漫漶了容颜,仿佛两个不同世界的陌生人。

    郑皓不由得笑了笑,心想这两个人还真是登对,无论多简单的构图,都是这样的浪漫唯美,好像经过某个精心设置,从高处拉长的电影镜头。

    郑皓靠着栏杆,慢条斯理地撬开一罐啤酒,说:“这不是阿准的妹妹么?”

    Rita愣,“妹……妹妹?”

    “阿准三叔的女儿,他的堂妹。现在在京城读大学,听说成绩还不错。他们兄妹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很好,阿准得了空就去学校看她,照顾她,陪她吃饭,满足她一切愿望,简直有求必应”

    “这么说,《BOF》五月刊封面拍摄那天,他说要去见面的女生,也是他妹妹?”

    “是吧,那天我也在。还一起去吃了泰国菜”

    Rita抱着手臂,掩饰不住兴奋,“他真没女朋友?”

    “哪来的女朋友啊!你看他每天就只想着赚钱,时间几乎全用在工作上了。冷冰冰的闷葫芦一个,多没情趣,哪个女的愿意跟他?”

    郑皓懒洋洋地靠着栏杆,眯眼打量身边喜形于色的Rita,忽然发现,她的眉眼跟某人竟有几分神似,摇头笑了笑,将照片放在两人眼前,晃了晃,声音冒着不可名状的寒气,“不过,这照片哪弄来的?”

    Rita一愣。

    “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阿准有多注重个人隐私。媒体记者怎么写他,报道他,捧到天上也好,踩进泥里也罢,他都无所谓,反正他就是吃这碗饭的。可他就这么一个妹妹,平日里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就怕磕着碰着。Rita小姐,你这样找人跟踪人家,还拍了照片,要是让阿准知道了”

    话停住,他没有往下说。

    Rita立即涨红了脸,百口莫辩,正想着掩耳盗铃抢走照片。她手一伸出去,被郑皓灵巧避开。郑皓本就人高手还长,微抬了下手,Rita就彻底够不到了。

    美人嘴角沉了沉,有些不高兴了,“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的。你当做不知道就好了”

    郑皓高举着手,一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架势,“那不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是阿准的助理,拿着他的薪水,自然以他的利益马首是瞻,这叫职业操守”

    Rita急了,“我跟你买!你说个数!”

    ……

    顾准在泳道里游,郑皓跟着他在池边走,边走边为难地揉了揉额角,一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的样子,“我是真不想收,但她非要塞给我……”

    他终于游到终点,扶在池边沿费力摘掉脸上的泳镜。郑皓不知道在自己过来之前他到底在水里泡了多久,只看到顾准摘掉眼镜的时候眼睛有些充血发红,眼角布满血丝,嘴唇都白了。

    他不作声地从水中爬出来,脚步虚脱地走到躺椅那坐下,用毛巾擦自己的头发。

    郑皓重新拿起报纸看了又看,边看边分析:“我还是站你这边。这个男人看着一副精明模样,顾来这棵小白菜怎么斗得过他?而且我看顾来也不是真的对这个裴邵南爱得死去活来,极有可能是被骗去了感情”

    郑皓成竹在胸,“再说,你跟顾来都认识十多年了,论情分他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你如果能加把劲,这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顾准“嗯”了一声,低头继续擦着半干的头发。

    看到顾准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郑皓气结,上去一把扯过顾准手里的毛巾丢在一边,用手撑在桌沿上,冷着脸一字一句地问:“你到底知不知道下个月顾来就要订婚了?和其他男人!顾准,大老爷们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拧巴,自己喜欢的就去争去抢,谁还能把你喜欢的东西送到你面前来?人也一样,你不争不抢,她就永远不可能是你的!”

    顾准这才抬头看郑皓,刻薄冷峻的下颌线条微微绷紧,冷声说道:“你这么关心她订婚做什么?你要是喜欢她,就自己去追,别在这烦我!”

    郑皓洞若观火地看着顾准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促狭道:“我去追?哈哈,这好人我可不当。我现在就坐等顾顾被人家扒得连菜心都不剩,那时我倒要看看某人是怎么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喋喋不休吵得顾准烦不胜烦,他站起身,拿起浴巾随意穿上,赤足就走了出去,到楼上的房间换衣服。

    徐Rachel约了影视公司谈合同,影视公司将她视为上宾,殷切地将宴客地点选在顾准落脚的酒店。他换好衣服下来的时候经过会客厅,心轻轻一跳,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

    偌大一座灯火辉煌的奢华酒店,巨大的环形落地长窗将京城夜景收纳眼底,现在时间尚早,三壁环书的中式会客厅里,只寥寥落坐着十数人,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喝茶看书,而那个蹲在墙角同机器人吵架的小姑娘如有魔力般吸引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看情形,大概是她想给手机充电而擅自拔掉了机器人的充电插头,机器人不动声色移到她身后,委屈巴巴地诘问:“为什么要拔我的充电头,你居心何在?”

    她冲它嘻嘻笑道:“我就充下电,一会儿再给你插上哈”

    “啊!可恶的人类,你点了我的死穴了!”机器人字正腔圆地痛呼,“七七四十九秒以后我就寿终正寝了!”

    瓮声瓮气的机器音,逗得周边人啼笑皆非。

    很和谐的一个画面,不知为何,他心里又酸又疼。想要上前,就看到裴邵南气宇卓然地从左侧楼梯上走下来,于是硬生生收回了已经抬起的脚步,只是站在绿植后面冷眼看着两人说说闹闹的身影,看着她抱着男人的脖子摇撼,清秀的眉毛上皱起一个可爱的小窝;看着那个男人亲昵地捏了捏她尖尖的下巴,眼中似有无限深情,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

    他面色不自觉地黯淡下来。郑皓见状,有些同情地拍了拍顾准的肩膀,小声说道:“行了,现在知道难受了?早干嘛去了?”

    顾准没说话,沉默地挪开郑皓的手,独自一个人向预定的包厢走去。

    不是没看过他们两个成双入对,明明觉得刺眼,心里隐约的痛那么的难受,骗不过自己,可过后又总是不自量力地觉得自己放得下,像有个声音不停地在对自己说:那个站在她身边的人从来就不可能是你,既不曾拥有,又谈何失去?

    可是,不曾真正拥有,也不代表失去的时候痛苦会打折。

    郑皓说他理应去争一争,他不是没有想过。那天晚上,看着她在他怀里哭得那么伤心,他第一次有了去争一争的念头。他盘算着,至少他不会惹她生气,任打任骂,任她由她,可到头来却是他的一厢情愿,多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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