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车窗开了一半。东京二月初的寒风仍显料峭,随着轿车在目黑区笔直的街道上迅速地前行,毫无保留地灌进车内。

    工藤新一瞥了一眼仪表板,方才灰原哀按下车窗时,他并没有立即关上暖风,而是将车里的暖气开得更大了些,作为冷风的代偿。后视镜里映出助手席上安静的少女,灰色大衣的牛角扣并未扣上,竖起的衣领掩住半张脸,与细白的皮肤形成对比,更衬得一双眼眸碧绿、幽深。

    工藤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去,他们刚刚越过铅灰色的目黑川。虽然是冬天,桥下的河流却并未冰封,只在阴霾的天空下缓缓流淌,持续不断地散发着寒冷的水汽,令周围行人寥寥。

    或许因为并未意识到侦探投来的目光,出神凝视窗外的灰原哀没有说话,反而是车载导航发出了平板的语音提醒。工藤新一转动方向盘,重新拐进主路,灰原这才一改方才沉默的状态,往驾驶席的方向偏过头来。

    “怎么了?”工藤问道,“刚才在想什么?”

    灰原眨了眨眼,抬起头来。她同他短暂地在后视镜里对视,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在想……案子,”她抿了抿唇,慢吞吞地说,视线投向二人之间的液晶屏幕,那上面的导航路线就快走到尽头,“在想凶手可能的作案手法。”

    “想出来什么没有?”

    灰原哀摇摇头:“没有,原本推测了几种,后来意识到还是要先看现场,就放弃了。”

    工藤闻言看了她一眼,哑然失笑。灰原哀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撅起了嘴。

    “不错。”他愉悦地肯定道,忙里偷闲地伸出手,摸了摸少女柔软的头发,“事实与真相是来自于现场调查,而非主观揣测——道理很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

    “是因为大家都会下意识依据自己的经验么?所以会存在偏差?”

    “灰原很有悟性嘛。”工藤笑了笑,神态轻松,“这个弯路所有人都要走,连竹部刚进警视厅的时候都花了两个月的时间适应,我本来还想看你会在这里耽搁多久,没想到灰原自己就意识到了。”

    “哦,这是在夸我么?”听到工藤的话,少女唇角微翘,侧头看了他一眼。工藤只是扶着方向盘笑而不语,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又双双转开了脸。

    车内的风停了下来,导航终于提示他们已经抵达此行的目的地,也是方才竹部昌辉紧急告知工藤新一的案发现场。这是一栋具有洋式风格的独栋别墅,米白色的石材外立面低调中不失华丽,昭示着屋主的品味。

    别墅外已经拉上了警戒线,矮墙一侧靠着辆地方交番的自行车,旁边立着一根交番警员执行公务用的棍子。工藤在路边停好车,沉静地环顾四周。这起案件发生在目黑的高级住宅区,报警人是死者的丈夫。在电话里竹部的叙述中,案发现场的情况堪称恶劣,尽管地方交番的警员已经对现场做了先期处置,行凶者手段之残忍却仍令竹部昌辉觉得生平罕见。

    或许……自己并不应该一时头脑发热,就贸然带灰原一起来。

    “我们不进去吗?”

    灰原哀用手掩着大衣,从车门里钻出来。她走到工藤身边,看他正出神地注视着庭院,不由得疑惑发问。

    她抬起手,探询地指了指通往别墅的小路,手腕却被工藤新一一把抓住。后者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英俊的面容上有不容置疑的凝重:“灰原。”

    “……嗯?”

    “等下进到案发现场,你记得一直跟在我身后。”工藤新一沉声道,下次不能再答应得这么轻易了,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如果害怕的话,要告诉我,我让博士过来接你回去,但是千万不要硬撑,好吗?”

    灰原哀微微睁大眼睛。工藤新一瞳色冰蓝,在东京下午阴沉发灰的光线下,显现出一种清透的明亮。侦探抓着她手的动作很坚定,她感受到他的温度,以及他所传递的照顾与关心。

    ——是如此久违的暖意。

    “嗯,好的。”

    于是她顺从地回应他,甚至还认真地点了点头。

    工藤新一有些惊讶地看到面前的少女粲然一笑,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她唇角的弧度里看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依恋。他一时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而少女很快抬手牵住了他的衣袖,像是在用实际行动践行自己的承诺。

    “去破案吧。”他听到她轻声说道,飘散在风里的声音既期许,又坚定,“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大侦探。”

    工藤新一平静的心,莫名就漏跳了一拍。

    周中,工藤所带领的搜查一系新接了一件案子,从搜查二课搜查三系跨课转给他们,交接时二课的目暮警部还特意亲自跑了趟一课的办公室,足见重视。

    从去年秋季起,警视厅便开始逐步推行内部电子信息化的进程。今年年初一系三人加班加到吐血,原因之一就是为了清理历代前辈积攒下来的纸质文件,完成电子系统的归档。现在系统的搭建已经完成,试运行也颇为顺利,不同部门想要交接案件不过也只需要在电脑上轻敲键盘,便能完成处理。

    听到目暮十三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办公桌前的工藤新一抬起眼,神情里带上了些许惊讶。他面前的系统刚刚刷新出案件记录,警部补拉开了百叶窗帘,正想细细研读一番。他起身迎接目暮十三,后者欣然点了点头,说:“工藤老弟!”语气如释重负。工藤失笑,他从旁边拖来一把转椅,请目暮在自己身旁坐下,目暮的眼神已经投向了他显示器上的笔录,不由得叹了口气。

    工藤坐在椅子上转了半圈,两条长腿交叠,凑近屏幕和目暮一起阅读案情记录,神情专注。目暮十三侧过脸,沉默地注视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青年。

    工藤新一的阅读速度很快,他专注时眉头微蹙,右手虚虚握拳,大拇指和食指的关节抵在嘴唇上。笔录是地方交番的年轻巡查做的,中规中矩。他简略读了两遍,便转过头,向目暮投去一个探询的目光。

    工藤和目暮的朋友关系始于一场意外。在工藤尚在帝丹高中读书时期,目暮十三曾奉命去美国洛杉矶出差,引渡一个国际通缉的犯人。其时他还没有调任到现在的搜查二课,而是以警部的身份负责一课三系的强行犯搜查。

    目暮的英语不算好,出国引渡算是缺少人手时的临危受命。人在语言不通的环境里便容易束手束脚,谁知,正当目暮十三坐在飞机座位上担心自己的洛杉矶之行时,却听到周遭一阵喧哗,紧接着便被告知发生了命案。他只好硬着头皮起身。待他和机组乘务人员解释过自己的身份,出示了警官证,好不容易赶到了位于飞机后方的案发现场,却发现现场已经被人完好地保护了起来。现场周围除了乘务组也已经聚集了几个人,其中让人最为印象深刻的,便是一个面容清秀,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六七岁的年轻人。

    “——目暮前辈,这个案子有什么特别的疑点吗?”

    工藤新一的声音将目暮十三从回忆里拉回了现实,他下意识抬起手,正了正头上橘黄色的帽子。工藤拿起桌面上的笔记本,方才他一边关注案情,一边做了笔记。纸页上字迹清隽,箭头的指向一目了然,英俊的青年用手指敲了敲页面中央留白的位置。

    “……本周三上午九时,死者在荒川区一处小巷中被发现,推测尸体发现时间距离死亡时间已经过了十个小时以上。经鉴定死因是酒后被剃刀洞穿肝脏,露天寒冷加之失血过多而死。在犯罪现场发现了插在死者后背上、洞穿腹部的剃刀,刀柄上系有一条丝绸方巾。除了死者本人的指纹以外,现场并未发现第二人的痕迹。”

    工藤简明扼要地概括了一下案情,双眼微眯:“我刚看了地图,距离第一现场两条街以外,不就是三河岛的韩国城?”

    “没错,发现人就是报案人,在韩国城工作,因为迟到抄近路,所以闯进了案发现场。”

    工藤轻敲桌面:“那条丝巾也带回来了?”

    系统里有张展开的丝巾照片,红底黑花,上面凝固着大片干涸的血迹,颜色极深。

    目暮颔首:“嗯,科学搜查研究所那边正在鉴定,我来找你前和他们联系,丝巾上没有检出任何指纹——连死者自己的都没有。”

    “怎么忽然想到把这个案子转过来?”工藤忽然发问,他指指屏幕上的报告,“三河岛周围比较杂乱,监控都坏得差不多了,犯罪现场的痕迹又很干净,连死者的指纹都没有的话……”他轻轻叹了口气,“就几乎可以排除自杀了。”

    “你怀疑激情杀人?”

    “不太合理,”工藤沉吟,“我很少见到连丝巾指纹都处理了的激情杀人。”

    他说得很谨慎,目暮长舒一口气,抬手在后辈的肩膀上拍了拍。他来时拎着一个夹子,刚才一直压在桌面上,听到工藤的分析之后才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沓卷宗和一张彩打的照片。

    “工藤,你看看这个。”

    工藤依言而行,他拿起照片,眼神变了:“这是……”

    照片是用警视厅标配的打印机打出来的,纸质粗粝泛黄,看起来在空气中暴露了有些年头了,上方三分之一的位置由于卡墨的原因,横亘着一条难看的黑色横线,但还能清楚地看出拍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工藤表情凝重,“也是丝巾?”

    同搜查二课新发现的红底丝巾不同,旧照片上的丝巾呈现暗绿色,上面绘有妖艳的黑色花纹,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阴沉。两条丝巾上的印染花卉虽然形态略有差异,但很明显属于同一种。

    目暮轻咳一声:“这是我还在搜查一课时处理的一个案子,新一你那时候还在美国上学,”工藤翻开照片下的卷宗,果然在记录日期一栏看到了两年前的一月份,“是个相当恶劣的案件。两名受害人是亲姐妹,在台东区有一栋楼的房产,经济来源就是做房东。案发当天下午租客去敲门交房租时,发现她们双双被人用斧头砍死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们身上的致命伤很多,都在后背,每道伤口深浅不一。凶器被人放在门边——斧柄上系着一条丝绸方巾,和这起案子很相似。”

    “周围的居民区因此动荡了一段时间吧?”

    “你怎么知道?因为这个案子,台东区和文京区还卷起了一阵安装监控的风潮,人心惶惶啊。”

    工藤扯了扯嘴角,笑了声:“但是一直没再出现过第二起。”

    “……”目暮看他一眼,工藤倒是神色如常,“我说得对不对?”

    “你之前看过这个案子?”目暮奇道,松了口气,“看过的话就方便多了。我觉得这两个案子之间可能有联系,特意过来就是想说这个。”

    他把文件夹放回工藤的办公桌上,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新一。”

    工藤目送着目暮十三离开搜查一课的办公室,抬手摸过手机看了看消息,又将屏幕倒扣回桌面上。他缓缓将目光放远。百叶窗帘已经拉开,远处的港区高楼大厦林立,在阴沉的天空下黑压压地绵延,形成大都市独特的天际线。

    工藤双手交叉,抵在脑后,他靠在身后转椅的椅背上,薄唇紧抿。

    “两起案件的犯罪现场都有丝巾么……”

    “——工藤,你认为这两起案件是同一个人做的吗?”

    水龙头开着,水槽塞子也被拿开了,晶莹的水流哗哗地冲刷着洗碗池中摞起来的一堆碗碟。工藤新一满手都是水,他甩了甩手,试图仅仅依靠右手的两根指头就把左侧的衬衫袖口卷起来。一旁的灰原哀见状过来帮他,她拍了拍工藤的手臂,示意他将另一边胳膊也递过来,又忽然抬头,问了他这个问题。

    这周末工藤难得休假。中午,阿笠博士煮了越南火车头牛肉粉,清淡鲜美的汤汁搭配新鲜的豆芽,煲汤产生的氤氲热气在厚重的冬日里给家中平添了几分暖意。三人围在一起用餐的时候,工藤本来忍不住想把发生在荒川的那起剃刀凶杀案讲给博士听,最终却还是在灰原调侃的眼神中放弃了这个想法。

    博士往牛肉粉中加甜辣酱的动作十分豪迈,他们今天买的这款甜辣酱的质地又实在是像血。他往外挤第一下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酱汁崩了半桌子,那情景连灰原都不由得挑了挑眉毛,因此为了博士的精神健康,还是暂时算了吧。

    好在他还是可以和灰原讨论案情。两个月以来,无论在Line上还是在周末见面时,工藤总能和灰原聊得投机而合契,这给他忙碌的生活里平添了一抹亮色。她是如此迅捷地跟上了他的思路和节奏,适应之快,甚至没有丝毫迟滞。

    灰原帮他卷好衣袖,工藤便放心大胆地探手到洗碗池里捞盘子。他把水龙头关小了些,客厅里传来博士追综艺的声音。想起灰原的问题,工藤摇了摇头:“不觉得。”

    侦探修长的手指抹过瓷质的盘面,确认擦净后再递给灰原,一传一接,赏心悦目。

    灰原哀点了点头:“嗯,我想也是。”

    “为什么?”他有意试探。

    灰原哀慢条斯理地拿起软布,擦干盘子上的水渍:“两年前的案件里,死者的伤口被人砸得乱七八糟,轻重不均,是砍到最后杀红了眼吧?今年的案件却用剃刀准确地插到了肝脏,一击毙命。这是其一。”她将盘子放回架子,从工藤手中又接过一个,徐徐道来,“其二,这次的案件无论是地点选择、杀人手法还是现场痕迹,无一不显示着犯罪者极强的条理性。”她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从鼻子里轻轻笑了一声,“我不认为两年的时间足够给人带来这样的改变……怎么了?”

    工藤新一的眼睛一眨不眨,定定地注视着她。

    茶发少女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工藤,我脸上……有东西吗?”

    语调犹疑。

    工藤新一这才反应过来,闻言笑了一声。

    “灰原,你……要不以后来警视厅工作吧?”他状似无意地开口,又很快弯下腰去,声音含糊,“刑事科太累,你去总务课或者科警研都很好,平时可以……做做痕检什么的。”

    灰原哀不解:“啊?”

    “……没什么,我是说,你的推理很不错。”

    工藤新一直起腰,把最后一个盘子递给灰原哀,他背着她走了几步,扯了张纸巾擦手:“灰原,你觉得模仿犯罪的可能性有多大?”

    “几乎百分之百。”

    工藤失笑:“这么笃定?”

    他打湿抹布,把流理台擦了一遍,含笑听着灰原哀给自己数了几个她怀疑是模仿犯罪的原因。

    那天目暮将案子交接给他后,工藤又去查找了不少资料,倒不是在警视厅系统内部检索,而是想了解两年前那起斧头杀人案的影响范围。

    案件在舆论上的影响比工藤想象得要大。当时恰逢新年刚过,素来和平稳定的居民区发生了如此惨剧,加上电视台和网络的助推,一时间东京都内可以称得上是人人自危。工藤又向灰原哀询问了下她对这个案件的记忆,得到的答复是:“那几个星期,连秋山学园都加强了对人员出入校的管理。”

    秋山学园所在的世田谷区位于东京西南部,案件的发生地台东区则在东北部,中间隔着五个区都造成了这样的影响,的确是堪称现象级的存在了。

    “不过,工藤……”灰原哀忽然犹疑地说道,她微微侧头看向他,“我总觉得这两个案件之间的联系,不止有模仿犯罪。”

    “嗯?”

    灰原哀眨眨眼:“你读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么,那个俄国作家。”

    “看过《罪与罚》,怎么了?”

    “你还记得《罪与罚》里男主杀人的场景吗?”读过就好办了,灰原飞快地转向他,眉头微蹙,“拉斯科利尼科夫,那个大学生,在陀氏的故事里,他用一把斧头砍死了他的房东,还有房东的亲妹妹,砍伤的位置都在背部。”

    工藤新一往外走的脚步顿住了,神情有些严肃:“你是说……”

    “——但这个还不是重点,”灰原哀拉着他走出厨房,摆了摆手,远处的博士在沙发上笑得乐不可支,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动作,“除了《罪与罚》之外,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有许多作品,其中一部,叫做《白痴》……”

    她双唇轻启,又吐出一个俄语单词:“工藤,在这本《白痴》里提到,有人用丝绸包住了剃刀,然后杀了一个人。”

    工藤新一一瞬间就把剃刀杀人案的信息同灰原的叙述联系在了一起。

    “灰原,你有他的书吗?”他急切地握住茶发少女的手腕,不出所料地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

    “有。我带你去拿,跟我来。”

    她的房间在阿笠宅二层,望着少女走上楼梯的背影,工藤定了定神,抬腿跟了上去。

    灰原的房间被阿笠博士漆成了柔软的粉色,窗户对着米花町23号的庭院。白纱窗帘是一贯放下的,她一进来就直奔书柜,没有开灯。

    工藤新一先是嗅到一阵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气,紧接着,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淡淡天光,他看到了灰原哀整洁得一尘不染的房间。大概是为了搭配装修的风格,床单和被罩都是浅粉色,上面用玫粉色印着美乐蒂的图案。白色的床头柜上摆着一只戴着蝴蝶结的浅棕色小熊,不知为什么,小熊的耳朵有点歪,外观看起来也有些陈旧,但只要稍作观察,就能立刻意识到它始终在被人好好地珍爱着。

    是灰原做的么?

    “工藤?”

    灰原哀坐在书柜前的地上,冲他招了招手,工藤连忙收回思绪赶过去,在她身边盘膝坐下。

    她身周的地上散落着几本系列选集,灰原为了给他找书,把书柜里所有的陀氏作品都搬了出来。工藤凑上前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著作大多很厚,灰原用左手大拇指从下方摇摇欲坠地卡住书页,另一只手将原文指给他看。

    工藤怕她一只手拿不稳书,伸出左手帮她托着书脊。侦探的手掌划过少女的手背,灰原哀温凉的手指轻轻颤了颤,却并未避开。

    “你看,工藤,”她声音清冷,吐字清晰、准确,对二人发生的肢体接触恍若未觉,“‘……他把斧头拿了出来,用双手高高举起几乎不由己地、不费吹灰之力地、几乎机械地用斧备向她的头上直砍下去。’”她同他对了一个眼神,将《罪与罚》塞到他的手里,旋即拿起倒扣在膝盖上的另一本,“这本《白痴》,‘……前不久我从书上看到,有人用一块绸子裹在剃刀上,把它扎牢,从背后悄悄地走过去,把他的朋友杀了。……’”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吓人。两年前的斧头杀人案,刚刚发生的剃刀杀人案,无论是犯罪现场还是凶器,都可以说是对灰原哀手中书籍完整的复刻。工藤新一几乎听得见自己的血液“咚咚”地撞击着心脏。灰原哀跪在地上注视着他,他抿了抿唇,按捺着心中的激动,将两本书从灰原手中接过来。

    “谢谢,灰原,”他真心实意地说,“这是一个全新的方向,你帮大忙了。”看到少女的脸上因此闪耀起欣喜的神色,工藤随之露出一个微笑,“看来我这两天要抓紧时间读点书了——灰原,你还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其他的作品吗?”

    灰原笑着点了点自己周围的一地书,没有说话,只是起身,将书籍一本本地摞好。工藤见状也将手里的两本书放到一边,从灰原手里接过足有三十公分的大部头们,只留一本在外面待看,其余放回书柜里去。

    灰原哀的书柜是他最喜欢的那种,实木质地,顶天立地的设计,为了防尘还打了玻璃柜门。放书的时候,工藤眼角的余光瞟到书柜中层的一个玻璃相框。相框一角贴着一只粉红色蝴蝶结,照片中两个女孩相互依偎,她们的年纪都不大,一个茶发一个黑发,工藤一眼就认出,茶发的那个是灰原哀。

    照片的背景像是礼堂或者舞台,远处的空中飘扬着轻盈的彩色纸屑,女孩们穿着柔亮的白缎礼服,像两个昭和时期的小偶像。

    工藤下意识地用手拿起相框,摩挲灰原哀的脸。越过几年的时光,小灰原哀在照片里冲他淡淡笑着,另一个黑发女孩留着短短的披肩发,亲密地用手臂揽着灰原哀的腰,脸上笑容活泼,只是看着就让人感受到幸福。

    “灰原,这是你和朋友的照片?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她?”

    他们虽然相识不久,工藤却也知道灰原哀不喜欢被陌生人触碰。有时博士没空,他就开车去秋山学园外接她放学,从来没见灰原和哪个女生走得近。她像一株盛开在幽谷中的花,美丽、孤独、孑然一身。

    然而照片上的黑发女孩却可以用胳膊抱着她的身体,可见她是灰原非常亲近的朋友。

    灰原哀坐在地上,低垂着头,没有回答他。工藤还想再问,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却“嗡嗡”震了起来。屏幕上的联系人是“竹部昌辉”,这孩子知道他今天休假,会联系他只能是因为出现了十万火急的事情。

    工藤只好向灰原做了个手势,走出房间,接起电话。电话中,竹部焦急地告诉他目黑区发生了一起严重的命案,他刚刚抵达案发现场,客厅里到处都是血。工藤听得出他在努力保持镇静,然而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这个刚过二十岁生日不久的大男孩。几乎是立竿见影地,他的心底浮起了一丝关切。

    “别着急,保护好现场。我马上过去。”工藤沉声说道,电话那头的竹部发出一阵感激的“嗯嗯嗯!”,他听起来已经快要哭了。

    “咔”的一声,灰原哀轻轻关上书柜的门,工藤新一转过头,和她对视一眼。

    “我有案子。”

    “我和你一起去?”她试探着说。

    工藤眉眼略略一沉,他短暂地思考了两秒。

    “现场会比较……”侦探小心地措辞,“嗯,血腥。可能对你不太好。”

    灰原哀眨眨眼睛:“我不会打扰你的。”

    他们隔着一道门对视,博士打开了客厅的灯,门框淡淡的阴影落在灰原哀的身上,挡住了她的眉宇。工藤新一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向她伸出了手。

    “去拿大衣,”他说道,“现场人手不足,我们得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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