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鱼有些激动地往物理系院长办公室跑去。
如果苏小北说的话是真的——因为这个世界的设定，他们的身体无法跑完一千米。那么就说明她的平行宇宙理论没有错，那一列列迷人的波函数不会因人类的随机抉择而戛然而止地坍塌，而是分裂成两束盈盈起伏的水波，沿着各自的时间轴向着未来继续蔓延开来。
李鱼欣喜地用铅笔在白纸上涂写着，她的这一系列举动，在沿路人的眼里无疑像个疯子，但李鱼却乐此不疲。
随着“哐镗”一声！李鱼和门撞了个满怀，门内骂骂咧咧地声音逐渐接近。
吱呀声响起，门从内部打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扶着镜框探了出来，他的表情在见到李鱼的一瞬间有些复杂，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夹杂着某种无奈。
“李鱼啊！快进来！快进来！”
李鱼拿着那张写满“真理”的白纸，小心地迈进了院长办公室。
正当李鱼想要向眼前背对着她，鬓间泛白的物理系院长讲述她意外发现的“真相”时，老人开口了。
“听着，李鱼，虽然我不知道你这次来又是想发表什么天马行空的言论，我还是只有一句话”，老人慢悠悠地走到沙发旁，边倒茶边说道：“真正的物理学说不应该是建立于臆想世界的空中楼阁，连论文都没地方发表，你说是吗？李鱼同学”。
李鱼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握着手用力掐着白纸。
院长品着茶，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证明，在那个虚无缥缈如同镜花水月的平行宇宙里，我们所有人都可能会有不同的人生......但你不觉得奇怪吗，不管你怎么钻研，你总是抓不住那个关键的点，就像你在网络上永远找不到关于平行宇宙的任何一个帖子”。
院长讳莫如深的话使得李鱼皱紧了眉，那种冥冥之中的感觉就仿佛她的命运一直都在被别人监视。
时针向前转动，李鱼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她还是开口问道：“你也研究了我那套奇怪的理论？”。
“没有”，老人端着茶淡淡一笑。
李鱼轻歪着头斜眯着眼看着院长，显然她并不相信这个回答，就像进门后的那一番话，不过是想要她结束自己那不切实际的想法罢了。
“你还记得我之前跳桥那件事吗？”，李鱼从窗台边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了上去。
“当然记得”，院长伸出一只手放在下巴边，食指扣着嘴唇上沿，随后又轻轻放开，“我记得你当时说，窒息地那一刹那你突然听到了你妈的声音，然后你就被人救了上来”。
“是的.....我确定我非常清晰地听见了，可是我妈明明就在老家打牌呢！”
“呵呵......”院长突然笑出声。
李鱼也有些无语，她妈就是这样的，什么事情都阻拦不了她去打牌。
“这么说，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断地尝试自杀？”，院长正色道。
别着樱桃发夹的女生点点头，端起茶喝了一口，“起初我以为是在我即将死亡的那一瞬间，运气太好发生了量子纠缠，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我妈来救我了！但后来的每一次自杀，我都能听到那声嘶力竭地喊声，一次可以说是运气好，但如果每次都是如此......\"
李鱼顿了一下，低吟道：\"我对平行世界是否存在的怀疑越来越深，随之而来的是我对这个世界都产生了怀疑，就像之前我和你讨论的事，这个世界每个人都能找到他们的天赋所在，世界美好到连一个生病的人都没有”
“就在刚刚，一个叫苏小北的男生告诉我，他们田径队有着一个记录，没人能跑完一千米及其以上的全程”
“这个记录也被他们称作这个世界对他们的限制，他们的身体无法跑完一千米”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李鱼的声音有些亢奋，她直直的盯着老人的双眼。
坐在沙发上的院长躬起身子，两手交叉握紧，搭在腿上撑着下巴。
“意味着这个世界虽然有它的一套运算规律，但无法承载更复杂的运算，于是便会存在界限，世界并不真实......也意味着平行宇宙理论在这个世界并不成立，因为所有世界都是一个样，一样的‘美好’，难怪网络上找不到任何关于平行宇宙的消息，但问题是除了我和你，根本没人关心这个世界是否虚假”
院长眼睛眯成一条缝，随后抽出只手指了指李鱼，揶揄道：“其实早在你第一次自杀的时候，你就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是虚假了的吧？这后面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验证你的想法，而那个苏小北的话却是直接印证了这个世界的确如你所想！”。
李鱼：“当然”。
院长的眼神越来越迷离，李鱼坐在椅子上低眸盯着他，他很难相信一个学生竟然能执着成这个样子，只是因为一个宛如庄周梦蝶的猜想，便开始了一场豪赌。
两年前他第一次听见那天马行空的理论时，他是感到恐惧的。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很多物理理论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就好像这个世界的意志不允许他们去探寻未知，故意设置了一系列触手可得的“知识”，让人们甘愿龟缩一隅。可如果连他们这群钻研物理的人都没有勇气去探寻那份未知......
他隐隐间也有种猜测，但受于这个世界一直以来的“限制”影响，他自始自终也没认为这些对这个世界的人而言稀疏平常的限制其实是一种壁垒。
院长忽然沉吟了一下，低声问道：“李鱼，如果没有遇见那个男生来印证你的猜想.......你难道就不怕哪一次你真的死了吗？”。
“没有这种假说，即便我真的死了，那我也是死在了寻找真相的路上”李鱼看着手中的白纸，眼神前所未有的专注。
“那你的平行宇宙理论怎么办，没有找到真相，不就意味着你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吗？”院长反问道。
李鱼眨了眨眼睛，表情莫名地盯着院长，“这不是还有你吗？”。
院长眼神闪烁，虽然他很不想承认这回事，但他的确已经被李鱼带进“阴沟”里了。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李鱼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一定得和你说”
院长笑道：“你不是一直说我和那群自负的落水狗没两样吗？看来在你眼里，我还是不同的！”
李鱼嘟嚷着：“有一点不同而已”，说罢，她起身拍拍身子，朝院长招了下手便往大门边走去。
“还有，院长！”
在即将打开门的那一刻，李鱼停下了脚步，侧过身，她的眼神平静而坚定。
“我从未对自己宿命般的选择产生过任何怀疑！”
“希望院长你也一样”
随着“咚”的一声响，门关上了，院长双手撑着腿缓缓起身慢慢靠近窗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疲惫到极致的神情反而让他眉宇间挤出些许坚毅，目光锁定在下方那个奇怪的少女身上，昏黄的光影投射在她的上身，模糊了她的轮廓。
所有人都对李鱼疯子般的想法与行为感到荒谬，但只有他知道，那个不停自杀的女孩只身穿过了繁复的概率之门，碰巧进入了那一个由自己精心设计、将自己放逐的宇宙中。
院长仿佛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这根本就不是碰巧！
他沉浸在虚假的美好里太久了，在没有遇见李鱼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成功的人。受万人敬仰的物理界泰斗，拿到世界最高物理奖项后功成名退来到一所大学做一名游手好闲的院长，他的日子充足又惬意，美好到他甚至都忘了......他探寻科学的初衷。
鬓间泛白的老人揉了揉眉心，他的脑海突然涌现出一个大胆到堪称疯狂的想法，望着即将离开他视线范围的李鱼，他陷入了沉默。
此时，楼下的李鱼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回过头遥望窗台。
院长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