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

    正殿内,屋内燃着银碳,不仅暖和,还有淡淡的幽香。殿内最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烨烨生辉,似明月一般。

    白蘼踏进殿内,就见高高在上的座椅之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此时正端坐在上面,公祖睿明似乎早就猜到了白蘼会找过来。

    “好久不见,九州圣女。”

    公祖睿明睁开眼眸,视线里已经是一片苍凉,没有半分的生机。

    “按理来说,你要尊称我一声尊上。”白蘼站在殿内的香炉前,望着眼前的老人,嘴里却丝毫没有退让。

    “哈,我都忘记了,怎么千年过去了你还这般年轻?”

    公祖睿明眯着眼睛打量着白蘼,很难将此时已经行将朽木的老人与千年前在自己殿内伺候着的小童联系在一起。

    “停手吧。”白蘼此番前来的目的就是规劝公祖睿明停手。

    “停手?你可知没有一点仙根的我,走到这一步有多么的辛苦?”公祖睿明大笑道,他的声带犹如破旧的拉风箱一般。

    听上去断断续续地,慈眉善目的模样,很难让人将这样一位老人联系在幕后真凶身上。

    没有仙根的他能够活到今日,已经是用尽了天下的办法。

    如今能够让他永获长生,就只剩下上古流传下来的图腾。

    “过去千年,上仙界还是这般荒唐。”

    女人悲悯地看着高台上的老人,眼底的凉薄与讥讽让公祖睿明动怒。

    “你那眼神是什么?”

    “你可知我走到如今这一步究竟费了多大的功夫?”

    公祖睿明在白蘼眼中就好像是一个唱戏的玩偶一般滑稽又蔑视。

    “你图腾应该还差最后一步吧。”

    白蘼笑了笑,唇角勾勒出一丝笑意,只是笑意未达眼底,而是凉薄地盯着公祖睿明。

    老人自然明白白蘼是什么意思,有些意外道:“你竟然能够勘破其中的奥义?”

    “无非就是让上古灵族献祭。”

    白蘼在过去的十年里一直在思考,自己的存在究竟为何会带来如此多的灾难。

    幕后之人究竟想要什么,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直到今日看到了公祖睿明,她这才明白了。并不是幕后之人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而是幕后之人想要的就是她。

    唯有蘼花一族的身体能够有起死回生,疗白骨之效。

    而彼岸全族覆灭,所有人伪装成自己,无非就是因为自己的特殊。

    “千年前你设局让我殒命,却不料我根本没有真正的死亡。”

    “所以你的身体迅速衰老成如今的模样。”

    从一开始云月救下被灭全族的黎兰开始,这一场棋盘就已经开始落子了,从最开始起,同公祖睿明下棋之人。

    便是谢无忌。

    只是作为其中最关键,也是谢无忌最想要保下,公祖睿明最想要的棋子自己脱离了棋局。

    成为第三方执棋之人。

    白蘼不落下风地与公祖睿明对视着,眼底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不过女人只是轻笑了一声。

    “棋艺再高超也没有什么用,只要我一日不甘沦为棋子,你们这盘棋就是满盘皆输。”

    女人不卑不亢的声音响彻整个宫殿内,本以为会迎来公祖睿明暴怒,谁知老人却笑了。

    他坐在高椅之上,手中的一颗鲛珠上浮现出一副场景。

    看到那个场景里面究竟是什么时,女人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紧缩,浑身的肌肉也紧绷着。

    只见那球形的鲛珠里面,有一个瘦弱的身体蜷缩在里面,即使白蘼根本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

    但是几乎是一瞬间,白蘼就认出了里面的人。

    是白姝,此时女孩身上各处被插满了透明的管子,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女孩的身上流出。

    “你以为为什么我能够再撑千年?”公祖睿明得意洋洋地看着白蘼,他撸起宽大的袖袍给白蘼看着。

    只见他身体里也有着无数根管子通向各处。

    “禽兽!”

    一直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的女人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她握紧着拳头盯着公祖睿明那张脸。

    脑海里浮现的则是十年前阿木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我可以再见到她吗?”

    老人却不屑地笑了笑,将手中那颗珠子又一次收了起来:“怎么样,老夫还有备用棋子。”

    白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死死盯着此时嘴脸丑陋的公祖睿明,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你有本事来拿我当你的祭品!”

    公祖睿明大笑道,随后眯着眼盯着白蘼,眼睛里满是扭曲的凌乱:“你以为我不想吗?”

    倘若不是谢无忌,白蘼早在千年前就应该成为自己的祭品才对。

    偏偏那个男人不要命了一般地闯入这场棋局。

    白蘼出手了,手中的符纸绘制成偌大的一个符阵。挥剑而上时,已经有了几分谢无忌当年的风采。

    公祖睿明如今拖着一具半截入土的身体,怎么可能能够打的过白蘼?不过男人此时却耍了个心眼。

    故意露出了一丝破绽,就当他以为能够借着那个破绽来躲过白蘼的攻击时,谁知白蘼却并没有打算要他性命。

    白蘼的想法很简单,救出白姝,随后献祭神魂结束这一场持续上万年的闹剧。

    “白姝在哪里?”一把利剑横在了男人的脖颈处,哪怕皮肤不再光滑,也可以轻易划破喉咙。

    等到白蘼靠近公祖睿明时,这才发现男人的不对劲,那人甚至故意撞上了白蘼手中的利刃,意料之中的鲜血并没有喷溅出来。

    白蘼将已经倒下的人偶翻过来的时候,这才发现竟然只是一个傀儡。

    女人的神色大变,赶忙退出了宫殿之内,果然不出白蘼所料。

    随着那个傀儡的死亡,整个殿内发出轰隆巨响,就在女人前脚刚刚退出宫殿的时候,后脚那宫殿就尽然倒塌。

    “随我来。”

    叶夜微再一次出现,白蘼看着突然出现的女人,只觉得有些看不透叶夜微究竟想要干什么。

    但是女人却并没有过多的解释,她领着白蘼走到一条狭窄的道路上。

    “喂,你在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浸着冰冷的声音,叶夜微惊慌地回头看去,只见不知何时,顾洛竟然出现在了两人身后。

    男人动怒的神色让脸都有些扭曲:“你可知背叛是什么后果?”

    叶夜微将手中的银线绘制成一张网挡在顾洛的面前:“我早已知道是何结果。”

    “走吧。”

    白蘼看着叶夜微那薄薄的一层银丝竟然就这么挡住了一向狂妄的男人,不知道那银网究竟是有多大的魅力,能够让男人愣在原地。

    此时白蘼已经有些回过神来了,她跟着叶夜微走进一个石洞之中。

    还未等到走多远,女人突然发出了一声闷哼,紧接着一股鲜血吐了出来,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白蘼赶忙蹲下查看叶夜微的状态,却被女人推开了手:“你往前走,那个小妹妹在那里。”

    叶夜微纤细的手指上沾染着鲜血,她颤颤巍巍地指向前方的路。

    白蘼站在原地,她不明白地终于问出了自己心底的那个疑问:“你究竟为何帮我?”

    “我们···黎家人,生来便是要为天下人死的。”

    叶夜微断断续续地说出这一句话,鲜血不断地从嘴中喷涌出来,根本止不住。

    在听到黎家这一句话的时候,白蘼刚准备离开的动作一顿,她赶忙蹲下身来,想要替叶夜微疗伤,却被女人再一次推开。

    “你别白费力气了,我中的蛊毒在义父手中,无药可医。”

    从叶夜微以身犯险替白蘼引路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身死的准备。

    “黎萱,我本来的名字。”

    被削骨术改变容颜,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容貌,失去了成为正道的资格,甚至失去了姓名。

    “我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那就用我这仅剩的一命,来换天下苍生安宁吧。”

    叶夜微的眼中噙着眼泪,她抬头艰难地对白蘼开口道:“叶夜微,黎萱,我已经分不清我究竟是谁了?”

    “白蘼神女,我早已失了道心。”

    “我知我恶事做尽,我不乞求原谅。”

    “但求有一人知晓。”

    “我,黎萱,未辱黎门。”

    比起师姐殒命的悲痛,白蘼此时内心竟然有一种悲悯,她看着柔弱的叶夜微。

    一时间内心的震撼早已超过了一切,那具柔弱的身体之下,有着坚不可摧的身骨。

    修仙界本就该同为一体。

    斩尽天下妖魔,护苍生安宁,此乃本心。

    人在临死时,最先失去的就是视力,双目已经失明的叶夜微在临死之际又一次闻到了卤鸡爪的香味。

    阿妈的鸡爪天下第一好吃!

    白蘼看着此时已经双目无神的叶夜微,女人此时嘴角不断地抽动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姐姐,我只吃过一次阿妈做的鸡爪。”

    “因为那天你受伤了,不能吃。”

    “所以阿妈才给了我。”

    “可是,姐姐,我不恨你。”

    “阿母也很爱我。”

    比起当年灭门惨案,阿姐偷溜出去看烟花而逃过一劫,我是被阿母护在身下 ,本来伪装成尸体的阿母被检查的贼人补刀。

    阿母咬紧着牙关,没有出声,因为她身下还有我。

    仅凭她一人的武功完全可以逃脱,那剑刺破了我的胳膊,所以我纹上红梅遮挡。

    我感受着阿母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身子,我感受着阿母慢慢失去体温。

    我耳边从未停止过阿母临死的嘱咐。

    “阿萱,活下去。”

    活下去成为我唯一的目的。

    后来雨下的很大,我看见了跌跌撞撞跑回来的阿姐,转身戴上斗笠离开。

    “好累,如果当年被带去玉衡门的是我就好了。”

    白蘼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说完最后一句的叶夜微闭上了眼眸,本来虚无着探着空气的手彻底坠落。

    泪水同样顺着脸颊滑落,白蘼用衣袖擦了擦,坚定地朝着叶夜微指引的方向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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