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众人便离开林安接续南下。临走时，张贺特意大清早候在码头上，送来了几坛自家酿的酒。

    张贺站在码头上，老泪纵横道：“微臣不知几时修的福气，竟不期得以面见天颜。”抬袖拭了拭眼泪，“鄙郡偏僻，实少佳物，只有家家户户都会酿的本地特产‘浮春露’，勉强相赠。臣祝陛下，一路布帆无恙，福星高照。”

    睦衍笑着收下：“爱卿美意，朕心领了。待你功成名就，朕在金銮殿亲自替你封官赐衔，共你把酒闲话。”

    张贺感激涕零，跪下连连称是。睦衍便转身带着众人走进船舱。停泊在码头的船队次第解缆启程。

    本来当日宫中预备南下事务时，本打算等圣驾到了林安时便转走陆地，众人因而沿途安排了换乘的马车。没想到南方水路四通八达，倒比陆路方便许多。便临时改了主意，转而继续行船。

    随行的侍女都是久居宫中的女孩，甚少见到宫外的事物，沿途众侍女虽尽力克制，但欣喜之色难掩。

    有时，碰上夜色好的时候，侍女们坐在窗沿边上，小声讨论着窗外的夜色，都不愿意就寝。

    闵元有时也从船舱中望去，见月色满天，照着水面，甚是寂静惬意。

    船行期间，睦衍尝了一口张贺送的酒，大出睦衍所料，不住赞叹，笑对众人道：“怪道张贺好酒，此酒味道果然极好。”

    众官也跟着饮了几杯，甘醇鲜美不易醉，入口有股淡淡的竹叶香，还真有身临阳春之感。连一向不喜饮酒的闵元都难得喝了几杯。睦衍甚为欢喜，每次用膳时都会小酌几杯。

    之后接连暗访的几个要县政绩都还不俗，百业兴旺发达，百姓神采奕奕。有次闵元睦衍等人在城中逛时，见一家店铺所售货物中，竟有好几件京城最时兴的货物，众人惊得连连感叹。

    睦衍神色越来越明朗，往日在宫中时，地方官上呈的折子他都信一半疑一半，眼下亲眼看到治理成效，自然欣慰至极。

    平日行船时，睦衍执笔认真记着沿途各县官员政绩，百姓生活状况，偶尔见几个官员懒政无作为，便写了书信寄往京城中，或调或降职，让高范等人斟酌处理，睦衍偶尔拿捏不定时，也拉着闵元一同商议。

    闵元有时在旁替睦衍磨墨，见睦衍一身常袍地伏在案前时而沉思，时而浅笑，奋笔疾书，甚是严谨。或许是未着龙袍的缘故，睦衍看着亲和了许多，连笑容也比往常多。闵元有时看着看着便不由愣了神。

    直到睦衍笑出声，道：“怎么？我脸上长了什么好东西，你看得这样入迷？”

    闵元才回过神，连忙请罪，转而继续低头研磨。

    王歆隔五日便有一封问安的折子，兼汇报南晋情况。据说，南晋香主陈留得知王歆亲自来剿贼，只坚守不出。南晋山高林密，悬崖峭壁，不宜搜剿，颇叫王歆为难。结尾又祝睦衍龙体安好，南下顺利，自己不日定会剿灭香会，为陛下解忧。

    睦衍王歆等人书信来来往往，颇有一种闲中带忙的情景。

    船行水面，碧波荡漾。不到几日，便到了一处叫‘海宁’的县。

    船只靠岸歇息，随行侍候的官事等便到码头补充平日生活用物。到了晚上，见睦衍心情舒畅，众人又行了多日的船，为了缓解疲乏，管事官员着意安排了一顿美酒佳肴，另从城中寻来了几个美貌的舞娘歌舞助兴。

    估计是初次见一个女子坐在一群男人之中，不像妻也不像妾，舞女进来俱愣了一下。还好辛评估计之前吩咐过，虽是好奇，却也没有失态的地方。

    舞娘在前厅红毡上正翩翩起舞，众人也难得的放松了，彼此推杯换盏，款款叙谈，无比惬意。

    闵元虚劝了众人几杯酒，趁众人不注意来船头醒酒。

    不愧是江南，夜色之下，江上及两岸甚是繁华，此时两岸都已点起花灯，明亮犹如白日。白日热气散尽，船头微有徐风，吹的人心神宁静。

    闵元仰头看月，竟如中秋月夜般圆满，金灿灿地挂在空中。

    闵元看着看着便想起多年前的事情。

    闵元想起很多年前，周殷两国还未交战。据说睦氏天子大婚，特设灯节，与天同庆。

    她先前跟着闵览去过一次京城，此后对周国都城念念不忘。据说周国都城又设灯节，必定热闹非凡，她自然想去见见世面，苦央着闵览同去。

    闵览被聒噪得烦了，只好带着她打扮成商贩再次潜入周国京都。

    京都朱楼绮户，人物繁华，闵元喜不自胜。待到夜晚，见到街道两旁的花灯果然连亘十里。

    街市两旁街摊，商品琳琅满目，她在其中东跑西跑，看得眼花撩乱。忽见一摊前，见有一种绸布制成的布袋，内装有各式香料。香袋色彩绚丽，纹饰精美，她在殷州从未见过此种物事，便拿在手中不断地打量。

    老板娘看着她笑盈盈道：“小娘子，买一个吧，买荷包，平安保。”

    听见摊主说买荷包保平安，她觉得这个理论甚是有趣。便给父母及兄长连同尹槐等人俱买了一只。闵元买的多，出手又阔绰，喜得货摊老板娘眉开眼笑，殷勤无比。

    一旁向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闵览见状还取笑道：“元妹买荷包保平安是假，想托荷包求个如意郎君才是真。”恼得她直跺脚。

    待到晚膳时，闵览闵元一行人进了京城名楼‘倚春阁’，听酒楼老板讲，当今天子大婚，中宫皇后正是窦荣大将军之妹窦云。

    酒楼老板道：“窦云小姐人物品行，也只有许配皇上才不算暴殄天物。”连连感叹，“窦荣将军权倾朝野，如今妹妹入宫为后，窦氏一门富贵已是极点了。”

    当时天子大婚，大赦天下，纳彩仪仗绵延数十里。王公大臣站满了整条街。

    倾国佳人被纳进了后宫，据说满京城的公子王孙一夜之间芳心皆碎。

    窦云小姐，芳名远播，连远在殷州的闵览的心当时也一并碎了。

    她想起这些，仿佛还能听见当天酒楼觥筹交错声。

    她还在看着月亮发怔，一旁的侍女上前说道：“闵大人，夜深露重，该歇息了。”

    闵元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