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印

    今日天微微亮时,茜羽就睡眼朦胧地被人从被窝裡挖起来,几个侍女七手八脚地为她做晨起的梳洗,而直至煳裡煳涂被按进浴桶裡时她才真正清醒过来。

    有人以盐和药草给她搓洗身子,粗糙的盐粒与硬脆的乾燥植物摩擦过肌肤,划出红痕时也疼得她不停倒吸凉气。

    茜羽刚想开口,嘴裡又被趁机塞进一隻刷子,另一名侍女仔细迅速地刷动,连任何一个小角落都不放过,几次戳得她欲呕。而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对待她头发的那几位侍女,她们各执一柄沾水木梳,分工合作自发根慢慢梳到发尾,遇到纠结处也是慢慢梳开,简直温柔得让她想哭。

    等到淨身的生理折磨结束之后,她又乖乖坐在梳妆台前,任她们将自己的长发抹上香脂挽成发髻,随后又在乌黑浓密的发间插上样式优雅的簪子。

    身后忙得热火朝天,身前也没闲着,胭脂水粉被抹到她脸上,各种扬起的粉末把她呛得不轻,偏偏还不能有任何动作,她只得忍着咳嗽放空眼神等着她们将自己妆扮完成,无异于是对精神的一种折腾。

    等那身红底金纹的振袖和服完整穿戴完毕后,一群侍女领着她到了府中的正厅,那裡早已摆设好了祭坛,而他们的家主站在大厅中间,身旁的几位白须老人一丝不苟指挥着一切东西的摆位,大到祭台上破魔箭矢,小到跪垫的方位都按照规矩进行。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不久后穿着纯白纹付羽织袴的白哉就在她身旁站定,一起看着厅裡有条不紊的摆设。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见了疲惫。

    确认过眼神,是被折磨过的人。

    但却又没多说什麽,站在一旁等待摆设全数到位之后,银岭示意两人过去。

    两兄妹颔首,安静地走了过去,此时大多长老都已落座,室内静默无声只剩他们衣服布料摩擦叠蓆的细微声响。

    两人分别于银岭身后一左一右的两个跪垫上正坐,等待着仪式开始。

    茜羽的手规矩置于膝上,明明现在不应去直视,她却仍抬眸望向祭台。

    尸魂界除死神外再无其他事物冠以神之名,自然这个祭台也不是像现世用以祭神,它所真正祀奉的对象是他们的王族。

    而今天正是王族重宝——王印的转移日期。

    听说王印为了转移力量,每隔几十年就会变动一次存放地点,而上次样式进行时,白哉和茜羽都还太小,自然不记得什麽。

    而每到这时,护廷十三队都会派遣一队前去护送,其他番队则是遵从中央四十六室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迈出队舍半步,一切事务暂停一天,所有人都只能在房间内恭敬跪坐躬身以迎送王印。

    王族侍卫也会到净灵廷内巡逻,只要踏出门口一步就会被视为对王族心怀不轨,一旦发现就是格杀勿论。

    为王族奉上至高敬意,却是对着一件物品。

    不知怎麽地,她心裡涌出一股不适,她蹙眉抿唇后移开视线。

    预定的时辰一到,随着礼官拉长了语调唱出祷告词,只是轮到茜羽行礼时,她沉默了一瞬,接着才在祖父回眸捎来视线时僵硬着朝祭台躬身。

    她不是很想朝王印行礼。

    当她对它表示臣服时,心中的违和感远比先前更甚,甚至哪怕只是掠一眼那纯白高台,她空空如也的胃袋翻搅着不适,呕吐感使她头晕目眩,只能直起身后用手指抠抓着袖子边缘来分心缓解症状。

    一旁的白哉瞥见了她的脸色,飞快觑了一眼礼官与银岭,确定他们都没注意到之后微微倾身低声问“不舒服?”

    茜羽稍微点了下头,口脂已掉得差不多,抿起的唇几乎看不见一丝血色,苍白脆弱的模样与身上华贵的红衣形成鲜明对比。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不适从何而来,但心底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

    耳边嗡鸣声与心中异状愈发清晰,所以即使不合礼数,茜羽依旧低低出声与银岭说明了下身体的情况。

    老人回头,看见她苍白的脸色与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招来候在厅外的下僕将她搀扶回房,后方的长老们刚想开口驳斥她的行为,但当家主掠来一个轻描淡写的眼神时就都又被镇住,低下头继续仪式流程。

    茜羽被搀扶回了自己的房间,到在门口时她与身旁的侍女轻声道“到这裡就好,回去忙吧。”

    “是。”侍女立即弯着腰告退,留下茜羽拉开门走入卧室。

    在梳妆台前坐定,身旁还摆着侍女提早准备的温水,她望着镜中端庄的自己,抬手把发簪卸下,以沾水的木梳理着长发,将那些香脂洗淡后就这麽随意披着,任它湿濡身上衣裳。

    取过桌上湿巾,她将脸上装饰的浮华卸去,露出原本的容貌,脸上没有往日的欢悦,只有疲惫与低落。

    茜羽抚上镜中的那双红眸,她分明窥见了那深处的空落,可她却一点都没察觉。

    ……或许,她也并不懂自己。

    她眨了下眼,但在那短瞬的黑暗过后,她看见自己身上红衣色彩更加浓烈,宛如将谁的鲜血浇上,鲜豔得刺眼。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茜羽不由得急忙起身往后离开梳妆台,脸上神情错愕又惊惧,待她再细细定睛一看,一切就又恢復正常。

    彷彿不曾存在过,只有心中湖泊激起的涟漪证明方才所见的异常。

    她揪紧了身上的红衣,颤抖呼吸了几口,接着将衣裳扯开褪下。

    她打开衣柜翻出了素白的单薄浴衣,将它换上的时候目光瞥见了深处的那一件漆黑斗篷,手上繫着腰带的动作顿住。

    半晌后,她伸手抓起那件斗篷。

    ——一刻不停的瞬步使她身边刮起风,漆黑的斗篷下摆翻袂,其下的纯白浴衣忽隐忽现,她在碧绿林间穿梭着,同时感知也不敢放松地扫过周围。

    忽然间,她脚步停下,接着迅速往旁闪身隐入身旁树的阴影中。

    “好麻烦啊……”年轻的八番队队员抱怨着,在她方才落脚的地点站定,左右张望着四周。

    少女屏住呼吸,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将自己藏得更仔细,只露出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名死神。

    那个队员稍微看了下四周,回身扬声跟前辈禀报一切正常,接着就迈步走开了,完全没有发觉与自己只有几尺处的树后躲着一个人。

    茜羽顿时长舒一口气,望向自己身上的斗篷,这是浦原今天给她的生日礼物,说是能遮蔽灵压,同时也提醒她是个半成品。

    没想到只是半成品成效也这麽好……

    她决定回去之后要用存了多年的零用钱去资助一下他的技术开发局。

    确定方才死神已经走远之后,她才又从树后走出并瞬步离开。

    等下一次停住脚步时,茜羽藉着层叠林影掩去身形,在苍翠树冠遮掩下抬头眺望阴鬱天空中那一朵格外醒目的洁白。

    刹那间她的视线彷彿穿透的云层,看见了云上那浩大仪仗与踏着古老舞步的祭祀,肃穆庄严的奏乐在她耳边响起,旗帜随风摆动,而那被人层层围住的金碧辉煌大轿之中即是王族的宝物。

    王印。

    她望着那片云彩无声喃喃出这个词。

    并不是王的亲驾,而只是一件物品,将其捧到至高之位,规定让所有人都得顶礼膜拜。

    她悄无声息攥紧了斗篷。

    ……果然,她还是对此感觉到有些不适。

    ——“朽木小姐?”

    此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她先是僵硬住身子,接着扭头去望,果然看见了那个眉目俊朗的副官带着意外的神情站在她身后。

    那一瞬间,她脑中闪过很多思绪。

    他既然能从背影就知道是她,必定是她的灵压暴露了身份,代表斗篷的效力已经过了。

    所以半成品指的是时间而不是功效吗?!

    茜羽深呼吸一口气,努力镇定下自己,稍稍颔首对他致意“副队长先生。”

    相比起她一瞬间的错愕,蓝染就显得气定神闲许多,甚至还开口去问“朽木小姐为什麽来这裡?”

    想到眼前的副官也是同她一般违反规定外出的,她的心情就平復了许多,拉下兜帽,目光转而望回那朵白云,久久才启口道出一句——

    “我只是想来看看这个阵仗。”

    想看看他们能对王印究竟表现出多大敬意。

    收敛心思,她回问一句“副队长先生呢?”

    “啊,只是出于好奇罢了。”他出言解释。

    此刻副官面上的笑容宛如寻常邻家哥哥,带着无比亲和力的同时也让人不由自主想去相信他的话。

    茜羽带着平时的单纯微笑回了句“是这样啊。”

    两人站在一起,同样仰头望着那王印所在的云层。

    “朽木小姐似乎心情不太好?”

    听见这个问题,茜羽依旧是直直眺望着那云,而后才缓缓启口“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句话让蓝染侧目看向她,低垂的眼帘遮住眼神,启口再问“那朽木小姐为什麽觉得不适?”

    她出神喃喃“因为……”

    那双红眸一下失了神,眸底像有什麽翻腾着要出来“——我觉得……这个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

    “明明他们、明明灵王——”脑中思绪过于複杂,千言万语都争先恐后想被诉出,语无伦次的她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咔。」

    她的话语与思绪随着足下树枝的碎裂声戛然而止,意识重新回归,眼中闪过迷茫。

    他们……?灵王……?

    少女茫然地望着前方。

    ……她刚才在说什麽?

    「吼——」

    由远而近几近撕裂空气的骇人嘶吼声打断她的迷惘,顿时间她又变回了平日的模样,对声音来源处严阵以待。

    蓝染收回了目光,也看向左方林间深处。

    茜羽感知着那群急速接近的灵压“……是虚。”

    “似乎是被王印引来的。”这麽说着,副官挡在她身前抽出刀。

    “请朽木小姐退后吧。”

    茜羽闻言十分乾脆地退到后方,自知战力烂得可怕,唯一贡献只能做到别妨碍。

    「哐——!」

    她在后方站定的那一瞬间,虚的爪子抵上了蓝染的刀,恶灵来势汹汹,但他却硬是没让它突破防线。

    在两者相互角力之际,男人忽地往旁闪开收刀,虚一下子收不住力道往前倒去,白光在它侧边一闪而过——

    「啊啊啊——!!」

    伴随撕心裂肺的咆哮,虚一点一点分解,最后在两人眼前被淨化而后散去。

    蓝染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转身再面上第二隻虚。

    前方的男人有条不紊与虚群周旋且丝毫不落于下风,茜羽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明明这在副官中已经能算是了不得的能力,可她却觉得他的实力远不止此。

    但就在她这麽想的时候,前方的几隻虚蓦地突破了他的防线直直朝她袭来,几个惨白的面具不约而同咧开了嘴,虚闪在漆黑中凝结——!

    眼看对方攻势猛烈避无可避,茜羽抬手做出缚道手势。

    “缚道之七十六,镜空!!”

    一层透明的牆壁立即堵住了虚的去路,然而这还没完,她再度变换手势,由鬼道形成的障壁立即层层包围了它们形成一个无形的密闭空间。

    蓄势待发的虚闪轰上了牆面,可非但没有造成一点损伤,虚闪甚至反弹到了它们之中炸开,爆炸的烟雾之中她能隐隐听见它们的哀鸣。

    少女放下手,长舒一口气。

    第一次的尝试,算是成功了。

    单吟重发,以複杂的方式将灵压注入鬼道之中,达成瞬发多次鬼道的成果。

    这是她从二番队副队长大前田希之进那裡学来的,虽然上次看见他使役这招是要用断空抓偷跑出去的夜一。

    而后将保护防卫的镜空给反过来使用,以单吟重发的方式让它形成一个反弹内部攻击的密室,如此一来便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将镜空解开,重伤的虚群顿时从天空落下,甚至有一隻刚巧落到蓝染刀上。

    眼眸掠过那个灵压逐渐回稳的少女,副官刚开口想说什麽,身后就传来一声呵斥“谁在那裡!!”

    茜羽神情一愣,接着迅速拉上了兜帽,但她没有直接瞬步离开,而是着急唤了声“副队长先生!”

    蓝染此时瞥了一眼身后,手上将刀回鞘,一个鬼道把自己残留的灵压痕迹掩去后回身立刻与她同时瞬步离开。

    “站住!!”

    不知是王族侍卫或是八番队成员的呵斥声从后头遥遥传来。

    但无论是哪一方,明显他们的瞬步没有他们好,片刻过后就被两人甩开。

    在茜羽停下脚步,为此而松了口气时,没有注意到上空有双眼睛远远眺望将她的一切行为收入眼底。

    莉莎撇开视线,推下眼镜之后叹了口气。

    “怎麽了?小莉莎看见了什麽?”

    出声的八番队队长正靠在最高的巨树上躺着,斗笠遮了半边脸,慵懒闲适的模样简直不像在护送重宝。

    “没什麽。”莉莎转头看向了京乐,微微抬起脚。

    “只是看见了隻熟悉的小鸟在乱飞。”

    语罢她毫不犹豫把他踹下了树枝——!

    下一刻,京乐若无其事地扶着斗笠重新又回到树枝上,嘴裡还叨唸着“呀,小莉莎还是那麽不留情。”

    随后他也站直了身,望向副官方才注目的位置“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样的。”

    “不过真没想到小姑娘竟然比她哥哥还冲动。”

    明明看起来温和得对一切事情都逆来顺受。

    “毕竟他们是双胞胎。”莉莎随口回应了句。

    ——但果然事情结束后还是得把她揪过来骂一顿。

    “哈啾!!”

    茜羽揉了揉鼻子,对突如其来的喷嚏有些不明所以。

    感冒了吗……?

    蓝染对此投来关心的目光“朽木小姐身体不适吗?”

    少女摇头“没有,应该只是有点着凉了。”

    语罢,她再往后望了一眼,那承载神侍与宝物的云已经远去到只剩下广袤天空中的一个小点。

    ……结果她还是没搞清楚自己到底为什麽对这件事的反应那麽异常。

    失落吗?却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

    “是这样啊,那朽木小姐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

    听见他的关心,茜羽点了点头,接着又听他道“不过话说回来,朽木小姐之前想说什麽?”

    这句话让面前的茜羽稍微顿一下,接着才重新扬起笑容昂头回应“没什麽!”

    而后她像是不好意思般挠了挠脸颊,神情灿烂中也多了几分尴尬“其实是因为我也忘了那时候我要说什麽……”

    蓝染没有追问下去,只是露出一如往常的和蔼微笑道“原来是这样。”

    同时他也宽慰“朽木小姐不必放在心上,这种事是常有的。”

    小姑娘用力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几句交谈过后两人各自道别离开。

    在回到朽木大宅后,茜羽小心地在不惊动到任何人的情况下回到了房间,而当她把斗篷收起、开始想去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时,门外传来一阵跫音。

    算了,之后再想吧。

    于是她将此事搁置,在白哉拉开门来探她的身体情况时再次朝着哥哥扬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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