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

    这样的想法一旦在脑海中扎了根,便日夜汲取赵云行的思绪和想象,如果赵云行能够提出一百种不应该私自会面师姐的条例,就也能再举出一千条她必须去的理由,归根究底还是这十年教会了她一件事——唯有自己可以依靠。

    长久的压抑将逆反的种子催出了根和叶,哪怕赵秉源现在就在她的跟前,也无法抑制住越发疯狂的念头。

    赵秉源一如往常地斜靠在紫檀圆后背交椅,手里握着一卷《高上玉皇大光明集经》,花青色直襟绣上蛤白的星辰八卦纹样,黑发整齐地用网巾束起。

    经过幼时的一番劝诫,赵秉源在白日的行踪就十分规律,除了卯时一刻到卯正修气正体之外,其余时间几乎与赵云行相距不远,为的就是时时注意,刻刻解惑。

    估摸着距离上次出现的时间已经过去数月,赵云行推测这几日都格外有机会,心中这么想,眼光也格外留意,将书卷放平,眼睛就在桌面和地面来回徘徊,小心翼翼地以求验真心中的猜想。

    就是此刻,一个、两个!

    那团宛若倾洒下的墨迹凭空出现,仿佛只是被窗外的风轻柔地吹近了赵秉源的脚边,只与他的影子依偎片刻便就会再次被风卷走,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个影子,出来了!赵云行几乎没法按捺心中的惊呼,那个不属于师傅的多余影子,仿佛燃烧中的烛火颤颤巍巍地来回摇摆,丝毫未动的赵秉源倒是将那道黑影显得和孩童一般。

    长久的经验告诉赵云行不用多久,赵秉源便会自己随便编个什么理由离开,再之后就是告知即将下山,长则几周,短则四五日,虽然没有特定的规律,但是哪怕只有一日也足够现在的赵云行去和她尚未谋面的师姐问个好了。

    赵秉源做得可以说是和赵云行猜的八九不离十,赵云行看着师傅沉默地抚平书脊,眉头微皱着快步走开,离开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再次出现在赵云行的面前时,赵秉源那双长直的手将赵云行面前摊开的书本合上由与其他物品归置整齐,看着紧盯着他一言一行的小徒弟说。

    “你近几日思绪混沌,恐怕已经影响到你的修行。心不定,则神不宁,等为师回来必然要考验你一番,切记,修仙之路,不进则退。”

    面上一燥,赵云行哑然失声,重重地点头以表示明白,不敢再直视赵秉源的眼睛。

    经过再三确认师傅确实已经离开了昭肃观后,赵云行这才敢第一次无视那扇厚重的枣褐色大门,飞身一跃轻轻跨过了围墙,将十年内的种种教条也一并抛之脑后了。

    杂乱的植被和肆意生长的参天大树组成了后山的大概,与依山而建的昭肃观放在一起就显得毫不起眼,又因为人烟稀少更加显得荒凉。

    沿着一个方向走了不知道多久,赵云行终于明白师傅所说的在后山“隐修”不是空话,越来越严重的山雾将周围可见的范围一步步缩小,望上看瞧不见山顶,向后望也看不见昭肃观。

    将眼前景色取而代之的则是山岭间传来的令人不安的声响,先是细碎的像是从骨头缝里挤压出的声音,随着赵云行的一点点靠近,声音开始放大变得时而痛苦时而愤怒。

    厚雾让眼前的事物模糊却也让人的听觉灵敏,绝望痛苦的低吟和嘶吼似乎要冲破赵云行的耳膜,让身体也跟随着精神上的恐惧战栗。

    与此同时,昭肃观的大门后的白墙旁,赵秉源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自己的着装,将领口的皱褶仔细抚平,背后突兀地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赵云行发现我了。”

    “她若还没有察觉,那才是愚不可及。无碍,只管汇报你的。”赵秉源想起徒弟做贼心虚似的脸,轻叹一口气,但语气依旧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全姓龙脉断裂,我前天去检查过……”没听两句,赵秉源干脆直接打断,蹙眉摇头,语气也变得严肃了些,“此事十年前便有预兆,不必多言,你如此着急见我应该不止此事吧。”

    察觉赵秉源语气中的不悦,男子赶紧加快了语速继续说,“是,尊上明察,昨日九重命簿遭窃,加之药仙骨和琉璃密魂丹被抢,可以断定又是兴魄教所为。”

    赵秉源冷笑一声,对于兴魄教所为自然是看不上的,冷哼一声,所言满是轻蔑,“魔教做派,净是些鸡鸣狗盗之徒。”

    那人也飞快地改了口,继续汇报说:“并且,魔教内暗桩传来密报,七日后,八月二十四,魔教教主陆严升闭关修炼。”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随后异口同声说道:“七日之后,清剿魔巢。”

    虽从未踏足后山,但赵云行怎么说也是实打实地在昭肃观住了十年,对于周边的人事物也了解不少,明白后山居住的只有师姐,别说是其他活物野兽,曾经赵云行都怀疑,是不是鸟见了昭肃观都要避着飞。

    想清楚这点后,凄厉的人音无形中倒像是在给赵云行指明方向,即使还没见过那位神秘的师姐,此刻赵云行的好奇心和探知欲也足够她扫平眼前的一切障碍。

    果不其然,循声而动后雾气也消散了许多,赵云行连忙加快速度,也管不得被荆棘和枯枝将衣裳的下摆划出多少裂口,鼓足勇气朝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许久。

    幸运的是,在赵云行的体力消耗完之前还是见到了与无边无际的树木截然不同的画面,气喘吁吁地端详起了这另类的风景。

    眼前竹制和木制拼搭的半圆小屋虽然有门有窗的,但也就仅限于此了,比起昭肃观其余建筑,就有些简陋地令人发笑了,毫无疑问,这必定是师姐的住所,赵云行心里就跟吃下了定心丸,少了七八分顾虑,连带着看向七扭八歪的屋子都觉得可爱了。

    赵云行越发好奇多年隐居于此的同门师姐了,究竟是形如鬼魅,还是状若野兽,都一定非同凡响。

    但事实却与赵云行的想象不太一样,在半圆小屋右手边五十来米的一片铲除草木的土地上,赵云行第一次看清楚了心心念念的师姐模样。

    清丽的面容上一弯含笑的桃花眼,一点朱唇笑得明媚,这时候赵云行恨不得原地翻翻诗书,搜肠刮肚地却发现找不到能够形容师姐美貌的句子,只能愣愣地觉得只有天上仙娥才能占得这副好相貌。

    不对,不对,赵云行再看向在地上扭曲爬行并尖声嘶吼的美人,在心底无声地觉得哪怕如此行径也是个貌美如花的地上仙子。

    好在师姐虽然行为不着边际了些,但是神智还是清醒的,邓清和察觉身后有人注视,利落地起身随手擦了下脸颊上的汗珠,两眼直勾勾地上下打量赵云行嘀咕了句,“哦~小师妹,师傅终于舍得让你来见我了。”

    “师傅他不知道,我趁他出门想来见见师姐。”

    赵云行话都没有在脑子里转一圈就直白地脱口而出,心里却一惊,有些颓唐地想她在这样的美人面前竟然是说不出什么谎话的。

    眼前的女子倒是十分喜欢赵云行的直白,笑呵呵地说:“我叫邓清和,赵云行,对吧?之前你进山门我隔着老远就见过你,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呀。”

    也不管赵云行答不答应,一把挽住了她胳膊继续说道:“那个老头子的话,你少信。瞒着他简直是太正确了,小师妹以后一定要常来玩呀~”

    被拽着向方才路过的小屋走去,赵云行哪怕半边身子都被蹭上了土,这种种事情加起来的震惊程度都远远比不上师姐刚才的那一番话。

    赵云行心想暗自佩服,不愧是师姐,这世上还能去哪里听到有人能说师傅是老头子呢?

    虽说赵云行对于师傅是尊敬中夹杂着害怕,远没到能够认同师姐话语的程度,但心中疑惑也只能期待邓清和给她一个答案了。

    直到赵云行安稳地坐上竹子制成的小板凳,思索了片刻还是提出了第一个问题,“师姐,你吃过师傅做的饭吗?”

    这个问题显然是带给了邓清和不小的痛苦,只要稍加回忆,那副精致的面孔就扭曲地像是吞了苍蝇,一手搭在赵云行的肩上,语气都变得颤抖。

    “我明白,他做的饭就像要为我命。我跟你说,那年老头子下山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回来非要做汤圆给我们吃,那个味道怎么形容呢,就像一条发了疯的咸鱼在三伏天跟苦瓜打了一架,最后鱼也臭了,肉也苦了,带着酸了吧唧的味,切吧切吧,统统包进了汤圆里,酸腥苦辣咸,样样都恶心。”

    “他自己做得难吃也就罢了,还非不承认,愣是说,对喽,对喽,这个菜就叫‘人间’,百味皆有,唯缺一甜。”

    听了师姐的故事,赵云行都感觉嘴里要蹦出一条死鱼来,再想想之前最多就是没做熟,想想大概是这么些年,师傅的厨艺也有了长足的进步了。

    “那我大概是幸运些的,师傅之前做的面儿鱼和祝馀虽说是生了些,但好歹没那么奇怪。”

    邓清和的眼睛却瞪圆了,不同于赵云行的平静,师姐激动地都快蹦起来了,话语一下子高了几度,“不对不对,真是疯了,那个疯老头直接给你吃那什么鬼鱼和祝馀?他都没有炼制成丹药再给你吗?这么几年,他不会……不会都没有给你一粒丹药吧?”

    看见赵云行疑惑地点了点头,两手痛苦地掩面哀嚎,顾不上满身满手的灰土,将娇艳的面容揉得灰头土脸才肯罢休。

    “我看昭肃观是彻底玩完了,还修什么仙,疯老头完了,我也完了,大家都完了。”

    随后又念叨些“提前了……提前了,是灾变”,邓清和的自言自语逐渐变成了小声的喃喃自语,虽然不懂但是赵云行还是能够察觉事态的严重性。

    “师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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