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们并肩沿街缓行,夜晚时分,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亮起灯,化为黑夜里闪闪发光的背景。街上车辆川流不息,车灯像呼吸一般明灭,扫过工藤新一和灰原哀的身侧,照亮他的灰色大衣,又照亮她的。工藤这才发现他们穿的外套颜色一致,一个不期而会的巧合。

    灰原哀单肩背着书包,另一只手提着蛋糕盒,步伐不疾不徐,可以恰如其分地跟上他。工藤双手插兜,走在她身前半步的地方,无所事事。倒不是他不想表现绅士风度,方才过马路时,工藤曾提出要帮她拿东西,被礼貌地谢绝了。

    “灰原,”享受着夜晚寒冷的微风,他侧过脸,“你家住在哪里?”

    “住址么?”少女抬头看他,像是完全省去评估风险的步骤,很信任的样子,“米花町二丁目22番地。”

    “是吗,那还不算太远。”工藤下意识回答道。路灯的阴影从他们身前洒下,落到身后,灰原口中的地名令他莫名耳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是哪。米花町二丁目22番地……米花町……他默念着他们的目的地,又在突然之间顿住了脚步,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向灰原哀:“等一等,灰原,你说你住在米花町二丁目22番地?”

    “嗯,怎么啦?”

    工藤新一狐疑地看向她:“你家的建筑是不是一栋白色的圆形房子?”

    灰原哀微微睁大眼睛:“准确说是椭圆形啦……不过,你怎么知道?”

    工藤探究地看向她的眼底。他们刚刚走到一条街边,绿灯转红,灰原哀没有看路,被他抓着大衣帽子拽回了身边。少女吐了吐舌头,神色却平静又坦然,纵使工藤思考过这是否是一个恶作剧,也并未在她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戏谑神态。

    米花町二丁目21番地,工藤优作置办这套房产作为他们在东京的居所,是在近三十年以前,工藤新一就在那里居住和长大,直到十七岁出国深造。而这个从读音上与“贝克街221B”相近的宅邸也不负其所有者的期望,陪伴着新一先后成为平成与令和的福尔摩斯,延续一段又一段推理和正义的传奇。他从纽约回国时曾想过要不要搬回家住,然而想到大宅需要有人打理,警视厅的工作又十分繁重,难以抽身,因此索性在港区租了有管家的公寓,免去了打扫的麻烦。

    阿笠广志是工藤优作的老友,也是工藤一家人的邻居。工藤新一记得自己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去阿笠宅敲门,而阿笠博士总会笑眯眯地将他迎入房间,向他展示自己最新的发明,而彼时尚且幼小的新一也总能第一时间领会他的意思。阿笠从东京工业大学工学系博士毕业后便一直独居,阿笠宅不仅是他的住所,也是他的工作室,“天才发明家”的名号即使是在东京也小有名气。

    只是……

    “灰原,你今年多大?”

    少女眨眨眼:“十五岁。”

    意料之中的回答,只是与阿笠博士的年龄对不上,工藤新一微微皱起了眉。

    “那你认不认识……阿笠广志?”

    灰原哀大概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动摇和质疑,轻轻地笑了起来。

    “当然啦,原来你认识他呀,”她说道,“阿笠博士是我的父亲。”

    他不觉顿住脚步:“你是他的女儿?”

    灰原哀点点头,工藤新一在心里算着他们的年龄差。他出国时,博士刚过完五十二岁的生日——即使在那之后火速结婚生子,短短七年的时间里也不会养出这么大的孩子吧?但转瞬之间他便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阿笠博士在他出国后和一位前夫姓“灰原”的女子结婚,灰原哀是他的继女,虽然现在和阿笠博士一起生活,却由于某种原因并未改姓。

    然而这个推理也有不合理之处。以优作、新一和阿笠的关系,既然阿笠博士选择结婚,怎么可能会根本不通知他们呢?虽然那几年工藤新一由于求学的原因从未回过东京,优作却经常因为签售会的原因回到日本,既然老朋友的联系都还在,阿笠博士绝不会对他们淡漠到这种程度。

    他快走几步,追上前方正不紧不慢走着的灰原哀:“灰原,你妈妈今天在家吗?”

    思前想后,工藤新一还是选择了可能性更大的第二种推理,然而他的话语刚刚出口,却看到少女的嘴角微微下沉,目光也垂了下来。

    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吗?或者是最可能的……家人去世?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大咧咧脱口而出的话就很不合适了。灰原哀的悲伤并不明显,工藤新一却可以敏锐地感觉到,也因此产生了些许自责的情绪。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少女的肩膀。对方像受到什么触动一般抬起了头,对他露出一个有些哀伤的微笑来。

    “妈妈她……”

    话未说完,却被工藤新一用目光打断,路灯的光从他头顶上方洒下来,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柔软而悲悯,他用手抓着灰原哀的肩膀:“灰原,我并不清楚你经历过什么,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可以不用回答我的。”

    真体贴啊,工藤新一。灰原哀在心里笑了笑,她抬起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按了按工藤扶在自己肩膀的手背,感受到从那上面传来的暖意。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谢谢你,工藤。”她放开他的手,眼神悲伤而坦诚,“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是博士收养的。”

    工藤新一不觉放下了手。

    夜晚在他眼前微微摇晃,灰原口中呼出的白雾消失了,留下街灯浅黄色的光晕。

    “所以,你从孤儿院里逃走之后,就来到了博士家,开始和博士一起生活啦?”

    沃尔沃S60从地下停车场的上坡平稳地滑出,后座上放着灰原哀的蛋糕盒子,少女则坐在了助手席上。工藤新一打方向盘时留了一撇余光,看见灰原哀将书包平放在腿上,抬起手,将一绺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车窗上贴了防窥膜,城市光经过滤色,照进车内便只剩下了有些哑的暗黄,衬得她皮肤柔润,瞳色也几乎看不出湖绿色。

    轿车拐上主路,将近晚上十时,银座的街道仍然灯火通明。方才在他发动汽车时,灰原哀已经给他讲述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从有记忆起便在东京郊区的孤儿院中生活,因为不堪承受工作人员的打骂而逃走,途中昏倒在阿笠宅的门口而被博士捡到,就这样成为了他的养女,现在在秋山学园读国中三年级。

    她的叙述简洁而干净,同她在咖啡店中的推理如出一辙,丝毫没有冗余的成分。她的语气平静而克制,仿佛词语的存在并非为了表达情绪,只是为了重现事实。作为一个侦探,工藤新一欣赏这种绝对理性的阐述,然而他在等红灯的间隙看向灰原哀沉静的侧脸,却忽然意识到,想要做到这种理性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而言是十分残酷的事。灰原哀的表述风轻云淡,背地里却一定吃了很多的苦。

    灰原哀抬起头:“!”

    工藤新一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伸手在她的头上揉了一把,少女的发顶因为他的抚摸而变得毛躁,绿眼中出现了惊讶的情绪。他立刻飞快地收回手,又欲盖弥彰地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动作中的怜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将注意力集中到方向盘上,余光看到灰原哀这才摇了摇头,重新露出笑容来。

    “怪、怪不得灰原在推理方面这么厉害,”工藤新一一时有些口不择言,他飞快地踩下油门,轿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惯性把灰原哀连同她的书包一起压在椅背上,“啊——对不起,灰原。”

    “嗯……”车速降下来,少女这才说话了,“工藤叔叔,你……”

    “不!别叫我叔叔!”他连忙反驳,“虽然我和博士也是朋友,但博士和我爸爸才是同辈,灰原你和我是同辈,你还是叫我哥哥吧!”

    “可是你也叫我‘灰原’哎。”

    他转过脸看她,灰原哀正巧和他对视,清澈的眼中划过窗外景物的倒影,真诚而纯净。他哑然失笑。或许是他留学时间太长的原因,几乎忘记了在日本只有平辈之间会以姓氏相互称呼,而自己延续了在纽约的习惯,一直叫她“灰原”。如果按日本的习惯来算,的确是应该互称“新一哥哥”与“小哀”的。

    “那……”他沉吟道,“不然,你也叫我‘工藤’?”

    灰原今年十五岁,他今年二十四。中间虽有九年的差距,工藤在和她交流时却并未感到任何代沟,相反,灰原哀对他意思的领悟力甚至远超现在在警视厅实习、东大毕业的竹部昌辉。该说不愧是阿笠博士养大的孩子吗?即使没有血缘的关系,灰原哀也继承了天才发明家身上最闪光的优点,那正是陪在工藤新一身边的人所亟需的。

    她天资卓越,情绪内敛,做事理智,在刚刚结束的案件里更是给工藤新一帮了不小的忙。工藤新一发自内心地欣赏这个孩子,虽然这只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他却已经将灰原哀当做了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朋友,而不是只能靠他提携的后辈。

    他轻轻转动方向盘,轿车拐进米花町二丁目,远光灯照亮前方阿笠宅门口的小路,和更远处工藤宅紧锁的大铁门。工藤新一在路边停好车,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灰原哀在下车的空隙中转头看了他两秒,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嗯,那你进去吧,灰原。”工藤说道,阿笠宅的窗户里透出客厅的灯光,他从幼年起就熟悉的白色,等待与陪伴的符号。侦探微微垂下眼角,他上次和阿笠博士见面,还是在17岁出国之前。

    明明和博士说好要一直保持联系,但在美国的高中刚过了语言关便紧接着SAT考试,期间又夹杂各种需要解决的罪案,他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而到了在纽约大学读书期间,工藤新一又拼命压缩读书时间,想把七年的课程在四年内读完。现实的挑战一多,便把过去的承诺抛在脑后。几个月前在回到东京的飞机上,拜访阿笠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说不清是因为羞赧还是逃避,他清楚自己做得不妥,却不知道怎样着手面对。

    话音刚落,身穿灰色大衣的少女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工藤新一的神情有细微的动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话说到一半又语塞,“我……”不知道该怎样去拜访他。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迟疑,灰原哀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和我一起进去吧,”她说道,拍了拍自己的衣袋,工藤知道那里装着她的手机,“刚才我和博士说了。他很想你。”

    绿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温和而诚挚。

    “我……”工藤新一张了张嘴,只吐出了一个字,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又是对博士的歉疚,又是对灰原哀的感激,“我……灰原,我没带礼物。”

    好蹩脚的借口。他挠了挠头,看起来倒不像前途无量的警部补,而是一个拜访师长却把礼物忘在家里的大男孩。灰原哀听到他的话,“扑哧”一下笑了,她转了转眼睛,冲工藤抬起了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那你拿着吧。”

    工藤下意识接过,是她从Cafe de Ginza Miyukikan带回的蛋糕盒。

    灰原哀放开他的衣袖,向庭院中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他。路灯温暖的光芒洒在她的身上,衬得少女小脸素白。工藤新一看了看手里拎着的蛋糕,又看向面前的少女,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抬腿跟上她的脚步。灰原哀走得并不快,他很快就追上了她,与她并肩。

    在灰原敲门之前,工藤新一抬起手,理了理少女发顶柔软的头发。这一次她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噙着笑看了他一眼,像是保守了一个只有两人才知道的秘密。

    “谢了,灰原。”

    灰原哀敲响门。他听到房间里传来的脚步声,熟悉的属于阿笠博士的步伐,是来自往日的旧时光,寓意着被理解,被接纳。门开之前,工藤新一凑近灰原哀的耳边,用耳语的声音轻声说了句话,看到后者唇角翘起,神色俏皮。

    “不客气,工藤。”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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