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听见说公主已经歇息了,闵元只好自己一人用晚饭。而后难得泡了个热水澡,连日事忙,身上的骨头似乎都要断了。待梳洗完毕,闵元回到卧房,走近床边,刚要拨开帷帐,从中伸出一只青葱似的玉手。

    闵元惊得连退几步,差点儿就要喊出声来。

    公主掀开帷帐道:“我一个人睡不着,找你说说话。”

    闵元抚了抚胸口,皱着眉道:“公主你要以后再这么吓臣,臣以后真的没命听你说话。”

    公主往里让了让,闵元便掀被入窝。

    闵元道:“公主遇见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太后又给您说亲了?”

    公主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没有。”

    闵元将锦被往上拉了拉,漫不经心道:“既不是说亲,公主正当锦绣年华,应该没什么烦恼之事才对。”

    公主在枕头上转过头看着她,一双漂亮的杏花眼露出些许忧伤,道:“你说皇嫂为什么要给皇兄下毒呢?”

    闵元闻言一愣,心里不由一紧,转过头轻轻道:“殿下,陛下有口谕,朝廷禁止议论先皇后。”

    公主仍然坚持:“此刻又不是朝堂之上,况你我在被窝之中说的话,外人怎么会知道。”

    闵元不知道为什么公主突然问起这些,她总觉得公主应该远离这些纷争才对。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公主见闵元沉默,转过头,叹了口气道:“皇嫂平日在宫里对我极好,皇嫂蓦然离世,我心里不免难过。此后偶尔路过永安宫,我总觉得她还在宫里。”

    公主叹了口气,接着道:“今日我想着去皇兄书房那里,要些好玩的古董回来。却见到很多大臣跪在御书房外,规劝皇兄广选秀女,充实掖庭。”

    闵元这时才明白管家说的宫里出事,到底是出的何事了。

    睦衍勤政务实,自数年前吞并殷州以来便主张休息养民,任贤革新,励精图治,国力较之以往显著增强。

    闵元有时进宫回话或者被睦衍召见,进御书房时总是见睦衍深伏于案前,案上奏疏堆积如山。

    朝廷百官因此无不称颂睦衍圣德。然而比较令人担忧的是,皇上已登基数年,至今无有子嗣。因此这几年,总有那么几个忠臣冒死进谏,规劝皇上务必以子嗣为重。建议皇上多纳贤妃,繁衍子嗣。太后也常常为此苦心规劝。

    但睦衍对此却总是置若罔闻,淡然处之。

    先前还因为有皇后在,后宫好歹算是有人,如今皇后已薨,众臣自然该着急了。

    公主的困意终于涌现,说话声音逐渐微弱:“前几日,我还差点儿把一个宫女错认成皇嫂……”

    闵元听得公主说起胡话,内心不由伤感,抓着锦被的手不由紧了紧。

    皇后确实薨了,是她亲自给皇后下的毒。

    ==

    城外南山上,树木郁郁葱葱,桃红柳绿,莺歌燕舞,在京城附近是难得的一处幽静所在。

    府中九儿中毒身亡之后,闵元便在此处给他找了块墓地,此后闵元有空便过来祭他。

    他在府中代闵元受了难,闵元本想补偿一下他家人,却发现九儿本就是孤身一人。

    连府中管家都不知道他什么来历,只记得有年京城里来了许多灾民,九儿混在其中才八九岁的模样,似乎跟着灾民的队伍走了很多年了,管家问他父母何人祖籍何处他都不记得。管家见状便将他带到家里使唤,见他做事伶俐,便在闵元入府的那年一并带进府中做事。

    可没想到,他入府仅一年就死了,死的时候也只有14,15岁。

    闵元后来打听过,每次账房发了月例银子,九儿总会拿着月钱到城东那家果脯店里买点心,买果脯。

    闵元后来也买了一些果脯常了尝,味道略苦,尝不出来甜,但她自此却也养成了吃果脯的习惯。

    闵元将点心,果脯一一摆在墓前。

    她叹了一口气,轻声向侍女问道:“你说这些祭品,人在九泉之下真的能享受到吗?”

    侍女道:“奴婢不知,但奴婢觉得信其无总不如信其有,总归是活着的人的一点慰藉。”

    闵元在城外山上直呆到午后才下山乘轿回府。

    软轿行至半道,见路中间被行人堵得水泄不通,众人吵吵嚷嚷,不知何事。闵元只好停轿派人去打听。

    好半晌,小厮才跑过来,皱着眉头道:“大人,晦气死了,咱们还是绕道走吧。”

    闵元皱眉道:“为何要绕道?前面出了什么事了?”

    小厮犹犹豫豫道:“是……是李棠,他饿死街头了。真够倒霉的,人家酒楼老板今日新店开张,他竟死在人家店前,老板急得要命,此时正通知城内管事过来收拾呢。”

    闵元一愣,继而淡淡道:“哦。那便从别处走吧。”

    记忆忽地回到几年前,彼时睦衍刚刚推行新政,在两江地区先行试验,大获成功。

    睦衍不胜欣喜,将两江官员招到京城,在金銮殿亲自下旨褒奖。

    聚贤殿上钦赐御宴,廊下文武列座,隆重非常。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奉命陪席。

    酒至半酣,睦衍在席上谈及两江各位官员的出身。其中有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官员,本是塞北荒漠之人,先帝还在时便考中了进士,殿试过后被派往江南任职,在江南安身已有十余年。据说此位进士善通文墨,下笔成文,填词作赋在当地很有名气。

    睦衍便在席上夸赞道:“不料塞北荒漠之地,竟也生出吴卿这般锦绣盈肠之人。”

    那位官员听了惶恐不已,便连忙起身道:“陛下过誉了,臣不敢当。”自谦道:“席上各位大人皆是抱玉怀珠之人,臣才学微末不敢在各位大人面前班门弄斧,更何况,臣远在江南却也听闻朝中闵侍郎闵大人,锦绣文章冠绝京城。有如此珠玉在前,陛下如此夸奖臣,真教臣无有容身之地了。”

    睦衍微笑说道吴卿谦虚了,闵元正待起身客气一番。

    席上丞相李丰之子李棠带着酒意道:“吴大人这话说差了,精通文墨者世间多矣,难得的是闵侍郎明艳绝世,名动京师。”停顿了片刻,神情颇为遐想道:“不知将来何人能作闵侍郎枕边之人,如能春风一度便也不枉此生。”

    他说完这席话,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好半晌,丞相李丰才起身拽起李棠一同跪在殿中,颤颤兢兢道:“逆子李棠酒后乱言,还望皇上恕罪。”

    睦衍早已脸色大变,一言不发。众臣见状忙起身下跪,大殿中乌泱泱跪了一地。

    睦衍沉着脸走下台阶,走至李棠身前。李棠抖个不住,连连叩头请罪。

    睦衍盯着李棠沉默不语,好半晌,猛地扬袖将一旁玉壶打翻,白玉春瓶盛着的极品佳酿尽数泼在了李棠身上,睦衍声音充斥整个大殿:“酒醒否?如若酒醒便可睁眼看看这是何处?朕真是昏了头了,如此品行不端之人朕竟然还用在身边委以重任,传出去朕岂不是个昏君?!”

    当即革了李棠工部员外郎之职,命永不许为官,其父丞相李丰官品连降三级。

    李丰在京城多开有酒楼,典铺,名下田产众多,睦衍便抄了一半家产充公以作惩戒。

    此次事件后,众人皆知李丰失宠,昔日门生故吏便自此生疏,李家势力一落千丈。

    李丰由此积郁成病,一病不起,不过几月便死了。

    李丰死后,李棠更肆无忌惮。终日饮酒斗鸡,赌博宿娼,曾在一夜之内在赌桌上输掉半个家产。

    李府势力虽一落千丈,但李府积年养下的奢靡习惯却未曾改得。从主子到家仆,坐吃山空,短短两三年便将偌大个家产挥霍完毕。

    及至去岁,闵元上街,偶在酒楼中一坐,见楼窗下一衣衫褴褛者沿街乞讨,不是别人,却是李棠。

    闵元转道而走,轿夫等人不熟悉路经,闵元坐在轿中微微有些摇晃。

    闵元还记得当日她强撑着一丝精力走出殿门,迈聚贤殿门槛时险些摔倒,幸而被一双手扶住。

    闵元抬头,见是窦荣,窦荣关切问道:“闵大人小心,勿被门槛绊住了。”

    闵元脸色苍白道:“多谢窦大人。”

    窦荣道客气了,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走了。

    闵元后来想到,她与窦荣假意合作期间窦荣对她深信不疑,或许是因为窦荣察觉到了当时闵元眼里极力掩饰却又未能隐藏的情绪。

    可是窦荣漏算了一处,闵元与他心底深藏之事相同,他怕谋朝篡位时受到闵元的牵制,闵元又何尝不怕她想复国之时受到窦荣的牵制。

    闵元一路神思恍忽地坐到府门,刚下了轿正要抬步上阶,听见有人在背后朗声笑道:“闵大人,连日少会啊。”

    闵元闻言转身,尹睿已站在身前,笑盈盈道:“如今可是尚书大人了。”

    闵元心里的烦闷散了一半,笑道:“阿睿,别取笑我了。”

    闵元道:“皇上让你到边关御敌,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尹睿道:“只是一些地方割据势力,不成气候。”

    闵元停住脚,上下将尹睿打量了一番笑道:“尹将军真是攻无不克,所向披靡啊。”

    尹睿脸色霎时微红,沉默不语。

    闵元见尹睿一脸窘迫的模样,只好岔开话,道:“府里来了新厨子,你来得刚好,也同我一起尝尝手艺。”

    气氛一时略有些尴尬,闵元心里不由纳闷,这么多年,尹睿的变化可谓脱胎换骨,可是多说一句就脸红的毛病怎么还带在身上。外人鲜少知道,当时领兵血洗边境线,一时之间名满京城的少年将军私底下性格却如此腼腆。

    彼时大周版图还未像今日如此之大。殷州归附大周之后,虽说大周自此再无大患,但与边境势力历年来小战不断,各种势力东侵西扰,极大干扰了睦衍想放开手刷新吏治,革故鼎新的决心。

    朝廷当时唯一能领兵打仗且能保证获胜归来的便只有窦荣。但睦衍当时早已察觉窦荣谋反之意,便不敢贸然派窦荣前去御敌,以防窦荣与他们串通一气。

    睦衍为难之际,当时只有18岁的尹睿却主动提出要到边境御敌。尹睿在兵部任兵部员外郎、本也是只是掌管兵籍、兵械,职务本不涉军事。他此话一出,睦衍一惊,众文武亦惊。

    都觉得尹睿年少无知,不自量力,况尹睿看起来实在像个书生,怎么也不像是一个能上阵杀敌的将军。

    但睦衍很赏识尹睿的胆识,给了他两万兵马去御敌。

    尹睿初次上阵杀敌时,对面的将军便因尹睿相貌轻敌,据说还在两军阵前,放声讥笑:“想来大周是无人了,竟用此等白面书生为将!”

    没想到尹睿竟会血洗边境,带着一支精锐部队,沿边境线一路剿杀,所领军队攻无不克,所向披靡,待到最后,边境大小势力大都望风而降。

    闵元记得当时宫中宦官捧着奏折在御书房里进进出出,一封一封都是尹睿接连不断地捷报,接连几月京城街头巷尾充斥的都是尹睿的名字。令睦衍烦闷许久的问题一朝被尹睿轻易化解,睦衍喜不自胜,尹睿凯旋归来当日,睦衍领着文武百官在宫外亲迎尹睿班师回朝。尹睿霎时间名满京城。

    自此后,尹睿声誉日起,名声逐渐盖过尹亭,成为睦衍身边的红人。

    闵元吩咐家人备席,尹睿进门之后,闵元立时感受到了来自门窗外、石柱后、假山处的目光,更有侍女们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的声音。

    两人在厅中坐下,尹睿身后的随从拿着好些东西在厅外放下。

    闵元问道:“这是什么?”

    尹睿转头看向厅外,道:“哦,这个啊,都是返回之时沿途买到的一些新奇的玩意,想着你或许会喜欢因此带了过来。”

    尹睿只比自己小三岁,但不知为何,似乎还是孩子心性。近年来出门总会给她带一些新奇的玩意。闵元府中有一间房专门放着尹睿带过来的新奇玩意,都快堆不下了。

    闵元摇摇头,略有责难道:“你如今军务在身,出门办差何必次次都带些东西过来,空费力气。”

    尹睿不以为然笑盈盈道:“次次到你府上打秋风,也不好次次都空手来。”

    闵元起身查看,果然都是些新奇的玩意。闵元看了半晌从中拿起一物件细细打量。

    尹睿见状笑道:“这个马首玛瑙杯与我之前送的羊角琉璃碗刚好可以凑个对。”

    闵元闻言,一抚额头:“你送的羊角琉璃碗,前几日公主来府里,我见她爱不释手,公主回宫时就送给公主了。”看向尹睿道,“拿你东西去做人情,还请尹睿不要放在心上。”

    尹睿笑道:“无妨,无妨。只一些便宜的东西,不值什么。”

    话音刚落,家仆过来禀道,席已备好,闵元引着尹睿走进饭厅,片刻后家仆陆陆续续将菜肴搬上桌。

    两人边吃边谈,席至中间,尹睿见左右无人,低声道:“我这次去边疆视察,道经殷州,暗中看了看,见殷州兵马已大有所成。闵览特意让我转告你,他在其中已精挑细选了三千士兵,如今正在日夜操练。”

    闵元头也不抬,轻声道:“嗯,我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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