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冬城地界，暮色已经深沉。
昨天清晨离开那个南方滨海的小渔村后，高歌日夜兼程，终于在三号傍晚返回冬城。开回市内已是华灯初上，他没回家，直接去了市中心那间六星级酒店。
自从看到群里那些消息之后，高歌几乎没有一刻是安稳的。碍于手头并没有陈默的联系方式，他只好用最笨且最一根筋的方式驱车回家，当面告诉她可能有潜在危险，提醒她注意安全。
当初离开是为了打消因她而起的冲动，返回时还是因为她。
高歌一路都在说服自己，他和陈默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但不妨碍作为老同学，在她身边有潜在危险时伸出援手，哪怕只是给她送过去一句提醒。
他是自愿的，不然心有不安。
把车停在酒店外面的停车场，高歌几乎是鼓足勇气大步跑进酒店的大堂。此刻他只想冲进电梯，按下顶楼的按钮，然后敲开那扇门。
脚步却在大堂里停住了。
陈默正背对着他坐在不远处落地窗下的咖啡店外，桌对面还坐着另一个女人，她们似乎正在谈事情。高歌走近才注意到，咖啡厅外不远的地方还站着两个保镖模样的高大男人，正时不时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陈默那边。
突然想到上一次在酒店见到她时，身边好像也有两个保镖样子的男人，所以，他们不会就是他她的保镖吧？高歌有点心慌，他一路两千多公里赶回来这件事，在对方看来会不会特别可笑？
挫败与自卑的感受顿时在脑中充斥，高歌下意识攥住手，想着要不要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坐在陈默对面的那个女人突然起身，高歌有些意外地看向她，居然是高中同学唐梦然。
群聊里的“同学C”，正是她。
高歌没想到她真的会跑来酒店打探，而且还找到了本尊，令他更没想到的是，唐梦然起身后居然向陈默鞠了一躬。
她埋头弓腰，好半天都没有站直，似乎正在对陈默说着什么。
然后，陈默居然笑了，还是仰头大笑的那种。
高歌停下脚步，他有点懵。
而后，唐梦然依旧定在原地，陈默却起身径直离开了咖啡厅。她踩着轻快的脚步，脸上还带着愉悦而残忍的笑意。
高歌的目光牢牢盯着她，不知怎么，他的内心突然可以理解陈默此时此刻的这番表情。
与此同时，正朝这边走来的陈默也发现了他，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难以避免地撞上。
***
见到高歌，陈默脸上的笑容依旧在，却从愉快变成了有些冷淡的客套。
她回头瞥了眼身后的唐梦然，随即抬起头：“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找她的？”
可是唐梦然看也没看老同学高歌，低下头撒开步子，匆匆从二人身侧跑开了。
“没礼貌。”陈默从她的背影中收回视线，看向高歌，讪笑着评价道，“连个‘再见’也不说就跑掉了。”
除了她。高歌连忙用手语问她。还有其他人来找过你麻烦吗？
陈默眉头一皱，稍加思索：“看来，你是来找我的。”
她都和你说了什么？向你打听了什么？有没有问你房间号之类的？你千万不要把太多的个人信息透露给她！
见他紧张兮兮地一通比划，整张脸因为紧张而绷着，陈默皱皱鼻子：“你这个人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确实很奇怪。”
他穿着跨年那晚见过的那件薄外套，头发比初见时长了些，下巴上冒出点点胡渣，整个人看上去风尘仆仆的。
他们都知道你回来了。他执着地继续比划。尤其是秦山，你小心点。
“哦？”陈默终于抓住了主题，眯起眼睛慢慢说，“难怪今晚她来了，但你刚才说的是‘他们’，所以不止她一个人，让我猜猜，不会是徐江海那只老鼠把我来冬城的消息散布在什么无聊的校友群里了？”
高歌放下双手，他没想到陈默会瞬间明白。她真的是个很敏锐的人。
陈默盯着他担心不已的脸，心底某处反常地柔软起来。
“所以，”她笑了一下，小声问，“你在担心我？”
被她一眼看穿了。
高歌却有点倔强地摇了摇头，连忙比划解释：旅行结束回来刚好路过这里，顺便来告诉你一声。
“哦。”陈默抬眉，看向他的笑眼里依旧冷冰冰的，“谢谢。”
高歌也点了下头，思忖着是该说再见了。
陈默便也不再看他，回头对不远处的保镖使了个眼色：“行程不变，让刘姐把车开过来，现在时间刚好，那边的场子估计已经开始热了。”
转过身去的时候，她注意到，高歌定在原地，眼神错愕，似乎正在感受某种痛苦的煎熬。
他上钩了。
可他依旧迟迟未动。
胆小鬼。陈默快步走开，还没走出两步，果然被身后的人给拉住了。
她停下脚步，心底炸开了嘲讽、愉悦，且满足的烟花。
***
陈默回过头，略带不满地瞥向高歌：“干什么？”
他迅速收回手，面色窘迫，硬着头皮飞速比划道：少喝点酒。
陈默撇嘴，冷冷看着他：“你凭什么管我？”
高歌的脸因为窘迫微微有点泛红，抬起的双手终于攥住，然后无措地垂了下去。
“对了，你不是很喜欢喝酒吗？”陈默突然作弄般笑了，视线来回在他的脸上打转，“所以，你想跟我一起去？”
他摇头，眼神倒是恢复了坚定：我不喝。
“不让我喝，自己也不喝，所以你在意的并不是喝酒这件事咯？啊，你不会是......”陈默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突然扬起脸，用单纯的眼神向他追问道，“你不会是担心我去喝酒会认识别的男人吧？”
这下，高歌的脸彻底变红了，那故作清高的心防大概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陈默忍住讥笑，低下头略带不满地小声说道：“可是，我已经为今晚的局打扮好了。”
高歌心头一震，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被那柔软大衣包裹住的美妙身体，大脑难以抑制地开始胡乱思索，大衣之下到底是如何精心准备的。
于是在她跟前，他整个人又开始破戒般备受煎熬起来。
这时，陈默突然接起一个电话，她背过身小声说道：“好，就先放在房间里，谢谢。”
见她挂了电话，高歌努力忍住内心的躁动，匆匆向她比划：我先走了。
“不行。”陈默却直接叫住他，“先送我回房间。”
高歌傻眼，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
两人走进电梯，陈默的保镖并没有跟上来，这让高歌感到很害怕，同时心底卑微的期待又开始隐隐作祟。
在不断攀升的电梯里，高歌感觉自己的呼吸一直没有顺上来，他忍不住想去看她，她却把他当成空气一直在低头看手机。两人隔着半米的距离沉默而立，就像是两个陌生人。
陈默不动，高歌就不敢动。但他的大脑一直在琢磨她一举一动背后的逻辑。
沿着无人的过道走向那间客房，陈默走在前面，高歌跟在她身后，两人依旧没有说多余的话。这时，高歌突然有点后悔，明明是他急于断掉这难堪的关系，却不知为何又轻而易举地陷了进来。
看来这趟旅行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如果有，那也只是反作用。
这时，已经走到客房外陈默突然转过身，礼貌地对他笑了一下：“我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高歌傻眼，是他想歪了吗？其实对方只是让他送送而已。他顿时对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羞愧不已，果然陈默之前没说错，他的脑袋里全都是废料！
“晚安。”
她说完刷卡进门，毫不迟疑地把他挡在了门外。
高歌呆呆站在那扇门前，无声叹气。
她没说错，一点都没错。高歌啊，你真是个胆小鬼，一个连自己的感情和内心欲望都不敢正视的胆小鬼。
高歌在心底有些悲愤地对自己评价道。
从小到大，面对那些客观存在的人际难题、课业难题、工作难题，他不断用冷漠和假面应对，看似处理得游刃有余，可真正到了属于他自己的问题，对家庭关系的抗拒、对身体缺陷的憎恶，对感情和欲望的避讳......在这些真正重要的人生课题上，他的确是个彻彻底底的胆小鬼！
什么用旅行疗愈，那都是逃避的借口，今晚只是一个对视，他就明白了自己的全部心意。
他喜欢陈默。
他从来都只喜欢陈默。
在看到群消息后连夜北上返程的举措已经印证了这份迫切而焦灼的喜欢。
此时此刻，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扉，高歌终于下定决心，抬手敲了三下。
门很快打开了，陈默的脸在拉开的小缝里向他微微扬起。屋内的灯光从她身后照在她的发丝上，让她笼在那团光里。这让高歌突然想到了清晨金色的森林中，藏在繁茂枝叶背后，瞪圆了双眼的小鹿。
她打量着他，面色平静地问：“你怎么还没走？”
我可以进来吗？他沉下气，抬手询问。
陈默依旧抬眼盯着他，眼神却难以看透。高歌不知道她此刻又在琢磨什么，却依旧鼓起勇气提出了请求，并沉住气回望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几秒之后，陈默终于为他拉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