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琪

    每晚睡前,高歌都要再看一眼手机。

    即便他把她的聊天窗口置顶,也没再收到过她的消息。

    对于陈默很可能已经离开人世这件事,高歌还是觉得极不真实。

    正月初八的早上,陈默所乘的轿车在冬桂山一侧的盘山公路急弯上出了事故,车毁人亡。高歌是正月初八下班后才从本地新闻上看到这条消息的,当时只觉得五雷轰顶,整个世界再次黑了。

    这起事故调查得很快。起因是冬季清晨的山道上视野受限,加上事故车辆年检过期,存在故障隐患,最终导致车辆在山道的急弯处发生侧翻,最终,那家提供车辆和司机外包服务的商务驾驶公司承担了全部责任。

    对外公布的调查结果并没有让高歌的痛苦减轻半分,他反倒觉得报道内容模糊不清,疑点重重,便开始联系一些多年没联系的熟人,只为打听陈默的下落。高歌承认,他一直在期待着某种奇迹,期待突然有人告诉他,其实陈默并没有死。

    后来,高歌从交警队的熟人那里得知了更多的细节。那辆车滚落山崖跌至谷底的深潭,撞破冰面沉入了十几米的潭底,潭底有一层沼泽般的厚淤泥,搜救队在淤泥里发现了两双鞋,正是二人当天所穿。

    经内部分析,车辆坠毁时,车内二人曾试图打开车门逃出自救,但坠崖在分秒之间,最终二人都随着车子一起陷进了那不见底的淤泥里。

    由于冬季潭底的搜救工作极其危险,搜救队在寒冬的水下工作了足足一周后,夏城陈家人提出放弃搜救,对外宣布了命理大师陈玉兰之女陈默的死讯。

    看着新闻报道里冷冰冰的“死亡”二字,高歌觉得陌生无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陈默怎么就算死了呢?

    而且那晚她明明说,离别的时候接吻,就一定会再见的。

    高歌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他比旁人知道更多关于陈默的事。在交通事故发生之前,陈默就已经屡遭意外,先是有人装神弄鬼吓唬她,后来所住的酒店里又失了火,再想想她春节期间出国又突然回国的举动,现在想来也十分怪异。

    于是高歌开始怀疑那起车辆坠崖事故的背后是否有什么阴谋。

    人一旦有了目标,又开始回光返照般支棱起来。

    转眼到了三月,开学上班,高歌的内心宛如服丧般一片死灰,在外界看来却又正常无比。

    学校里的安排他会无比爽快地答应,孩子们的要求他也会面带笑意地一一满足,可一旦不上课时,他便频繁开始翘班,去陈默曾出现过的各处调查,也会在周末联系那些见过陈默的老同学打听。

    人们都说他变得更温和,也更好相处了,还有人问他是不是恋爱了。

    每当这时,高歌都会自嘲地笑笑。

    听到噩耗最初的那个月,啤酒已经满足不了他,他买了白酒,烧酒,洋酒,各种各样的高度烈酒,它们帮助他舒缓麻木着那些隐隐作痛的神经,然后让他沉沉入睡。

    新年时明明下决心要成为更好的自己,没想到却更加颓废了。

    可酒精带来的感觉很好,他要去梦里见陈默。

    再后来,即便他烂醉如泥,陈默也轻蔑地不再去他的梦里了。就像从前她对他那般轻蔑。

    某天,高歌幡然醒悟,决定戒酒。他想清醒理智地继续调查陈默的下落,也想以清醒的自己迎接她在未来某一天的突然出现。

    这天睡前,对着陈默朋友圈里的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夜已经很深,高歌终于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机,躺在床上开始对抗对酒精的依恋。

    这时手机响了一下。

    恍惚间以为陈默来消息了,他赶紧伸手拿起手机,却依旧是失望。深夜收到的消息并不是来自陈默,而是校长。

    ——高老师,上次和你说的家教的事从明晚开始,地址是......

    高歌面无表情地回复:收到。

    ***

    下班后,高歌开车一路出城,直到夜幕降临后才找到目的地。

    这份兼职是校长介绍来,只是说了句报酬丰厚,高歌连眼睛都没眨就答应了。校长嘱咐,去了客户家里不要乱打听,又拿出一份保密协议让他签下。

    放在从前,高歌一定会觉得不屑,他又不是爱八卦的那种人,为什么要被当成贼一样防着,肯定就挥手拒绝不干了。可事到如今,他想都没想就签了大名。

    总之,他在工作上已经很麻木了。

    眼前是一处极其隐蔽的私宅,低调简约的小楼和精致的花园都在体现其主人的不凡身份。管家为他开了门,请他在装潢华丽的客厅里坐下,稍等了一会儿,他的学生便出现了。

    管家牵着小男孩走了过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

    那画面,有点怪。

    管家说,孩子名叫书然,刚满五岁,不能听也不能说,没有手语基础,拜托高老师。

    高歌宛如一台精密的机器,拿出教案和卡片开始工作。

    他比划,书然也跟着比划,笨手笨脚的,但贵在安静听话,一个小时很快就在二人的指间流走,这时管家又走了过来,提醒他今天的上课时间结束了。

    高歌挥手和书然道别,收了课本起身准备离开。

    “高老师,讲课累了,喝点茶,吃点水果。”身后却传来女人娇媚的声音。

    那声“高老师”的语气,突然让高歌整个人过电般颤了一下。

    转过头,他又看到了那个在家都打扮得过分美艳的女人,女人也正在看他,手里的托盘里盛着茶杯和果盘。

    本该是拒绝的,但高歌被她那钩子般的目光注视着,鬼使神差地再次坐进沙发里。

    因为有一瞬间,他产生了某种错觉,某种令他日思夜想的错觉。

    再次看去,女人目光柔媚,眼底却冷冷的,他终于明白,刚才突如其来的错觉大概就来自这里。

    高歌有点尴尬地接过递来的茶杯,赶紧喝了一大口。

    你在想什么,这个女人是书然的妈妈,雇主的太太。他在心里说。

    ***

    第二晚家教课程结束后,女人又端着托盘出现在客厅,托盘里依旧是茶杯和水果。

    第三晚结束时,女人端来了同样的吃食,书然却无声地撒起了娇,大概是和高歌慢慢混熟,他不肯上楼睡觉,缠着他还要玩一会儿。

    管家无奈,只好由着书然,女人放下托盘后,便坐在不远处的沙发里等他。

    后来书然闹累了,倒头就在沙发里秒睡,管家赶紧过来抱走了小男孩,女人便起身替他送客。

    二人并肩走到门口,女人没有说话,高歌却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她用的香水很成熟,也很性感,能勾起异性的无限遐想。

    他换好鞋,起身准备同她道别,女人却抬起手比划道:开车小心。

    一路上,高歌的脑海里时不时冒出女人那双纤手,打手语的样子也令他似曾相识。

    不可能。脸对不上,声音也不太一样,而且这个女人性感丰腴,他的爱人却身轻如燕,还有迷人的肌肉线条。

    可是某种怀疑却依旧折磨得他难以入睡,他不得破例打开酒瓶,终于缓解了焦虑。

    第四晚高歌辅导书然时,女人提前端来了水果,这次她没有离开,而是坐在沙发里看着他们。那明明是妈妈在儿子学习的场景,高歌却有点走神,总感觉她好像在看他。

    她穿了一身质感极佳的藕粉色连衣长裙,如水的布料裹在她的身上起伏着,泛出温润的光泽。

    有一会儿,书然跑上楼,管家也跟着追上去,客厅里面只剩下他们两人。女人又自然而然地抬起双手,无声地向他比划道:你认识书然爸爸?

    高歌虽然懂了,但并不回答,只是无声地望着她。某种怀疑再次萦绕在他的心头。

    女人蹙眉,有些气恼地瞪住他,仿佛不回答她也是一种冒犯。

    高歌只好摇摇头,用手语回答:不认识,是学校派的工作。

    女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盯住他的脸,没头没脑地比划道:你气色不好。

    高歌愣了一下,尴尬地回以微笑。

    昨晚喝酒了?女人比划着,自己也笑了,目光却依旧冷冰冰的。

    高歌本该摇头否认的,结果想也没想便点了一下头,承认了。

    本想再度否认找补,一想到他们只是陌生人,高歌索性放弃了。这好像是他头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酗酒的事。

    他正难堪着,女人已经起身走开,等她再度回来时,手里端着一只小白瓷碗。

    她走到沙发边,躬身递过瓷碗,却微微抬起双眼,同时看进他的眼中。看着那突然在眼前闪烁,如暗夜宝石般的黑眸,高歌整个人瞬间僵住,他压抑着心底莫名跃起的激动,不动声色地同她回望。

    女人抬起手,悄然无声地向他比划道:少喝点酒。

    高歌怔怔看着她纤长的手,突然觉得这句话好像曾从自己的手中表达过。

    “拉琪,”不远处传来管家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老师肚子饿了。”

    拉琪微微笑着,语气温和地回答道,眼睛却依旧注视着高歌,终于,她把那只瓷碗放在了他眼前的桌上。

    而出现在背后的管家对前一刻二人的四目相对毫不知情。

    “高老师,请慢用。”拉琪说完,转身离去。

    管家见状,走来附和道:“高老师,书然在楼上玩着玩着睡着了,耽误了你的时间真不好意思,厨房正好有刚煮好的花生粥,春天养胃,你尝尝。”

    恭敬不如从命,高歌喝了几口,觉得胃里确实变得暖暖的。

    这时拉琪已经上楼,在楼梯上留下一道曼妙的侧影。高歌也稍稍松了口气,极力说服自己,去打消心底某个荒诞的猜疑。

    这个叫拉琪的女人,只是雇主家里温柔贤惠,却又美得不可方物的妻子罢了。

    这天晚上回到家,高歌忍着没有喝酒,他想着陈默,想着那个叫拉琪的女人,想着想着,终于在辗转反侧中睡着了。

    第五天,高歌照例上门授课,拉琪坐在一旁的沙发里看书。这天她穿了件白色的缎面吊带长裙,偶尔起身为他们添茶倒水,如艺术品般的手腕胳膊和脚踝,明晃晃地刺激着高歌的眼睛和大脑。

    也再次勾出了令他困顿不已的重重怀疑。

    他甚至能轻易想起自己用力握紧那双纤细手腕时的画面。

    课程结束,拉琪起身送他去门口。高歌蹲下系鞋带,拉琪就站在旁边,趁着四下无人,他鼓足了勇气稍稍抬起头,女人白皙光滑的脚踝就杵在眼前。

    他看见女人的右脚踝上,有两颗并排生长的黑痣,一大一小。

    那一刻,在血脉喷张与非礼勿视的矛盾拉扯下,高歌仓皇地埋下头,暗自做了个急促的深呼吸。

    他曾动情地吻过那极其相似的,一大一小的两颗痣。

    拉琪似乎感觉到了他平静之下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她从拖鞋里伸出那只脚,慢慢抬起,用脚背轻柔地碰了碰他的侧脸。

    高歌触电般抬头望向站在身前的女人,她已经收回了脚,直挺挺地站在那,正低头无声地看着他。

    明亮的灯光从她身后刺进高歌的眼中,女人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高老师,慢走。”

    她用温柔的声音向他道别,仿佛故意要让客厅里的管家和佣人们听到一样。

    与此同时,她抬起手,飞快地向他比划:明天,带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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