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嗯?

    可是,高歌明明是被他的手下电击晕倒后带过来的,之前无论他如何地用力踢踹踩踏,高歌也只是趴在那里无动于衷,而且在他刚刚奋力扑上去的时候,那里倒着的,明明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啊!

    该死,他究竟是怎么脱身的?跌落时,余声下意识向上看去。

    露台边缘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身后正在运转的混凝土搅拌机持续发出轰鸣,突然袭来的巨大挫败感成功激发出了余声更加旺盛的求生欲,他逆着重力努力向上挥舞手臂,试图抓住什么。果然,他竟抓住了露台底下小半截暴露在外的粗钢筋,他死死抓住,身体晃了几下,终于悬挂在半空。

    你们两个,居然合起伙来骗我!

    余声抬头怒骂,却只听见自己在夜风里发出的“呜呜啊啊”的气声。

    这时,一阵高跟鞋冷漠的咔哒声从头顶传来,陈默在黑暗里向下探出半张脸:“余总,该你做选择了。”

    她如鬼魅般的脸上挂着笑,笑容无比残忍,令他陌生又害怕。

    余声气急败坏地向她瞪圆了双眼。

    “掉下去当场死掉,或者,”陈默沉着脸,语气冷淡地说道,“伸手,我拉你上来,带你去自首,宣判之后再依法处死。”

    余声轻轻咳了一下,喉咙里已经弥漫着危险的血腥味,黏黏糊糊的,十分不好受。

    他想笑。上下都是死,况且他现在就连呼吸都不利索了。

    这两个选项他都不喜欢。

    这原本就不是他今晚所设想好的结局。

    那根被紧紧抓在手里,承受着他整个人重量的钢筋条在露台底部的水泥包裹中开始轻微晃动,余声使出全力想要用一个引体向上再次攀爬上二楼,却发现浑身的力气已经涣散的差不多了。

    撑不了几分钟,就会掉下去的。

    今晚,是他败了。

    这时,陈默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还能坚持一会儿?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秘密?

    “你知道当年被你杀死在冬宝的人是谁吗?”

    哼,那个女人?余声痛苦而不屑地抽抽嘴角,这算什么秘密。

    陈默大概只是想拖延他的时间罢了。无聊。

    “我收到了一份DNA鉴定报告,是从冬宝寺井底的一片头骨碎块中提取到的生物信息。当时我被你误导,认为凶手是余晓峰,那时候,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所以会帮我把余晓峰送进去,毕竟,这也是为你自己报仇。可是今天你却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被你亲手杀死的,还说得那么轻描淡写,那么满不在乎,看来,余声,你是真的不知道。”

    拼死抓住钢筋的手已经酸痛得几乎麻木,余声没有力气再去考虑那个不足挂齿却坏事做尽的女人。那种低眉顺眼的村妇,却野心勃勃地勾引着父亲,还妄图扶持私生子上位,被他砸碎脑袋,只能说是罪有应得。

    “......到底......想说什么......”他呜咽着问她。

    “从骨头里提取的生物信息显示,埋在井底的女人,是你生物学母亲的几率大于99.99%。”

    陈默冰冷无情的声音犹如地狱判官,诡异无常地刺进了他的耳朵。

    震惊,可笑,疑惑,愤怒......余声的脑中出现了几秒空白,随之而来的是往事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飞速掠过。

    是的,从前就有传闻,父亲当年抛弃怀孕的未婚妻,奉子成婚娶了高官的女儿。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曾偷偷窥见过父母做私密事,父亲的动作强硬粗野,甚至用一种近乎残忍冷漠的眼神注视着仿佛奄奄一息的母亲。

    父亲从不爱他的妻子,所以余声至今也不明白妻子存在的意义。

    ......

    所以,他和余晓峰是被私下互换过的孩子么?难怪余晓峰会满不在乎,或许他早就知道了?整个余家就他一人蒙在鼓里?

    可是为什么要互换?是因为父亲想要把所爱之人的孩子留在身边?

    余声清晰地想起了他杀掉那个女人之后,父亲震惊痛苦又难以言表的样子,虽然只有一瞬,他现在懂了。

    ......

    记忆又回到那个正午,面容模糊的女人推开寺门,一见是他,便在阳光下又惊又喜地绽开了笑脸,她问他:你是声声吧?你怎么在这儿?吃饭了吗?

    余声这时才发现,他早就记不得那个女人长什么样了。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突然,他开始仰头大笑,在虚弱凄凉笑声里,他感觉体内的最后一口呼吸正在被来自地狱的恶鬼无情带走。

    他终于决定松开那只求生的手。

    ***

    重物落进混凝土搅拌池里,发出巨大的声响,搅拌机依旧在无情地运转着。

    二楼露台的角落,一个黑影缓缓站起。

    高歌从黑暗里走出,伸手把陈默从露台边缘捞回身边,紧张地比划:你有没有受伤?

    “你都听到了?”

    投向他的,却是凛冽的目光和询问。

    高歌茫然摇头,打着手势说:楼下机器的声音太吵了。

    随即他又补充了一句:醒来看你一个人站在那,那边又没有护栏,我担心你不小心摔下去。

    陈默明显还困在刚才和余声生死对峙的紧张情绪里,她沉下沾着尘土和血污的脸,看着他继续问:“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迷迷糊糊间,我好像闻到了血的味道。高歌比划道,他脸上带着紧张和不安,还有些刚从长久昏迷中突然醒来后的迷惘。

    血的味道?那就是在她用胸针刺进余声的脖子之后。

    陈默苦笑:“你醒的还真是时候。”

    高歌茫然地看着她,随即也淡淡笑了一下,便继续打着手势讲述起苏醒之后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的事:当时刚醒,脑袋里正迷迷糊糊,恍惚间以为还在余声宅院的房间里,后来感官逐渐清晰,突然意识到他正在掐着你的脖子,我赶紧在黑暗里不动声色地脱掉了这件有点碍事的外套,挽起袖子打算趁他不注意冲上去拉开他,就在我准备起身时,他却突然改变目标向我这边扑了过来,当时我正犹豫是继续装作昏迷还是直接起身迎击,他已经从我身上拽走那件外套,然后直接从我眼前翻下去了。

    太巧了。陈默心说。

    早些时候他找到我,说了一些过去的事,其实冬宝寺命案的凶手就是他,我没猜错吧?高歌比划着追问。

    陈默若有所思地在黑暗中看着他那过分无辜的脸,隐约猜到余声是如何让高歌进入圈套,又是如何让高歌得知那些残忍真相的。

    余声不但是她陈默的仇人,还是高歌的。

    于是她罕见地抬起手,用手势向他无声问起另一个问题:刚才在他扑向你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过要顺势往下推他一把?

    高歌愣了半秒,平静地摇头否认。

    刚才迷迷糊糊的,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他认真打着手势,接着又问:所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他的否认里陈默已经有了答案,她又看了一眼露台的边缘,终于温柔地向他比划道:我们两个都是余声杀人秘密的知情者,他打晕了你,又用你的手机骗我来到这里,是想灭口。他打算把我们依次从这儿扔下去,底下是台在运转的搅拌机,正适合毁尸灭迹。我奋力反抗,在情急之下用事先藏好的胸针进行正当防卫,他却殊死一搏,本想拽着晕过去没有知觉的你同归于尽,却因为失血过多,自己先一步失足跌下了露台。证据就在他的口袋里,那枚遥控器的按钮上,只有他本人的指纹。

    无声的交流结束,却已经在二人心间达成了不言而喻的默契。

    陈默开口说:“今晚发生在这里的事,大致就是这样。”

    高歌蹙起眉头细细想了想,似乎是在确认细节,他刚要点头时,远处终于传来了警笛的呼啸声。

    他突然警觉地捡起挂在露台边缘的那件西装外套,再次穿回了自己身上,然后对陈默指了指自己后颈的位置。

    “你要干什么?”

    高歌冷静地打起手语:在这种情形下,我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才是最合理的。

    陈默看着他,下意识皱了皱鼻子,瞬间懂了。如果在案件的后续调查中要判定她进行了正当防卫,那么在余声失足跌落之前,发生在二楼的只能是她和余声之间的生死对峙。

    再多一人,她就有了理论上的帮手,就会变成合谋复仇的故事。

    总之,可能就说不清了。

    论严谨,还得是他。

    打这里,用点力,是不会把人打坏的。高歌攥着拳头向她示意。

    “可是......”

    见她依旧有点犹豫,高歌便拉起她的手把她带到身前,抬手圈住她的双肩将她轻轻拥在怀里,仿佛要给她鼓励。

    “那,你忍着点儿。”陈默揪着他的衣襟,抬眼看住他,“我下手很重的。”

    高歌对她点点头,宠溺地笑了。

    四目相对,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对彼此的爱意,以及守住秘密的决心。

    一拳下去,狭长的双眼再次阖上。

    陈默缓缓起身,如行尸走肉般来到露台的边缘,她低头最后看了一眼脚底那片混沌不清的黑暗和死亡,脸上逐渐被极度的恐惧和绝望所侵袭,她无助地跪在夜风里,朝着警灯闪烁的方向大声哭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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