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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夜莺

    南国新历三十六年,初夏。

    七月榴花照眼明。

    宫墙里红艳艳的榴花开得如火如荼,在枝叶间绽放热烈夏意。

    朝樱素白的手轻轻抬起累累繁枝,阳光澄澈又明亮,在她脸上逶迤着投下榴花的影子。

    眼尾轻垂,琼鼻朱唇,柔光里朦朦胧胧,显出惊人的美丽。

    来来往往的宫婢们瞧见了,便三两聚着窃窃私语。

    “那便是冷宫里的十三公主吗?真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她是个哑巴,母女俩身居冷宫,陛下早就忘了他们。等年岁再大点,估计要嫁人打发出去。”

    “真是哑巴?我听老宫女们说,她十岁时不仅会说话,还会唱歌,陛下还夸她歌声婉转胜似夜莺。”

    “哎,那年走水,清宁宫一场大火,烧毁了留妃的脸,还烧坏了十三公主的嗓子。”

    “倒是可怜。”

    朝樱两耳不闻,只专心致志地摘花,细细选了几朵开得正艳的。

    她小心翼翼捧着花,往少有人烟的冷宫里走去。

    早些年留妃艳冠后宫,圣恩隆重,留淑宫金雕玉砌富丽堂皇。

    只可惜一场大火轰烈,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梁柱。

    南国帝不再踏足的地方,就成为冷宫,也无人修缮,一日日荒凉。

    留妃正趴在榻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屋外。

    昨夜下了场大雨,青黛瓦片上积雨正一滴滴往下滴落,恰似断了的珍珠链子。

    朝樱捧着花,轻轻走到她边上,给留妃展示明艳的榴花。

    今儿一大早,留妃就念叨着,当年和南国帝初逢时,发髻间别了一朵榴花,明艳不可方物,自此让南国帝一见倾心,赐封留妃。

    留妃急火急火燎地撵着朝樱去摘花,现在见花来了,又生出几分退却。

    朝樱见她神色犹豫,含笑鼓励她,选了一朵仔细插于她发髻间。

    虽然南国帝不来,但这些年月里,留妃日复一日早起梳妆,脸毁了,她便把发髻梳得精致。

    “好看吗?”留妃手摸索着棉绒似柔软的花瓣,怯怯地问。

    朝樱重重点头。

    留妃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她脸上被火舌舔舐,留下的狰狞伤疤随着皮肉牵动,生出几分可怖。

    朝樱温柔地把她脸颊边一缕碎发撩上去。

    “屋里还有镜子吗?朝樱,镜子呢?我想照照。”留妃扶着发髻间的榴花,慌忙爬起身,眼神四处逡巡。

    镜子?

    朝樱眼眸黯淡下来。

    留妃脸毁了后就很少照镜子,一照镜子就尖叫哭泣,镜子摔成一地碎片。

    前几日仅剩的一枚铜镜也碎了,朝樱去内务府申领。

    内务府那帮踩高捧低的奴才,阴阳怪气嘲讽烧毁了脸,还照镜子作甚,便草草打发了朝樱。

    留妃四处翻柜笼,慌乱地找镜子,找寻无果后便崩溃地趴地上,歇斯底里地抱头尖叫。

    朝樱忙不迭抱她入怀,安慰地轻抚她后背。

    又比划手势。

    ---我去找。八皇姐那有。

    留妃看清手语后才冷静下来,软软倒在朝樱怀里。

    金玉堆砌的宫殿里,玉石玛瑙荧荧生辉。

    朝樱拂过额上坠下的金玉串珠,一串串玉珠碰撞清脆作响。

    八公主琦瑶正仪态懒散地横卧于贵妃榻上。

    朝樱屈膝行礼,琦瑶眼皮子都不屑一抬。

    懒懒地挥手,示意朝樱往一边去。

    朝樱便默默地往边上站,和奴婢侍从们站作一堆。

    南国帝最宠爱的八公主,近日里迷上了北国送来的质子。

    南北国前年交战,北国战败,送了二皇子来作质子。

    质子名为英昭,生得如冰似雪,清泠泠的眉目一抬,胜过万千风雪。

    八公主琦瑶无意在殿堂见了,立时倾倒于其翩然风姿,百般讨好,英昭却君心似铁不假辞色。

    公主脾性上来,琦瑶一改往日追捧,时不时让英昭进宫为她作画,借机刁难。

    今日琦瑶让英昭画她肖像,英昭却道:“男女有别,况且公主容颜尊贵,臣不敢多视。”

    琦瑶便随手拔了一根步摇,让英昭对着画。

    英昭在北国画山画水画草木,颇有盛名,沦落南国后却被逼画女子闺阁之物。

    英昭微抿着唇,眉头微皱,“步摇乃公主贴身之物,臣以此作画,是否不妥不敬?”

    琦瑶性子刁蛮,南国帝宠她如珠如宝,少有人敢违背她心意,现已让步,哪里容许英昭再三推脱。

    柳眉一竖,怒道:“让你画便画,你要是再推拒,我就请命父皇。”

    见英昭垂下冷清眉目,默默提笔作画,琦瑶才心满意足地捏了个青葡萄入口。

    葡萄甫一入口,琦瑶便叫嚷着酸,一把推开身侧迎上来伺候的婢女,不客气地喊:“哑巴呢?快过来伺候!”

    朝樱连忙上前。

    “直愣愣地站着干嘛?我仰着脖子看你吗?蹲下,手伸出来。”

    琦瑶双目圆瞪。

    朝樱便乖乖蹲在榻旁,任凭琦瑶呸地一声,把嚼烂的葡萄连皮带肉,吐在她手心。

    明明两人都身为公主,地位却天差地别。

    见朝樱乖眉顺目,琦瑶得意洋洋道:“夜莺成了哑巴,公主成了要饭花子,天天来我这宫里打秋风,啧啧。”

    朝樱轻咬着唇,面带窘迫。

    “没劲儿,哑巴就这点坏处,说声感谢都不能。也就我心善,时不时接济你娘俩。翠玉,拿点金珠子给她。”

    琦瑶嘴上嫌弃,心里却喜欢这三五不时上演的戏码,把朝樱踩在脚下。

    英昭作完画,婢女捧了来,琦瑶随意瞅了眼,便嗤笑道:“画的什么东西,我倦了,你回吧。”

    正好翠玉捧了一小椟金珠来,朝樱行了谢礼,也躬身退下。

    一道出来,英昭便走在她后面。

    朝樱情不自禁加快了步伐。

    被北国来的质子看到她向琦瑶摇尾乞怜求赏,朝樱心里不免生出几分羞窘。

    走得快了,竟没仔细金丝木椟里一颗金柱掉落,哒哒哒圆润地滚在青石板上。

    一路滚至英昭脚下。

    英昭顿了顿,犹豫几息,俯身捡拾。

    又快步追上朝樱,唤她,“十三公主,你落了颗金珠。”

    朝樱诧异回首,那人白玉似的指间,正拈了颗金灿灿的珠子。

    朝樱点头致谢。

    人家捡了金珠归还与她,朝樱便不好意思急急忙忙走在前头。

    两人渐行渐近,最后竟是并排走了。

    朝樱是哑巴,英昭也不作声,沉默相伴,唯有脚下青石板上鞋履轻响。

    正是黄昏时分,七彩晚霞挥笔作画,红如火烧,橙黄似金,如神女玉手轻绘锦绣。

    出宫门前,英昭微微颔首作别,长长的睫毛低垂,侧脸在夕阳晚照下,氤氲出暖色光晕,恍若下一秒就要羽化成仙。

    朝樱站在重兵把守的宫门前,遥望着那人长身玉立渐行渐远。

    半晌,才怔怔地抱紧怀里乞来的金珠。

    朝樱换来手掌大的藤萝缠枝宝镜,留妃便乐此不疲地照镜子。

    夜色渐深,朝樱点起烛火。

    摇曳烛光下,留妃镜子里的脸像是被火舌舔舐,好似有蛇信嘶嘶吞吐。

    留妃尖叫一声,扔了镜子抱头痛苦嘶叫。

    “我的脸,我的脸,为什么,她们嫉妒我,毁了我的脸,啊啊啊啊啊·······”

    朝樱见怪不怪,早已习惯,把危险烛火移置一旁,生怕衣角宽袖碰翻火烛再引火灾。

    又抱住留妃,轻拍后背哄慰。

    留妃抽泣着在她怀里平息,朝樱却盯着烛火发呆。

    一只小小飞蛾英勇扑火,却在火苗里燃作青烟。

    脸有什么用呢?

    英昭容颜似玉,清冷如仙,便被八公主一眼看上,求之不得便肆意戏弄。

    留妃倾国倾城,荣冠后宫,便被人记恨入骨,放火烧毁。

    朝樱自己呢,容光灼灼便遭八公主琦瑶嫉妒,多番折辱。

    很多时候,脸是祸端。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摩挲朝樱脸颊,朝樱低头望去。

    正对上留妃含泪的眸子,盈满凄楚,“朝樱,你怪娘吗?是娘亲手毒哑了你的嗓子。”

    朝樱摇摇头。

    如果不是被毒哑嗓子,成了身体有缺的公主,以她的容貌,怕是早就被南国帝留意,早早打发着出宫择婿了。

    人人都知她是个哑巴,嫌弃她,反倒保全了朝樱,能安安静静地留在冷宫守着留妃。

    “是娘自私,想把你留在宫里陪我。可惜了你的嗓子。”

    留妃深色落寞,回忆起朝樱一袭华美锦袍,立于辉煌大典一展歌喉的模样。

    “那次大典上你唱歌,唱得可好听了。陛下还夸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对了,朝樱,那首歌叫什么名来着?”

    大殿上婉转歌声飘扬,余音袅袅,留妃满怀骄傲期冀地看着她。

    小小的朝樱立于高台,眉间坠着朱红宝石,猩红如血。

    那时南国帝很宠爱她们母女,奇珍异宝绫罗绸缎,如潮水般涌入,又在熊熊大火里燃烧殆尽,恍若大梦一场。

    朝樱摆摆手,示意歌名早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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