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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朱雀

    行驶的商队发现远处有火光,立刻停下派人到前方路段察看情况,以防声东击西故意制乱子调虎离山。

    月光草推开车窗向外张望,根须指着着火的那处,火蝶打身边飞出去,没入空中消失不见。

    “这是去干嘛?”月光草不解的扭头看向李成,见对方一脸怔愣的样子,懂了。

    火蝶自己的行径与李成无关,月光草不禁嘀咕道:“要是搁凶人身上,火蝶哪敢擅自行动,纯粹活腻歪了!原来不只它觉得李成好‘欺负’。”

    李成坐过去一点,凑到窗口上往外看,虽然看不到火蝶的身影,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去了着火的地方,至于干什么猜不透。

    火蝶闪现于火场之上汲取着其中的火力,人为的火势虽然比不得自然生成的大火力量足,有总比没有强。

    “姐,你看!”坐在井边的马雨桓一把拉住身侧准备往井里跳的人。

    马雨心转过去侧着弟弟手指的方向看去,“蝴蝶!”

    那只蝴蝶太特别了,今早刚见到绝对认不错,马雨心喃喃自语道:“那个人来了,干什么?”

    “火,火灭了!”马氏眼见冲天的火光降下去,面上即惊又喜,跑到房前一看真的没了。

    什么!

    姐弟二人跑到婶娘跟前,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他们家的房子没塌,大火消失了。

    “快看!”马雨桓往天上一看,吃惊的眼珠子瞪圆。

    数条火蛇向半空中的闪光的蝴蝶汇聚而来,蝴蝶肉眼可见的在变大,火蛇却与之相反在变细变没。

    “吃了!”马氏惊叹连连,“仙家手段?”

    半人高的蝴蝶在空中挥舞着翅膀,扇出数条火线缠绕住放火之人,瞬间烧成焦炭。

    与歹人搏斗誓死保护家人的汉子正与歹徒交峰,自是不敌有着丰富杀人经验的恶贼,倒在地上面对步步逼近的敌人,翻身而起赤手空拳肉搏,死也要拖个垫背的。

    “愚不可及!”话刚说完嚣张无比,不可一世的贼人丢下手里杀的刀,双手去抓勒住颈间之物。

    刺啦!

    双手被灼烧得起了水泡,疼得吱哇乱叫,眨眼的功夫整个人抽搐着变成一具焦炭。

    唬得村民连滚带爬捂着身上的伤退离,眼见亮亮的细线断掉消失方才松了口气。

    商队派出去打前哨的人回来了,前路畅通无阻与着火的地方无关联。

    管事思虑再三派个人去县里报官,火势那么大人不知死多少。

    “起程!”能做的不多,仅此而已。

    村里活着的人目睹细线的威力,看到上空中的蝴蝶,无不跪下叩拜。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村长带着以头抢地,要没这只蝴蝶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

    火蝶抖动触须,变回原来的大小飞走了。

    官兵推着水车匆匆赶来,村里的歹人已无活口,县太爷听着村民七嘴八舌的补充,登记在册连夜写折子送入京中。

    “没有来。”马雨桓吃着大夫开的药,又生气又自苦道,“还用再上山问吗?”

    “为什么不出手,为什么不如一只蝴蝶,为什么……”说着说着流下泪来,马雨桓自嘲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全是妄念。”

    “别说了,不去就不去,家里需要人。”马雨心忙前忙后照顾着弟弟和婶娘,恨不能一个人分成八人来用。

    村里的尸体全都拖到县衙里,经仵作验过伤再派人送到村里,是谁家的都带回去下葬。

    目的是为了写清案子的细节之处好上报,凶手屠村的起因以及幕后主使未找到。

    县太爷能力有限,加上又有只诡异的蝴蝶凑热闹,解决不了的事上报,请京中擅于侦破案件的人来。

    再不起眼的细节都得写清楚,以免下葬的村民不得安生的再被挖出来。

    马车颠簸的幅度不影响睡眠,李成躺下后呼呼大睡,一觉睡到天亮。

    “嗝!”落在窗边小几上的火蝶打了个嗝,喷出些许火星子,看得一旁的月光草直皱眉。

    火蝶越来越不像蝴蝶了,卷曲的嘴变成鸟喙,翅膀也比平时所见大了一圈,身上的毛更是溜光水滑,眼睛周围有一圈白,之前没有过。

    月光草闲来无事,勾着李成的手把冰蝶叫出来对比一下。

    冰蝶往火蝶身边一站,一大一小一胖一瘦。

    李成上手比量了一下两只蝴蝶的大小,摸了摸火蝶腹部的绒毛,脑子里闪过一个非常贴切的词,进化!

    商队停下休整,李成下车去方便,洗了个手回来啃饼子吃。

    马雨桓不顾姐姐劝阻,毅然决然的选择拖着病体上山,他需要做一个了结,不能不声不响的当没这回事。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可能砸他头上,通过昨天晚上的惊魂,马雨桓彻底想明白了。

    婶娘遭逢大难,人也变得和善许多,眼睛里的算计看不到了。

    马雨桓忽然觉得凶徒的到访,似也没那么糟糕。

    马雨桓独自一人上了山,走走停停扶着腰喘着粗气,终于到了山顶。

    道观前大门紧闭,之前来是什么样,现在仍旧未变。

    马雨桓站在门外朝里面说道:“观主,我来了。”

    “昨天差点死了,自此大彻大悟,仙人怎么可能给予凡人太多的好处,那些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

    马雨桓惨笑一声,“结束了,一切就当从未发生过。”

    “当初收徒时就该醒悟,什么传男不传女,仙缘到此为止。”马雨桓总算看清了人性,憋了一肚子的话不吐不快。

    “说书人曾讲过,那个遍地是修行之人的时代,男女老少皆可拜师学艺,压根用不着分这么清,观主打从心底瞧不上我姐姐罢了,又何必找借口搪塞。”

    马雨桓无比清醒的盯着门上的锁,“我不管观主在与不在,今日便是你我缘尽之时。”

    大殿内香炉中,沉睡的清录道长突然惊醒,自炉中现身察觉门外有人,更令他担忧的事发生了。

    缘分断了,任他掐指去算,之前隐约显现出忽明忽暗的师徒缘,尽了!

    一步迈出殿内,被太阳一晒浑身不舒服,像是要化了一样,不得已清录道长退回到香炉中。

    “你给我的迷题我解开了。”马雨桓上山真正想说想要质问的便是此事。

    人既然不在,未必能给他想要的答复,即已放下再不重要。

    他就是要发泄心中的不快,差一点为了心里的那些野望,让恶意吞掉良知。

    “你说要我斩断尘缘,不会是让我杀了接触过的所有人吧?这样你才能以此为要挟,日后不得不以你为尊马首是瞻。”

    “是我太过天真,被仙人二字迷了眼,幸亏反应过来。”马雨桓骂不出污言秽语,“世上本没有仙,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吓得马雨桓心肝乱颤,没了继续下去的欲望。

    “就此别过,互相莫再打扰。”马雨桓丢下一句匆匆往山下走。

    “轰隆!”雷声一声接着一声不断,豆大的雨点砸下。

    同时倒霉的还有大殿内的香炉,藏身其中的清录道长三魂七魄瞬间分离。

    好不容易扯回来勉强的合为一体,记忆出现了混乱,再不能如此下去。

    走投无路之下,清录道长找到那枚曾经要给李成的仙丹,化为一道丹气服下修复损伤。

    回到家,雨下大了。

    看到姐姐朝他招手,又指了指厢房的方向,马雨桓大概明白是谁在找他。朝姐姐点了点头,脚步一移去见婶娘。

    门外的脚步声渐近,马氏从床上坐起来,寻思了一下要说的心里话,在房门推开后朝来人招了招手。

    “过来坐,我也算死过一回的人了,大彻大悟。”马氏想开了,不想开往后的日子更加难过。

    家里的房子和地都在丈夫名下,她一个妇道人家突然间成了寡妇又失了儿子,除了能带走的银子外一个也落不着。

    即使是改嫁,夫家的东西也带不走的,马氏不想离开更不愿再嫁,若再摊上一个比丈夫还不如的人,后半辈子没法活了。

    好在马家还有一房可靠,马氏痛改前非为了自己的将来,为了自己死后能有个人收尸下葬,必须靠向两个孩子。

    “该说的话我和你姐姐说过了。”马氏也不绕弯子,看着眼前马家唯剩的顶梁柱叹气。

    “我能靠的只有你们姐弟两,房子和地找村长写在你二人名下,让我住到老死替我送终,地也一样。”马氏表明态度,“不必担心我再嫁,你叔父的为人经历之后,对臭男人死心了。”

    马雨桓不置可否,有一点他得给个准话,“救命之恩理所应当。”

    婶娘即使不说这些,属于马家二房的田地也难落到他和姐姐手中。

    村里各家说不定有人已经寻摸上了,只差一个合适的机会开口。

    马雨桓不再小瞧人性,有婶娘在一日,别人就休想打着吃绝户的歪主意。

    从另一方面来看,婶娘的存在对他和姐姐极为有力,到底是长辈性子也强势,没人敢欺了去。

    马氏一听这话心松了一半,“还有你姐的亲事,按她的意思来,找个差不多的老实人当上门夫婿,你将来娶妻,就让你姐夫妻搬到我那里去住,生孩子照看也方便些。别拉不下脸,我一个人住着空荡荡也冷清,多点人气热闹些也不错。”

    马雨桓做不了姐姐的主,没法给出一个准话,婶娘的好意心领了。

    “我和姐姐商量,现在谈婚论嫁有些早。”

    “行。”同意与否马氏不在意,她得把话说明白,哪能真的一个人占着房子自己住,传出去又不知道会被编排成啥样,把话提前说开了,总得让姐弟二人放心才是。

    马雨桓打心底里不希望婶娘过多的介入到他和姐姐的生活当中,有一个长辈天天在身边指手画脚,日子一长谁心里能没点怨气。

    曾经互相防备的双方,脾气再改能改到哪里去,琐碎的不快日积月累总会暴发,到那时闹僵后,会更没法相处,各住各的挺好。

    至于姐姐成新后住哪里的问题,趁这两年努努力,多攒些钱置办嫁妆,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到时再看。

    没有别的事要说,马雨桓离开去找姐姐说事。

    一进门,走到桌前坐下,伸手接过姐姐递来的热茶,马雨桓喝完搁下杯子,原原本本该他与婶娘的对话说了一遍。

    “婶娘就像是那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状况,你觉得有几分可信度?”马雨心早已不是个听信他人片面之词,便信以为真的小孩子。

    “看以后,光动动嘴皮上的功夫说些好话谁不会。”马雨桓持怀疑态度,“人心不是一成不变的。”

    “你说的对。”马雨心结束话题说起下葬的事,“你上山时县里送回了叔父和马雨奇的尸体,我找了村长那边的人帮忙,都安顿好了,给了银子不必还人情。”

    “行。”马雨桓应道。

    马雨心思良片刻道:“叔父断了脖子,送回来时县衙里的仵作都给缝上了,要真如婶娘所言,也太没良心了。”

    “人死为大,不说这些了。”马雨桓截断姐姐的后话。

    江面上风大,吹在脸上如同刀割,紫衣人背着手迎风而立,船马上要靠岸了。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紫衣人朝姓徐的拱了拱手,纵向跳到岸边翩然离去。

    拱了拱手一言未发,徐威实在不愿再看到紫衣人,在船上修养期间,同在一个屋檐下少不得被套话。

    从一开始的含糊其辞到最后的沉默以对,可以说是心力交瘁。

    跟聪明人打交道一不小心就被绕进去,十分的难缠。

    又不好将人丢下船去,行船的日子颇为煎熬。

    徐威下船后径直回府梳洗,听管家汇报他走之后京中发生过的大大小小事情,更衣少少的用过饭入宫觐见。

    桌上放着一周前的密折,每当闲暇拿出来再从头到尾细读一遍,从简洁明了的字里行间中,挖掘当时事态的状况。

    “看再多遍也不尽兴,感觉隔着一层纱,只窥得其表看不真切内里。”封帝摩挲着折上的字迹感慨万千。

    隐身人似的玄音每每听得此言默默垂首不语,即希望徐威早些回京,又怕其回来夺了他现在手上还没捂热乎的权力。

    皇上对徐威的任信远超玄音想象,到底是不能比的,纵有再多的野心只得打散。

    宫人面上挂着喜意特来禀报:“皇上,徐公公入宫了。”

    “是吗,这么快?”说曹操曹操就到,封帝望向殿外,熟悉的高大的身影落入眼中,不禁心生喜意。

    “进来。”封帝抬手屏退左右起身绕到桌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审视着全须全尾回来的大伴。

    “皇上万安。”徐威撩袍子跪下,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

    “起来,让朕看看。”

    封帝上手就去抓大伴的左臂,虽已从密折中获知手臂再续的因果,想象中与现实仍就存在一定的差距。

    “除下衣衫瞧瞧断口。”封帝迫不及待研究起大伴重获新生的左臂。

    徐威依命除下衣衫露出上身精壮的身躯,身上的伤有的还未好全,不影响活动。

    断口处平滑无缝合的痕迹,封帝叹为观止啧啧称奇,若非亲眼所见大伴当时的断臂后留下的伤口,实难与现如今眼睛所看到的相对比。

    不可思议到了极点,让他重新燃起更换衰老身体的念头。

    徐威再次口述断臂的来来源,对曾义的愧疚这辈子难以弥补。

    封帝拍了拍大伴的左臂,压根看不出是他人的手臂,与其自身的右臂相对比,无论是皮肤的颜色以及粗细程度,毫无异样之处。

    “穿上坐下说。”封帝过完眼瘾走到桌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徐威穿好衣衫谢皇上赐座,这才坐下从一开始再详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说到剑圣的传承,徐威不得不提一句,“李成的蝴蝶带我去城主房地下,方从水池中获得修为功法,唯恐纸章脆化,通记了上面的内容。”

    这事如果不说,难保不在日后埋下隐患,以皇上多心的毛病,肯定会疑心他看过剑圣传承,没看过又怎知是剑圣之物,哪怕将李成推出来,该有的质疑一样不少。

    所幸大大方方的说起来,避免日后疑心生暗鬼遭殃的可是他。

    徐威到没有要学剑圣传承之意,重头开始若与他的武功路数相悖,恐有走火入魔的风险,没必要为了看似高深的武学冒险尝试。

    “李成。”封帝指尖点着桌上的密折,心里颇不是滋味,当初没能拉近关系将人放走,比自断一臂更心疼。

    思前想后脑子跳出一人,封帝命大伴,“与李成一道出宫的之人带回宫中培养,你身边不正好有空缺,先行安排上。”

    “他?”徐威愕然,“已经出宫的人再回宫的可能,不太高。”

    没有谁愿意呆在冰冷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更何况徐威有一件事必须得提,“那人与姓许的相牵扯,若将人招至宫中,日后怕是麻烦不断。”

    由其人安排到他身边,万一出事皇上可不管当初是谁的主意将人招到宫中,论罪之下他这个师父难以幸免。

    徐威明白皇上此举是想培养一位与李成有旧的人手,日后若再遇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不相帮也不会下暗手。

    “无妨,钓鱼的饵料不足为虑。”封帝打定主意道,“年纪不大在外独活,听玄音上报过得不那么舒心,正好由你出面说服,此前独留的一枚内力的珠子供其服下。”

    速成!徐威压下翻江倒海般的心绪,由此观之此事定不是皇上一时心血来潮。

    都已经派人盯着其人的一举一动,得知对方过得不如意适合招揽,这其中若无玄音搞鬼,打死他都不信。

    揣测圣意在先,暗中下手下后,而后由他出面施以援手,真真是办得一件大好事,徐威即知皇上铁了心,便不再纠结旁的。

    “是。”徐威领命。

    “无内力如何化掉内力珠子?”李成随手扔的东西,最后用到了不相干的人身上,徐威不知说那人命好还是命苦。

    “无妨,此事交给玄音去办。”封帝转而问及,“李成去向可知?”

    “不知,可询问紫衣人。”徐威说起那人与他之间的船资兑换一事。

    封帝点了点头说到正事:“阵法若能一举换个新的年轻身体……”

    徐威闻言忍不住心底发寒,小心翼翼规劝道:“李成说带‘天’字的阵法容易失控,况且香城一事上所用的阵法并不完善,真正的大阵一开,效用很难达到皇上的预期,献祭之人看似十八位,所涉及的范围之广后果不可获估。”

    徐威巧妙的避开真心实意方能换取上,此事若一意孤行下去,到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还没活够呢。

    封帝思索良久放弃此法,“罢了,朕不想获得新生之后,赔上整个皇朝。”

    “皇上圣明。”徐威赶紧溜须几句奉承话。

    “剑圣传承看似人人趋之若鹜,李成都不要的东西,剑圣本人又疯的差点毁了整个花城,此功法估计内里藏奸。”

    封帝原本打算让九皇子习得,又恐学成后剑圣附体,白白搭进去个儿子。

    东西搁手里束之高阁又不甘心,封帝左思右想权衡再三道:“择几个人出来学此传承,该有的禁制设下以防不测。”

    “是。”徐威等了片刻不见皇上另行吩咐,起身施礼告退。

    找上玄音与其聊了几句近况,徐威提了提放出宫中之人现状,心里有了底匆匆出宫,先将此事必妥。

    淅淅沥沥的雨点砸在马车上,劈里啪啦的响声落在耳中。

    冰蝶在火蝶时不时的炫耀下,气得飞出了窗外,隐去身形在雨中飞行。

    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焦躁的火气降下,冰蝶冷静了,它与火蝶的进化方式不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总会有机会。

    飞回车中落在小几上,冰蝶抖着身上的雨水,故意甩火蝶一身。

    滋滋!

    水滴在触及身上绒毛的刹那蒸干,火蝶不再逗弄冰蝶,飞入李成的手背上的火纹当中。

    下车时脚踩在湿乎乎的泥地里险些滑倒,李成低头看去地上结了薄薄的冰,听到前方在喊。

    “冻雨,小心脚下!”

    李成注意到已经有人摔了,沾了一后背的泥,手心剐蹭到地上的小石子破了口子,爬起来骂。

    行路慢下来,路过村子有意借宿一晚被无情的拒绝了。

    天快黑了又这么多外乡人,纵是惦记着赚一笔,也得有命拿才是。

    “不行,不行,前不久接连几个村子遭遇匪患,村里实在招待不起。”村长带着村中的青壮堵在门口不让人进。

    谈不拢,商队的管事只能继续往前走,阴雨连绵天黑的更快了。

    头尾两端的马车上点亮了挂在车上的两盏灯笼,中间的马车上则只点了一盏照亮。

    商队停靠在路边,留下一部分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靠坐在马车外守夜,一部分人进到马车内休息。

    哒哒的马蹄声踏着泥泞的官道由远及近,守夜人睁开眼睛从车上跳下去,手握刀鞘大拇指顶在刀柄上,时刻准备着出手应对。

    一行五马一车的队伍放缓了速度,领头之人打马上前与亮灯的商队中人交涉。

    “可有大夫?”领头之人高声问道。

    商队管事拎着灯笼望去:“有。”抬手命人去叫大夫。

    “热食可有?”领头之人又问。

    “没有热食都是冷的。”管事手一扬接住马上之人扔来的十两银子。

    “大夫单独过来。”领头之人盯着商队中人谨防意外。

    过路之人向商队求医的事十分常见,大夫拎着药箱独自一人走到马前。

    “向前走,那边有辆马车,你去看看车上的人如何,记住不该说的话少说。”

    领头之人在马上端坐,指挥着大夫独行,他则在原地盯着商队中人的动向。

    四位骑马之人分左右将马车护在中间,驾车之人推开车门引大夫入内,袖中的匕首滑入手心,大夫一有不对立马弄死。

    “咳咳咳。”车内裹着狐裘的年轻男子坐起身,端起小桌上已凉透的茶喝下,压一压喉咙间的痒痛。

    撸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脚,搁在桌边方便大夫搭脉,一手握拳抵在嘴边时不时咳两声,眉宇间的褶皱更深几许。

    大夫从药箱中拿出擦手的汗巾,拭了拭手上的雨水,这才探手搭上桌边手腕。

    指尖触及之下一片凉意,一时间大夫都搞不清是他手指太凉,亦或是对方体寒之过。

    凝神细诊片刻收手,大夫皱眉道:“胎里带来的寒毒,一遇阴雨天就发作,恕老夫才疏学浅无解决良方,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咳咳,咳咳。”深吸一口凉气压下咳喘,白渺拦住要走的大夫。

    “我这咳嗽非因体寒而起,可有良方?”

    大夫寻思一番,自药箱中取出一个药瓶置于桌上,“此为止咳露,蜂蜜与枇杷叶熬制能止一时。”

    白渺拿起瓶子打开瓶塞闻了闻,仰头尝了一口,甘甜沁凉的液体滑入喉咙,瞬间减缓了喉咙的不适。

    “有几瓶,我都要了。”白渺舒适不少眉宇舒展开来。

    大夫又放下三瓶,“喝多了效果减半,就这些。”

    驾车之人送大夫下车,付了药钱和诊金,不经意间问道:“商队可知周边有何处可以落脚?”

    大夫气恼道:“周边的村子不收人了,之前遭了匪患对外人极为防备,不然哪可能露宿在外。”

    目送大夫远去,车夫上车入内禀道:“公子,周边的村子不留宿。”

    “由此看来下血本了,尽然选择屠村。”白渺长叹一声,“不必停留接着往前走,免得带累了商队。”

    “不如请杀手拦截?”车夫替主子拿主意,总是马不停蹄赶路,凭他们几个对付不了身后的追兵。

    “请谁?”白渺斜了一眼说话不过脑子的车夫,能用银子办到的事他倒是想用,银子何处来?

    车夫一时记起眼前人身无常物,只剩下身上的狐裘值点钱,家当在追杀中丢的丢扔的扔,确实请不起杀手。

    “公子何不投靠了大公子。”车夫被眼前人阴冷的目光扫视,立马咽下到嘴边劝说之词,十分知机的退至车外。

    “投靠?呵!”

    像个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任由着人呼来喝去,生死都撰在别人手里,跟奴仆又有何分别!

    白渺自认做不到。

    “倒向一边难道追杀我的人就能为此做罢吗?”

    白渺扪心自问异地而处,他自己都做不到斩草不除根,何况他人。

    早在他还在娘胎里就已经是个不死不休的局,他身上的寒毒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在外买到的普通毒药。

    白渺自嘲的摸了摸手上的扳指,“是福亦是祸,是祸躲不过。”

    后方的一行人打商队右侧过,双方皆一脸戒备,紧张的注视着对方,在不产生冲突的情况向,商队管事更盼着这些人早些离开。

    老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黑衣人从天而降,前后左右将行进中的马车堵在了路上。

    商队管事顿时寒毛直立,开口表示:“商队与这些人毫无瓜葛,还望诸位放行。”

    朝黑衣人抱拳一礼,不愿参合进他人的恩怨当中。

    “白家的家务事自是与商队无关,尽快离开此地。”黑衣人中的白家大房管事发话,让商队的赶紧滚,莫要耽误了他拿人。

    “这便离开。”商队管事招呼人马上起程,多一分都不能等。

    马车自黑衣人身边过,李成趴在窗户边一眼扫去,黑色劲装未蒙面不怕人看去,气势十足像是在捉拿逃犯,个个面露不善。

    “老夫白二奉命迎六公子回府。”二管家表露出的行为举止,毫无对待府上主子的恭敬,话里话外透着轻蔑与不屑。

    唉!该来的还是来了,白渺推开门跳下车,紧了紧身上的狐裘,面无表情的审视眼前人。

    迎他回府?是抬着他的尸体回府吧!

    话说得如此嚣张,没把他放在眼里,白渺冷笑道:“不劳你费心,我自会回府。”

    李成盯着身披大氅之人,说出来的话气弱伴随着低咳,露出来的手臂好瘦。

    “唉!”打眼划过一道光,飞出了窗外,惊得李成坐起身,敲了敲车壁让驾车人停一下。

    打开车门,不待马车停稳跳下去。

    月光草从李成怀中探出头去,不解冰蝶大晚上凑哪门子热闹?一水的陌生人,飞过去干什么?

    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一只蝴蝶的打断下消弥于无形,众人的目光被闯入者引去。

    冰蝶绕着披毛外套的人转了一圈,闻闻嗅嗅的一会儿,飞近一会拉远,犹如挑选一件货物。

    雨还在下,蝴蝶却能不受影响忽近忽远的飞,惊得白渺向后移步。

    他可不是初出茅庐涉世不深的毛头小子,一些传闻听到过不少。

    “李成!”二管家乍见蝴蝶心下微凉,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侥幸心里瞬间打破。

    李成淋着雨无视落在身上带着审慎目光的视线,朝冰蝶招手:“过来。”

    冰蝶瞅了瞅李成,又看了两眼货物,一步三回头徘徊不前。

    “吃里爬外胳膊肘往外拐?”从书上新学的词,月光草用在冰蝶身上,看样子那人身上必有冰蝶索取之物,心急的撇下李成,往陌生人跟前凑。

    “啊呀呀,不好。”月光草一溜烟的从李成的胸前窜到手臂上,还好袖子不妨碍它行动。

    “你认识我?”蔚风抱臂斜睨着开口之人。

    无形中的威势排山倒海压来,白二管家冷汗尽出,脚步一挪沙沙沙后退,朝自己人招手,“撤!”扯皮的心思荡然无存。

    来得快去的也快,狗撵似的逃之夭夭,生怕慢一步把命留下。

    “啧,问个话而已,我又不是吃人的恶鬼,跑得比兔子还快!”蔚风一脸不屑,扭头看向冰蝶眼巴巴盯着的男子。

    “在下白渺,久仰大名。”白渺被盯得颇不自在,朝比他小的人拱手一礼。

    蔚风并不接话,空手一抓,不肯回来的冰蝶捏在指尖。

    “香的臭的都不分。”蔚风微垂的眼帘内寒芒毕露。

    被人当众说成是臭的,白渺脸如火烧又无从反驳。

    开口就是认了对方话,怎么说都像是在越描越黑。

    僵着脸看向对方,也不知哪里得罪其人,让他下不来台。

    察觉到危险的冰蝶展翅欲飞,刚有所动作,就被捏住了翅膀动弹不得。

    月光草从袖口凝望,瑟瑟发抖的抱紧凶人手臂,眼看着由凶人一手喂养起来的冰蝶消失在指尖,心底说不出的畏惧油然而生。

    白渺张大了嘴巴,李成手上的灵宠说捏死就捏死,不就是绕着他转了一圈,犯了哪门子天条?

    指尖碾动连个渣都不剩,蔚风恶极不分轻重的家伙,李成的话都不听将来还能有个好?

    “不知足的鬼。”蔚风弹了弹指尖,转身上了马车随商队离开。

    月光草不禁反思,冰蝶哪里做错了,引以为戒绝不步其后尘,凶人狠起来能吓破胆。

    论不听话,火蝶更有发言权吧?月光草小脑瓜里扒拉着前因后果。

    要没火蝶之前的撩拨,冰蝶也不太可能无视李成的话,一意孤行的非得索取那人身上之物。

    到底哪里犯了凶人的忌讳?

    月光草打破脑袋琢磨不透,这件事不掰扯清楚,万一哪天做了同样的蠢事而不自知,求爷爷告奶奶都没有用。

    “火蝶出去汲取火力变向的灭火救人,是积功德的好事,不会给李成造成麻烦。”月光草一点一点分析。

    “反观冰蝶有那么点自私的味道,一旦从那个人身上获取到冰蝶渴求之物,那么李成会因此倒欠那人一个人情,反道不是好事。”

    月光草理清了头绪,自觉是这么回事。

    “凶人的底线是李成,李成的底线又是什么?”月光草一脸困惑,“李成好像打从它跟着时,从未见过他发脾气。”

    “一个人正反两面,凶人的好恶就是李成的底线?”月光草不太懂两者之间是否有所关联。

    人走了,官道上空了,白渺站在原地呆滞许久,方才转身上车命人缀在商队身后保平安。

    一个李成便能逼退趾高气扬的追兵,白捡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白渺寒毒加身,与那帮人动起手来难分胜负不说,时间越久会拖垮他的身体,更为不利。

    不得不说李成的名头出乎意料的好用,白渺真心感叹撞了大运,只可惜,“既然不喜当时就该出声,并买下那只蝴蝶,说不定能添一分助力。”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白渺小声嘀咕,“传闻果真非空穴来风,别人喜怒不形于色揣摩不透令人畏惧。李成则截然相反,喜怒挂在脸上一眼窥出,却更令人惊恐万状。”

    李成有令人闻风丧胆的实力,白二管家带着人奔出十里地方停,恼火万分一拳捶在路边的树上。

    “砰!”

    “哗!”

    一人粗的树从中间断裂侧倒在地,溅起一片泥水。

    “该死的白渺,运气居然这么好,碰上谁不好偏偏是李成!”

    气得白二管家心肝脾肺乱颤,要不是看在李成是个灾星,说什么也不会离开。

    “不可能相识,一定是碰巧!”白渺真要认得李成当时便可求救,让李成出手灭掉他们这些人。

    白二管家气愤的是,那只蝴蝶好似对白渺感兴趣,说不定引得李成对白渺生出兴味。

    “唯有祈祷李成瘟神转世,走哪都得死一片,好将白渺囊括其中。”省得他再行出手,白二管家磨着后槽牙诅咒。

    马车上,月光草从凶人的手臂跳到窗边的小几上,刚站稳即见火蝶从对方手背的纹路中飞出,飞得是火急火燎毫无平日里的美感,横冲直撞的往窗边飞。

    预感到不妙,月光草趴在桌上身怕被牵连其中,不明白火蝶也犯了跟冰蝶同样的错误吗?

    危机意识加身,火蝶慌不择路往窗边飞,奈何窗户是关着的,正当它准备放火烧掉逃出去,火星子从嘴里喷出。

    “疯了吧!”火星子掉下来的一瞬间月光草大惊失色,吐出寒冰去接,将火星子冻在冰里,真不晓得火蝶脑袋里装着什么,敢在凶人面前玩火。

    关公面前舞大刀不自量力的下场,蔚风出手快如闪电,两指一夹一拧。

    月光草目睹火蝶的脖子被凶人两指扼制反手一拧,嘎嘣一下揪掉,没有血喷出,即便如此依旧吓得它心脏差点跳停。

    “养出这么个鬼玩意也是没谁了。”

    掌心火跳跃,将手里尸首分家的火蝶烧了个精光,蔚风不禁吐槽李成养宠方式。

    月光草噤若寒蝉,两只蝴蝶就这么没了,凶人可真舍得,当初可没少喂好东西,白扔了。

    “你……”蔚风恶质的拿指尖去戳,趴在桌上装死的月光草。

    月光草惊得险些魂飞魄散,抖若筛糠的偷瞄凶人,脑子里疯狂的翻找着近期所做所为,压根找不到有做错过什么。

    心惊胆战的祈祷,不是它不是它,月光草吓得心肝乱颤,再次对凶人的狠戾有了全新的认知。

    戳的它花瓣好痒都不敢动一下,月光草怕极了,凶人不会一片一片将它的花瓣都揪光,然后像拧火蝶的脖子一样,把它给拆成两断吧?

    花瓣当下一痛,月光草瞪圆了眼睛看向凶人,没揪下来,害怕。

    “黑着好看?”蔚风松开揪着的花瓣弹着指尖,一朵小火苗屹立在指尖,靠过去。

    “别!”想退实在拾不起该有的胆子,月光草咬着牙闭着眼等着被火烧化,逃是逃不掉的,只要凶人一个念头,怎么死的都还迷糊呢。

    花瓣热热的没有闻有刺鼻的气味,月光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自上流下,睁开一道眼缝看去,原来是墨汁一样的东西融化滴落。

    花瓣上黑黑的东西一去掉,月光草忽感轻松好多,凶人收了火苗,它才从趴着的姿势站起来。

    根须顺着花瓣的长势撸了撸,抖一抖甩一甩,边缘处的颜色又添了一抹浅黑,不突兀怪好看的。

    多余的墨汁冻成球丢给月光草,蔚风警告道:“不要乱吃不该吃的。蝴蝶没了蝴蝶样,花没个花样。”

    “是是是。”月光草接住冰块吞下肚,哪里敢在外打野食,凶人的话变向的解释了,为何要抹杀蝴蝶的存在。

    两只蝴蝶都有在外觅食的情况,还都是在李成面前,月光草不禁打了个寒战,火蝶吃别人放的火,当时回来后身上带着些许人烧焦后的气味,杀人是一定的,至于是好是坏看不出来。

    冰蝶有一次在李成熟睡时跟着外人出去了一趟,回来也有收获。

    还有喝酒,一桩桩一件件摆出来,月光草不禁回忆自己这一路上的行径。

    发现它吃的东西都是凶人给它让它吃的,呼出一口浊气,好险!

    抠了抠头月光草仍有疑惑未解,大着胆子伸出根须,沾了一点杯子里的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不明白。

    凶人称蝴蝶为鬼东西,一开始蝴蝶的出处就是眼前人一手造就,时至今日不昨天,也没觉得两只蝴蝶不好,为何今天一反常态的弄死?

    蔚风眼角一斜,递出一记自行领悟的眼神,倒头闭目睡去。

    “告诉我能死!”想?它要是能想清楚就不会吓到掉魂了,月光草甩出一记眼刀,“什么人吗!”

    月光草反复咀嚼凶人说的话,“蝴蝶不是蝴蝶?吃错了变异了?”

    “好像确实是变得不像蝴蝶了,身形膨胀嘴成鸟喙眼圈发白,翅膀上的纹路也挺怪的,像,像什么来着?”月光草仔细回想觉得颇为眼熟。

    “像,像,对了,十八人!”月光草凭借脑子里的记忆,抓住了灵光一闪的重合点。

    “十八个人组成的阵法,当时是由两只蝴蝶引人去阵法地带。”月光草当时没觉得不正常,之后凶人也没对此有过多的在意。

    “会不会跑偏了?”月光草自我纠正中。

    “难不成是进化的方向不对?”月光草真搞不懂蝴蝶能往哪一个方向长?

    “乱吃和急于求成,或许两者皆有。”不想了,月光草晃了晃一脑袋的浆糊,瘫倒在桌上扒拉着花瓣。

    好久没刷月光了,眼下无所事事,月光草找点活干转移注意力。

    不去操心那些个有的没的,它只要记住不乱吃,把李成说的话当话,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吐出花碗拿出根须做的小刷子,把碗里的那些月光都刷在花瓣上。

    商队管事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黑衣人走得潇洒,徒留下引来祸事的人缀在后面。

    还有一个名声太响,有瘟神之说的李成,眼看商队要完,心情能好才有鬼!

    商队管事抓耳挠腮急得火上房,犹犹豫豫摇摆不定,到底是退了李成搭车的银子,让其带着最后面的那一行人,哪凉快哪呆着去。

    还是忍气吞声,当作没事人一样,眼不见心不烦?

    前者唯恐李成不悦,拿了银子走了之后杀个回马枪,或是引另外的敌人来袭?

    后者有着前者相同的烦恼,李成如今的身价看涨,不少人为了赏金蠢蠢欲动,带着此人一路上可能太平。

    商队管事揪着耳垂,闭了闭眼下定决心,喊停了车队原地休整。

    再走下去人困马乏,加上雨天路滑极易出事,保险起见停下等天亮,才是明智之选。

    跳下车,管事的手拢在袖子里,亲自找上李成所在的马车,让车夫到一边去,伸手敲响了车门。

    马车一停李成便醒了,听到敲门声坐起来打开门。

    见是一脸难为的商队管事,大概猜到了此人的来意。

    “商队经不住外人惦记,您看是否再寻别处,这是之前搭车的银子。”

    生怕对方拒绝,见到人后管事抢先一步发话,脸上就差刻着瘟神快走。

    李成接了银子,收拾收拾东西下了车,站在道边上。

    等了有一会,不见商队起程,李成看到管事僵笑的脸明白了,该走的是他。

    迈开步子往前走,没买伞有风伞打不住,一身火气外溢,雨水不等落到身上就被蒸干了。

    “公子,商队的人把人赶走了,跟哪一个?”车夫见前方商队突然停下,跳下车打听之后来禀。

    “一个人?”问完便笑了,白渺吩咐车夫,“跟李成。”

    商队中武功高强之人不多,没必要牵扯进不相干的人。

    “一个人。”车夫回了一句,驾车前去追赶。

    于商队而言李成是个烫手的山芋,于公子而言,其人对白二管家一行人的震慑毋庸置疑。只要不傻都会做出最恰当的选择。

    如果能借此机会,成功的与李成这样的强者搭上关系,公子借着这点光,便可在白家立足,再无人敢欺之。

    车夫自然希望所跟着的公子能有一番大作为,而不是如庶出那般,被嫡母摆布成为联姻的工具,一辈子为他人操劳,过得像个提线木偶。

    离开商队所在之地,一行人很快追上了前方单独而行的人。

    推开车窗,白渺朝外面的人喊道:“见面即是有缘,不防到车上避雨。”

    马车上,灯笼映照下的面容透着一股毫无血色的苍白,李成停下脚步思量过后,朝马车走去。

    喜意挂在脸上,白渺关上窗拉下防风的帘子,弯腰伸手打开车门请人进来。

    车夫高兴的跳下车,让出上车的位置,待人进了车中,跳上车拉紧缰绳,往前又行了一段路方才停下。

    赶了一天的路可得缓一缓,车夫解下挂上马背一侧的水囊,袖子擦了擦壶嘴上的雨水,拔下塞子仰头灌了几口拔凉的水,凉得整个人抖了一下。

    马上的五人翻身下马,下来走一走活动活动,喝些水吃点饼子垫肚子。

    “咳咳。”正给客人倒茶突然忍不住咳嗽起来,白渺搁下茶壶,侧过身拿手帕捂住嘴咳。

    李成应邀上车不是为了避雨,是想看看眼前人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引得冰蝶不故他的召唤非要赖上。

    冰蝶和火蝶养了一段时日,说实话李成舍不得,闷闷不乐的盯着桌上的茶杯出神。

    好不容易咳完了,缓了缓饮了半盏茶,又喝了药感觉好些了,白渺歉意满满道:“陈年旧疾,还望见谅。”

    “不打紧。”不是传人的病李成毫不在意,观其病容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猜测。

    对上看过来的一双眼仁,白渺忽觉哪个地方不一样,与之前的强势差好多。

    两人互相审视打量,目光的落点之处都很客气,不会像打量商品一样,给人一种侵犯领地的不适。

    李成捏着左右手的指关节问道:“最近的大城是什么地方?”

    没话找点话说,总不能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

    “府城雨城,一年四季都在下雨,冬天的雨相对于夏季减半。”白渺拉了拉滑下去的狐裘,“听说你要在南方长住?”

    “对,你有好的提意?”既然说到这里了,身为外来户的李成,自然要问一问久居南方的本地人。

    白渺心下一喜,能搭上话就好说,“有一处地方就在雨城边上,那边的一片山地都在我名下,若你有意在山上隐居,自可以合适的价钱转卖。”

    白给对方肯定不要,白渺拿捏着为人处事的分寸,不会让人觉得他在倒贴。

    “山上有个小庄子,收拾收拾就能住,前后有个五六十亩旱地,种不过来可以请人。”白渺就想让人在他附近呆着,找人也相当好找。

    因着这层关系,他可以反将有意置他于死地的人一军,白渺自然要把人哄得满意为止。

    李成想安顿下来好好读书,再外总能遇到事,打打杀杀的很烦。

    南方多雨住山上的话,要考虑滑坡和猛兽的问题。

    到了地方再看,他如果要买这种山头,还得走官府来得正当,伢行那边也不是不能办,最终立契登记交税的地方还是官府。

    外来户买地有被坑的风险存在,到不是说眼前人就没有自己的小心思。

    对方明显有求于他,在这件事上不大可能做假。李成自有一套判断标准。

    “地方到时看后再定,做为交换承诺你一个要求,并非有求必应。”李成干脆捅破窗户纸,懒得反反复复拐弯抹角的被利用。

    “就一处山地,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实没必要许下重诺言。”白渺暗叹眼前人小小年纪圆滑世故,看穿了拙劣的念头,日后必非池中之物。

    “买与卖是一码事,帮忙找地方是另一回事。”李成不希望住在山上对方时时前来打扰。

    “如此,也罢。”机会难得白渺又不傻岂会往外推,欣然接受。

    手伸进怀里戳月光草,两根指头竖起来晃了晃,李成问月光草要东西。

    月光草跟着李成许久,对方的心思不难猜,从嘴里吐出两块不大的火晶和寒冰塞手里。

    两块鸽子蛋大小的石头一拿出来,白渺眼睛都直了,真切的感受到什么是蓬荜生辉,车内点着的蜡烛不及其半分,一下子亮堂了许多。

    “你对哪个更有感觉?”李成一手拿一个,在指尖来回转动,手腕搭在桌上离得对面人极近。

    “啊?”白渺光盯着石头看不过来,有听对方在说话,说了什么压根没印象。

    李成直接了当道:“你身上有寒气,我手上有克制的石头,可以给你,算在承诺当中,你我两清。”

    白渺面上毫无喜意,裹着狐裘不自觉的往后靠去,躲避来自李成手上石头散发的气息。

    即害怕又兴奋,害怕的汗毛直立,兴奋的浑身颤抖,白渺在这一刻看到了根除身上的隐患的最优解。

    但是,有一个摆在明面上的难题不得不挑明,白渺指出:“以我之力拿不了任何一块才对。”

    危险气息,再迟钝身体会做出真实反应。

    东西虽好也得有命拿不是。白渺到不是怀疑李成别有用心,而是机会就在眼前,他自己却是个废才,你说可气不可气。

    白渺强压下闪躲的本能,重新靠近桌子,认认真真的感受两枚不同的石头带给他身体上的异样。

    寒气会让他舒适,同时冻得他双手发僵指尖泛紫,立刻挪开搭在桌边的手,再次对能将两种不同属性的晶石玩转于手的李成叹服不已。

    另一边,热意的散出能让他浑身上下的寒意退去并收敛。

    但是,热度蒸得得皮肤发干,像干涸的田地一样快要裂开了。

    无论哪一个对于他身上的病症太过刚猛,一不小心会病上加病。白渺斟酌片刻道出具体的感受。

    “我这病看过不少大夫,都说是娘胎里带的寒毒极难拔除。”若用两块晶石中的一种来治,白渺自觉太奢侈了些,不太好厚着脸皮讨要。

    李成收起火晶,拿着寒冰捏来捏去,脑子里呈现出的画面施加于寒冰之上。

    白渺眼见李成如捏泥巴,将冰一样透亮的晶石,从鸽子蛋大小拉扯成片,再度塑造出蝴蝶的模样。

    栩栩如生的死物在李成吹了口气的情况下,活了过来。

    近距离的震撼,让白渺无以言表。

    “不是灵宠?”他以为是稀有的,至今唯一活在世上的灵宠,原来是只是一块晶石所化的死物,难怪说捏碎就碎毫不手软。

    灵宠是什么?带着灵气的宠物?

    灵气不都绝迹了,没有灵力还能称得上灵宠?李成不甚理解,轻抬指尖放飞新的冰蝶。

    蝴蝶朝他飞来时,白渺克制住本能不闪不避,盯着蝴蝶看往哪里落?

    冰蝶哪都不落,只绕着人转来转去,好似在找下嘴的地方。

    李成看出冰蝶的迟疑不决,对方身上有东西是真,在哪里却找不到,可以肯定的是,“不是寒毒,可能是一样东西。”

    “误诊?”白渺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以大夫的能力,真的诊不出是毒还是异物?

    李成招回冰蝶,重新将之捏回原来的样子,以后再也不需要新的蝴蝶来填补空缺,没有就没有吧,并不影响。

    “寒冰?”在府里哪怕不受重视,身为嫡支的白渺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见过。

    较之记忆中所见过的寒冰,拿来与李成手中的做对比,简直让人惊掉下巴,白渺一时间不太敢认。

    “对。”李成揉搓的动作不停,捏出一只麻雀,推开车门挥手放飞。

    突然打开的车门,惊得从远处小解回来的车夫急步行至马车前,麻雀的叫声在耳边响起,却未见丝毫踪迹。

    “公子可有吩咐?”车夫扫了眼车内的两人,匆忙收起视线。

    一瞬间对面的人变得相当可怕,白渺浑身僵直,牙齿不受控制的打颤,给不了车外之人任何回应。

    月光草跑得足够快,在李成捏成小鸟的刹那,从怀里轱辘到座位上,凶人时不时抽风的行径,真令人头大。

    蔚风朝车门一招手,两扇门吧嗒一声关上,视线落在僵成冰雕的人身上,饶有兴味的欣赏对面之人额角暴起的青筋,最有意思是的眼睛。

    危险!

    头一次真切感知到,什么是极度危险,本能想逃的意识占据主导,白渺却连挪一下的动作都做不到,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传闻中李成是个喜怒不定的人,今日得见分外有理。

    车门忽然关上,未听到公子吩咐,车夫知趣的退到一旁。

    雨停了,吹动衣角的风声入耳,车夫以及近旁的五人如临大敌的拔出刀剑,以背靠背的姿势对敌。

    马车中有一个杀神坐镇,暂时不用他们操心公子的安危。

    越想越可气的白二管家带着人一路追至,废话不必多说,没了商队那些碍眼的家伙,冲上去手起刀落。

    论人数白二管家一行占优势,仗势欺人就得是人多欺负人少,手底下的人将那六人拖住了。

    白二管家带着少部分人贴进马车,左右开弓踹门的砍窗的同时发力,势要将里面的人从中逼出来。

    嗖!

    一道光绕着马车转了一圈,尾巴后带出一条血线,凝滞半空落下,摔成一粒粒碎珠滚入泥坑。

    哐当!

    车门踹开的刹那,白二管家瞪大了双眼,看清楚了车内之人,难以置信的张大嘴巴,待要说什么,一切已然来不及。

    直挺挺的倒下,从马车上坠落,惊了拉车的马匹,后蹄朝后蹬踹。

    在沾地的一瞬,白二管家被马踢出半米远,手中的刀落下,刀口朝下不幸砍在了腿上,疼痛已经不能让他再做出任何反应,瞳仁扩散生机全无。

    白渺眼皮一跳头皮发麻,能与他打成平手的白二管家死了,压根察觉不到是何时动的手。

    狐裘下的手心冒着冷汗,身上却冷得寒入骨髓,眼前之人突兀变得深不可测,白渺连对视的胆气皆无。

    马车外乍起的喊杀声停息,挥舞着刀剑的敌人接连倒地,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惊得六人嘬牙花子。

    麻雀抖落身上的血滴,飞入马车中落到桌上。

    眨眼间临窗的小几结成冰疙瘩,看得白渺脸皮眼角直抽,寒气朝着他的方向刺来,扎得人浑身不适。

    蔚风抓住麻雀揉成团,拿出火晶将桌上的冰消融,又从寒冰与火晶之上各揪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融合在一处,捏成新的更小的麻雀。

    有火晶的加入,麻雀落到桌上后并不会像刚刚一样,把桌子冻住或是烧掉,完美的达到了平衡。

    指尖一弹,有着火红羽毛冰蓝色眼睛的麻雀落到了对面人的肩膀上,歪着脑袋可可爱爱的看向蔚风。

    令人胆塞的压力骤降,终于能挪动僵硬身体的白渺,再一次僵着脖子,用眼角余光去瞟肩头活灵活现的鸟儿。

    不求甚解的白渺内心里萌生出些许渴望,只因鸟儿在身暖意遍及全身,穿着狐裘的他第一次感觉到热,久咳的毛病稍缓。

    如此立竿见影克制寒毒发作的办法,怎么不让白渺打从心底想要私吞。

    “既然不是寒毒,可有办法取出来?”热得白渺指尖冒汗,从狐裘中脱出,拿帕子去擦脑门上热出来的细汗。

    不敢脱下狐裘,万一再被闪一下,着了凉可不好受,白渺宁愿热些,也不愿贪一时的清凉。

    “取出来?”蔚风勾唇一笑,仿佛听到好笑的笑话般,笑得人瘆得慌。

    白渺眉头微紧,想不出哪里好笑了,再正常不过的问话,像是在笑话他说了蠢话。

    “与你性命相连,你要取到不是取不出。”蔚风指了指对方胸前正中间的那一条竖着的骨头,玩味无比的笑言。

    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李成所指之处,稍稍用力一按,疼得白渺倒抽一口凉气。

    中间的这一段骨头取出来,两侧的肋骨无以衔接,失去支撑对五脏六腑伤害极大。

    白渺恍然明悟,要能拿出来,外面如白二管家之流,也不会大肆派出人手取他性命。

    身怀异宝的他,是最后一个知晓真相的。

    以往的记忆回笼,白渺自嘲道:“难怪非说是寒毒,一直不给药医治,却在吃穿用度上从未亏待过。”

    “我想用之前的承诺换这只鸟。”白渺试探着开口,即不是灵宠,李成又不在意的模样,至少有五成把握能得到。

    “可以。”蔚风极其爽快的答应,并告诉对方道,“它可以保护你,前提条件是有人朝你出手,你指挥不动它,切记它是个死物不,需要吃除你以外的东西。”

    嗯?瞬间毛骨悚然,什么叫除他以外,难不成自己是这只鸟蓄养的口粮,要不要如此吓人,白渺胆战心惊的表露出疑惑不解。

    “你身上的寒气是鸟的食粮,什么时候不觉得冷了,你可以把鸟下锅,不,是炼化为己用。”蔚风解释的相当清楚。

    听了一耳朵的月光草后背发凉,凶人如此大方甚是少见,不就一处山地换只鸟未免多有不值。

    给它一种挖坑等人跳,站外边看乐子的即视感。

    听上去好处多多,白渺按下内心的欢喜不提,试着上手将肩膀上的鸟取下来把玩。

    鸟身上的温度要比他手的温度高,摸着羽毛十分顺滑暖暖的,白渺喜不自禁道:“不如取个名字,叫朱雀?”

    “随你。”久远的记忆翻卷而来,蔚风垂眸摆弄着手里的寒冰和火晶,神思不属的捏出一条双头蛇。

    朱雀放回到肩膀上,白渺的注意力被李成手中的双头蛇吸引。

    一白一红的蛇有种强行粘合在一起的违和感,再是死物眼睛十分灵动,看向他的目光中透着冷意。

    拧成麻花状重新融合,蔚风捏出一只带着冠羽拖着长尾的火雀。

    寒冰的白均匀的点缀在羽毛的边缘位置,整体呈橘金色,眼睛周围有一圈白色的细软绒毛,鼓鼓的肚子里空空如也,眼眶中缺一双眼仁。

    月光草极有眼力界,爬到凶人身上往怀里一钻,吐出冰封的墨汁等凶人来拿。

    蔚风从怀里掏出墨汁一分为三,两滴点在火雀的眼眶中,给胸无点墨的鸟补了腹中的空缺。

    白渺往李成怀里一瞥,到底装了多好东西在里面,随随便便拿出来的东西,都让他叹服不已。

    精雕细琢的,就是比他身上随意捏出来的朱雀更有看头,白渺感叹李成捏泥人的手艺真好。

    车外六人将地上的尸体拖到道旁,搜了个身。

    除了银子外,没有其他重要之物。

    月光草趴在凶人的衣襟外,瞅着桌上那只鸟,漂亮是漂亮,能呆多久未知,以凶人的心性真不好说。

    不说话的两人各自逗弄着各自的鸟雀,天亮泛起鱼肚白,马车朝着雨城进发。

    适应了朱雀呆在身上给予他的热意,白渺终于能不被寒气所噬眯一小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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