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肃观

    “顶好的命格,观天阁的师傅都说,天生带着长生骨,这样的好苗子千年也见不了一回呀!”

    “灵根通达,国师见了也是欢喜的。虽说小豆子乞儿出生,那也是明珠蒙尘,怀宝迷邦。”

    周璞说得卖力,摇头晃脑地对着站在一旁的小豆子用尽赞美之词,站他对面的赵秉源只是静静地听着也不作声。

    “无父无母的也能诚心跟着您,性子也好也能吃得了苦,这您说上哪找去。”

    八岁的小孩听不懂大人交谈的许多词汇,但是村东的那个瘸老头说,她这是交了天大的好运,能够拜入仙人的门下,也算是翻了身。

    那双老人特有的干瘦又带着厚茧的手贴着膏药,颤抖地摸了摸小孩的脸颊,连说了三声好,浑浊的眼都透出快活来。粗糙的触感带着药草和尘土的气味迎面而来,小豆子并不喜欢这样的接触,只觉得像与活着的土地撞上了。

    “以后说出去也是见过大世面,记好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后半句话是切实被记到了心底里。

    小豆子立在原地不敢有动作,紧抿着唇,就怕哪里惹恼了这个“新爹”。只是那双乌黑的瞳仁滴溜溜地转着圈,左边右边上边下边都是没见过的新奇玩意。

    本就是穷尽财宝建造的琼楼寰宇,才能配上名震山河的昭肃观。

    盯久了脚下的砖块,那繁复的线条勾勒出种种生灵,似乎只差一个口哨就能前赴后继地奔涌出来。

    正看得津津有味,忽地头顶上方少了几分光亮,看不清那走兽鸟禽的细处。小豆子赶紧收住了心思,才发现不知何时“新爹”已经走到了她的身侧。

    赵秉源将手掌低垂,在那小孩百会穴三指左右的地方虚悬着,不一会就明白周璞有点确实没说错,这确实是能够让他满意的苗子。

    没有经过洗涤,灵气便在她体内就似一条小溪蜿蜒遍布全身,虽然微弱却至纯至净,光这点就足够在大部分孩子中脱颖而出。

    满意地将手收回,赵秉源这才不急不慢地说:“这孩子可以。”

    听到这话,小豆子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周璞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跑来,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抓着她的肩膀就赶紧往下一按。

    口中依旧不停地说:“来快快喊师傅,以后你就是这昭肃观的弟子喽!”小豆子毫无防备地鞠了躬,眼见马上就要跪下。

    肩上的力却被卸下,小豆子惊讶地看着自己腿脚稳稳地站在原地,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赵秉源随手一挥将小豆子轻轻接住,稍作停顿后便开口说道:“如此就行,不必拘泥俗礼。”

    好看,真好看。

    当小豆子第一次顺着声音向上看见赵秉源眉目含笑的脸,除了满脑子的好看就再也想不到其他了。和话本中白发鹤颜的仙人不同,赵秉源看着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眼含星辰、金质玉相,不似天上神仙,倒是像人间王侯,藏不住的贵气。

    这次轮到小豆子心满意足,稚嫩的童声干脆利落地喊了声,“师傅!”

    被这么一喊,师徒的关系这就算是敲定了,带着师傅的身份,赵秉源的话语在小豆子耳朵里都像是带着金光从天上洒下来,一路飘进人心坎里。

    “今日起,你便是昭肃观弟子,之前的姓名也用不得了,你可愿与我同姓,叫赵云行,如何?”

    赵秉源目光依旧注视着连连点头的赵云行,沉思片刻才出声道:“你入我昭肃观,拜我赵秉源为师,有些事情仍需你亲口答应才算得数,你若愿意就说好,听明白了吗?”

    “凡我门人需敬天道,尊师承,无痴嗔,不爱恋,除邪魔,卫苍生。你可愿意?”

    “好!”

    虽说赵云行基本上是听了后一句就忘记前一句,但小孩想得也不复杂,无非是要听她说个好,又哪有那么麻烦呢。

    话音刚落,赵秉源轻轻拍了拍赵云行的脑袋,随后一手掐诀一边吩咐道:“云行,先替为师送客吧。周大人请回吧,命定的事,莫要强求。”

    这时赵云行才忽地发现站在一旁的周璞已经许久没有出声,正龇牙咧嘴地揉搓着自己的胳膊,直到听见赵秉源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周璞神色变了几番,嘴唇紧抿,欲言又止,最后却也只能看着赵秉源转身离去,沉默地松开了攥紧的双手。

    赵云行陪着周璞一直走到正门,再等周璞跨过昭肃观的门槛,便彻底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一路从陈家村走来,哪怕是孩子也知道没有眼前的周叔,他们到不了这里。

    两人皆是沉默不语,面前是一眼看不到底的登仙阶,周围的森林郁郁葱葱遮盖住了烈烈日光,薄雾升起又隐去,看不见炊烟人行,甚至听不见兽鸣鸟啼。

    “你可知道自己出生何处,是哪国子民吗?”

    这样的问题并不难回答,但周璞如此突然的提问,赵云行也是一愣,却仍然如实作答。

    “这我当然知道!是。”

    根本不等赵云行作答,周璞便急匆匆地打断了。

    周璞将这片风光掠入眼底,与充血的眼珠融合,时间在这也变得让人捉摸不透,赵云行看着神情严肃的周璞,竟然觉得他老了许多。

    “不必着急回答,虽说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可是等到你长大了的那一天,学得了真本事,能够记得回来看看就是极好的,无论是何年月,见到的是何景色。”

    说罢,周璞抬手一挥,也没等赵云行说一声再会,便大步流星地离开,敞开着的大门应声而闭,今日之后,少了一个小豆子,昭肃观多了一个赵云行。

    相同的一段路,赵云行重走一遍却发觉林立的塔楼高得惊人,心底忍不住猜测,站着楼顶打鸟摸蛋岂不是和钓鱼一样,想得多了就免不了比较起来。

    以后住在这么气派的地方比村长一家住的大院还好百倍,再看这塔,赵云行越看越喜欢,又看向远处师傅的背影,赶紧欢喜地迎上去。

    赵秉源看着向他跑来的赵云行只是笑笑,伸手一接便稳稳牵住了那双张开的小手,轻声问道:“可是将人送走了?”

    见赵云行点头,“不管他说了什么,忘掉。这就是为师要教你的第一件事。”声音仍是平静地像在说普通到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管是他或是其他什么人,都被俗事侵扰,早已无法解脱,他人所思所想都不必留于心中,你明白了吗?”

    赵云行不懂但仍然乖巧地点头,即使心中对此的疑惑不减反增。这样的表现并没有让赵秉源满意,面上依旧带着笑,语气却重了些。

    “忘掉,说,你明白了吗。”

    这八个字简直是无形的虫蚁直直地钻进赵云行的耳中,盖过了世上一切的声音,顺着耳道直通大脑深处的某个角落停下,然后一口一口地撕扯啃咬。

    “明白,明白了,真的明白了。”连说了三声明白,刚才的怪异感觉就像是一场荒唐的梦,而现在赵云行才刚刚醒来,一切都还是那样的金碧辉煌、富丽堂皇。

    再看向她的师傅,一边牵引着她,一边介绍着周围的建筑是何用处,发现赵云行静静盯着他也不觉得失礼,而是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呀,光顾着发愣了,可还记得为师说去哪里做早课?”

    几乎一摸一样的语气,带着稍微摆出的一点严师架子,赵云行不知道答案,只能下意识地闭上双眼以乞求少受痛苦。

    等了许久也没有再等到刚才那样锥心刺骨的痛楚,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赵云行噙着泪花不敢吱声。

    “也罢,之后多走动走动也就记住了,日后可不能再这样三心二意了。”赵秉源也不再细究,看着吓坏了的赵云行,无奈地将手松开,转而指向正前方的建筑。

    一同停下的赵云行连说几声明白才敢将泪水拭去,这才发现眼前竟然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座宅子。

    与周遭高大古朴的建筑不同,这宅子小上整一圈,房檐下挂着护花铃,汉白玉台阶被擦拭地一尘不染,雕花木窗用蜡脂保养打磨出透润的质地。

    “序直堂便是为师的住处,你尚且年幼,暂住这偏房吧,离为师近些也能看护着些,等你长大了再同你师姐一样,搬去后山也无妨。”

    赵秉源轻轻拍了下呆愣在原地的赵云行,想让其进屋看看是否满意。但此刻的赵云行注意到的却是被师傅一句带过的师姐。

    这一路走来,赵云行就没有再见到其他什么人,还以为只有她一名弟子,现在得知还有师姐,那就没有不去拜访下的道理。

    “师姐?那师傅我能不能见见师姐?”

    听到这话,赵秉源似是想到什么,轻叹一声,对着满脸期待的赵云行自嘲道:“你师姐性子冷,搬去后山便是连我这个师傅都不想见,你就莫要去打扰她修行了。”

    赵云行还想再争取下,肚子却不争气地响了,到底还是凡人肉身需要油米滋润,这下有再多的话想说都比不过吃饱二字了。

    好消息是师傅并没有让赵云行等待多久,对于新住处正好奇地上下打量,赵云行就看见师傅提着个镶金嵌硬钿的食盒走来。

    坏消息也是赵秉源来得太快了。

    赵云行看着那盘白花花的肉沾着透亮的酱汁,旁边码放整齐的青植则似乎刚被摘下带着水汽,青绿色的叶菜扁而长,约莫两指宽,有着韭菜似的气味,而浅粉色鱼肉夹杂着雪白的脂肪,叶脉一般细细密密地充实着每一块鱼脍,甜腻的气味混合上油脂天然的腥臭,赵云行胃里忍不住地翻江倒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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