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远嫁西凉
（一）
景朔七年的七月二十四日，柳太后下了一道懿旨，将昭阳长公主禁足在长公主府一月，任何人不得入府探视。
凌枫允准了西凉使者的求婚，将唯一的皇妹昭阳公主下嫁于西凉王年方弱冠的太子。两国盟约的订立举朝轰动，不几日便有不少礼司已早早开始为长公主准备丰厚的嫁妆，陆陆续续有不少宫人在清点着嫁妆数目，然后一箱一箱抬到长公主府。
且说昭阳那日被太后禁足在长公主府，她什么人也见不到，就连母妃此刻想见上她一面也不能。她的一举一动都有府上宫人密切监视。她想打听打听外面的事，而无论她怎么问，那些宫人都对她缄口不言。没过几日，她已渐渐放弃了伺机逃跑的想法，她木然地看着宫人忙忙碌碌抬来为她准备的一箱箱嫁妆，眼中水雾弥漫，若是母妃此刻在她身边，定是万分不舍得将她远嫁的。可是现在，就连母妃也保护不了她。
该来的，一样还是要她自己去面对。
昭阳静静仰面躺在柔软的帷帐中，双眼呆呆地看着那繁复的纱帐，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似乎这样就能与世隔绝，外面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她觉得四肢好像已不属于自己，只能隐隐听见自己的一两声心跳。
自从被禁足以来，她每日有大半时辰只躺在榻上发呆，侍女送来的膳食她也只匆匆喝两口汤便倒掉，她想把自己折磨得快死掉了也许就不用远嫁塞北了。才大半个月过去，她便已瘦得形销骨立，走路都似没了力气。
隐隐约约听得有谁的啜泣声，昭阳缓缓转动了下眼珠，却见是侍女小兰。小兰一边哭一边磕头，连连哀求道：“长公主，长公主您好歹就吃一点吧……您这样……这样不爱惜您的身子，让奴婢如何与陛下交代啊！”
呵，昭阳苦笑，她的死活早已没有人真正放在心上。她不知，若是她就这样死在宫中，谁还会为她哭泣……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长公主府的宫人，内侍悉数跪了一地。
来人挥手令众宫人、内侍退下，缓缓走到昭阳榻边坐下，声音有些伤感：“你就这样恨为兄，不惜……不惜这样伤害自己？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昭阳缓缓转过头，眼睫扑闪，忽然落下一大滴泪来，湿了镶花的玉枕。
“唉！”凌枫轻抚妹妹有些蜡黄的头发，半晌道：“起来陪为兄走走吧。”
凌枫与昭阳缓步并行至碎玉阁，一阵清风迎面吹来，似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碎玉阁是宫中避暑胜地，亭台馆阁错落有致，典雅清幽。今日艳阳高照，阳光透过浓荫洒下斑驳的剪影，翠竹茵茵，不时伴着一两声鸟儿清脆悦耳的啼声，相映成趣。
凌枫挽着昭阳走至一座石桥上，笑问：“此处景色如何？”
昭阳不由停了脚步，伸手接住一只浅黄的蝴蝶，脸上渐渐漾开了笑容。
凌枫微笑地看着她，似不忍打扰这样美好的一幕。
那只蝴蝶在她手心里扑扇着翅膀，忽然飞至她头顶盘旋了两圈后，终依依不舍地离开。
昭阳看着那蝴蝶越飞越远，终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蓦然地叹了口气：“真羡慕这些蝴蝶啊！”
“嗯。”凌枫点点头，摘下一朵小花轻轻别在她头上：“嗯，这样好看。能引来更多蝴蝶。”
昭阳缓缓道：“我有时在想，做人，有时倒还真不如做一只自由自在的蝴蝶。蝴蝶的生命虽然短暂，但一生灿烂过一次，也便足矣。”
凌枫道：“身不由己，是做人之不幸，有时却也是幸事。人活一世，除了享受这世间的乐趣，更多的时候需要承担需要付出的也更多。人生短短数十个春秋，有时不要太过计较得与失，那样你也许会失去的更多。”
“人生虽有诸多苦难，愚笨的人往往自怨自艾，自暴自弃；而聪明的人往往能放下对命运的成见，看的开阔，随遇而安，方能获得心灵的自由。”
“心灵的自由……”昭阳仰望着蓝天上自由飞翔的小鸟，喃喃着凌枫方才的话，若有所思。
凌枫望着她渐渐露出笑意的眼睛，知道她或许已想通了，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他微笑地看着她：“你好几日都没好好吃东西了，为兄特命御膳房做了几样你最爱吃的菜，多吃点精神才会好。”
凉亭中，宫人已上来摆好菜品，放好碗著。一眼瞧去正像是刚出炉，香气四溢。
凌枫将一双银著递给她，柔声道：“吃吧！”
昭阳接过银著，望着桌上丰盛的菜肴，眼眶有微润。由于已太久没好好吃饭了，她早已是饥肠辘辘，不禁埋头狼吞虎咽起来，全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
凌枫瞧着她十分狼狈的吃相，不禁轻笑出声：“慢点吃，别噎着，没人和你抢。”
昭阳被噎了半晌，抬起头朝他嘿嘿一笑。
凌枫心内叹了口气，也许以后这样的机会不太多了。
“一会吃完饭想去哪，为兄陪你去。”凌枫说。
“……”昭阳一边扒拉着碗中饭，一边思索着：“西郊有个集市，那里有各色杂耍的艺人，有趣极了。”
凌枫伸手替她拭去唇边沾着的饭粒，微笑点了点头。
（二）
清风掩映着竹林，送来微微花香。艳阳普照，鸟儿和鸣。
娴雅宫的后院，凌枫命一批园林师在此选址种上了一批竹子。紫荆素来崇尚魏晋名士风流，尤其羡慕他们这些志同道合的文人雅士能有缘相聚于竹林唱和。他们所居之处翠竹环绕，清幽雅静，紫荆十分向往，可宫里陈设向来朱红绮翠，缺少清幽翠竹的那份意境，她的这个梦，也许这一生是无法实现了。凌枫听后，沉默半晌无语，第二天便命宫中一批园艺师在娴雅宫后院种起了竹子。紫荆默然站立于他身后，眼中隐有莹然的泪珠闪动，她的每一个愿望，他都要倾其所有尽力帮她实现。她看着他也亲自与那些园林师一起劳作，肌肤也晒成了微微的古铜色，汗水沿着他的颈项蜿蜒而下，滴入土地。
紫荆挪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到他的身边，将一块叠好的丝帕轻轻替他擦拭着额上淌下来的汗珠。忽然她扑闪的羽睫里滴下一大滴晶莹的泪珠，落在他手背上。
“怎么了？”凌枫大惊，将她拉近身侧：“怎么哭了？不……不喜欢吗？”
紫荆摇了摇头，忽然“嘤咛”一声投入他怀里，紧紧贴住他的胸膛，声音有些颤抖：“没……没事。我……我很高兴。真的。”
凌枫伸手轻轻揽住她，唇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景朔五年的夏季，紫竹园开始动工，到景朔七年初夏已完工，翠竹已长成一人多高了。
这日紫荆带着几个孩子一同坐于紫竹园内纳凉，语鸢也欣然一同前往。紫竹园里清新优雅，别是一番趣味。紫荆正坐于凉亭内轻摇团扇，教两个孩子念《诗经》，语鸢则在一旁逗弄着允儿。如此惬意的画面，是任何人看了都不忍心打破的啊……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看来东坡居士这句话委实所言非虚啊！”昭阳不知何时已来到紫竹园，甫一踏进门便不觉感慨道。
“长公主殿下，您怎也来了？”语鸢抱了允儿道。
“见过长公主殿下！”紫荆微微行了个礼，拉过渊儿和霜儿：“快叫姑姑！”
“姑姑好！”孩子们脆脆的声音响起。昭阳抚摸着他们的头发，微微一笑：“真乖！”
允儿在语鸢怀里左顾右盼，一会儿拉拉语鸢的衣领，一会儿又拉拉昭阳的头发，就是不开口。
昭阳摸摸允儿粉嫩的小脸，笑道：“真可爱。”
紫荆苦笑道：“她呀，就是个淘气鬼，令我头疼死了。”
昭阳望着满园的竹林，微微一叹：“二哥对嫂嫂真好，真羡慕啊！”
紫荆握着她的手，微笑道：“你也会有那么一天的，相信我。”
“会吗？”昭阳摇头苦笑：“也许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紫荆道：“不会的。我听说西凉王的太子年轻有为，待人温和。你嫁过去后，他应是不会亏待你的。”
“是吗？”昭阳道：“也许会吧。”
紫荆点点头：“你想通了就好。别再苛责你皇兄了，他……他也是不得已。”
昭阳苦笑：“想不想通又如何，眼下我已别无选择。母后说的对，若是我再一意孤行，这后果我们都……都承担不起。我是公主，不能那么自私。”
紫荆轻舒一口气：“你能明白就好。”
昭阳向紫荆道：“我过不了多久就要走了，也许……今后再没有机会回来了。我……能不能抱抱允儿？”
“嗯。”语鸢将允儿交给昭阳，她抱着允儿柔软的小身子，一会又捏捏允儿的小手指。目中无限爱怜。
紫荆和语鸢看着她，一时静默无言。
景朔七年八月三十，昭阳长公主起程远嫁西凉，可以说这不止是一次和亲，更是两国建立友好盟约的开始，故皇帝与西凉王都十分重视这次的联姻。
凌枫为昭阳准备了丰厚的嫁妆，除带上一些首饰、金银玉器外，还带了几百卷医书史籍、农学著作、诗词歌赋，几百匹绢帛、丝绸，几千件陶器瓷器，还有一些谷物种子。这些嫁妆分别装了几个不同的车队，依次远送至西凉。
而在长公主西行入西凉的途中，为保证长公主的安全，西凉王特派其贴身护卫及信使沿途保护公主，并及时将情报送达西凉王大帐。
经过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昭阳长公主一行终于抵达了西凉。西凉百姓听闻长公主来了，纷纷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出城夹道观看，对长公主表示欢迎。当日晚上西凉王就率领文武百官及皇室宗亲为长公主举行了热闹的欢迎仪式，并亲选黄道吉日筹备婚礼。
西凉历元狩五年十月十五，黄道吉日，西凉王为太子与大胤长公主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婚礼那天，全城的百姓争相围堵在王宫四周，都想一睹公主的芳容。一时间王宫四周十分拥挤，混乱不堪。聪明的太子想出一个奇招，由他出题考大家，谁若答对题目就让谁进去参观婚礼。人群中爆发出了欢乐的笑声，人们兴致高昂，数十个舞姬围着长公主热舞，表示对长公主的喜爱与欢迎。婚礼一直进行到深夜子时，意犹未尽的人们才逐渐散去。
此次大胤与西凉联姻，长公主从大胤带去大量珍贵的典籍与文物，完成了两国和平友好的文化交流。意义重大深远。而据说西凉王太子年轻有为，待人温和，重情重义。他与大胤长公主成婚后，二人十分恩爱和睦，太子继位后，与长公主一起带领西凉走向盛世。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