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3.

    电梯厢缓缓下降，李决的笑意随着屏幕上不断变换的红色数字而消失殆尽。

    他离开医院，车子驶出停车场的时候才发现窗外下着瓢泼的大雨。

    这个月份会下这样大的暴雨，实在罕见。

    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方的红灯，黑色的瞳孔里貌似古井无波，而在更深处，仿佛有一场潜藏的风暴正在酝酿，即将破壳而出。

    ……

    这场雨来势汹汹，一截短短的路程，喻奚的裤脚就已经变得湿淋淋，贴着脚腕的皮肤，又粘又冰。

    利落地收好伞，迈入酒店大堂，她这才有功夫用手接过夹在肩上的手机，安慰道：“……别太着急了，你也说了，他经常这样不是吗……”

    “等一下！谢谢！”

    喻奚小跑着赶到即将上行的电梯。本不抱指望，没想到在她的那不算大的呼声后，那扇银色的薄钢板又打开来。

    按住开关键的男人身姿挺拔，眉目英俊沉稳，想必也是淋过雨，发梢有些湿润。

    喻奚道谢后准备按下楼层，看清电梯内唯一亮着的数字后一愣。

    这个人……和她是同一层。

    耳边的通话因为失去信号而暂时断掉，空间内陷入一片肃静。

    “真巧。”

    “……是挺巧的。”

    出乎预料的搭话让喻奚没反应过来，手上不太自在地捏了捏耳垂，肩膀因为寒冷而微微紧缩。

    沈季霖看在眼里。

    长得……确实是很漂亮。

    一双眼睛跟猫似的，圆润，眼尾微微上扬，本应是又懒又娇，但漆黑的眼仁如同被潮水浸润过一样澄净明亮。脸部线条很是流畅，脸颊是有些肉的，但到下面又收窄，勾勒出微尖的下巴。

    美是美，沈季霖想不通的是，沈鸣这种未经世事的小孩被迷得失魂落魄的也就算了。

    徐恪白那种人，竟然也因为这个继妹像鬼迷了心窍。

    虽然只是一瞥，但喻奚总觉得这个男人眼神的穿透力太强，让人不太舒服。

    皱了皱眉，等到电梯在抵达25层发出“叮”的一声后，喻奚先走了出去。

    然而男人跟在身后的步伐不紧不慢，亦步亦趋。正当她心里奇怪的感觉达到顶点发出警报时，回头的刹那，发现那人已经刷卡进了房门。

    喻奚怃然。

    看向上方的门牌号，要不要这么巧……居然就刚好在她的房间对面？！

    “……喂，我刚刚乘电梯，嗯，已经进房间了。”背靠着门，喻奚这时候才放松下来，“你继续说吧，这次是怎么了？”

    唐棠的声音没有想象中的无助，虽然有些愤怒，但脸上更多的是习以为常的无奈，“我拿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人又跑了。”

    似乎是察觉到对面的欲言又止，唐棠补充道，“问了……李决，也不在他那里。”

    好吧，排除一种可能。

    喻奚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一时间也没空细思，“这样吧，我试着联系下他，对了，棠棠，你问过知年的同学吗？或许向他们说过。”

    “同学？唐知年根本就不和同学来往，在班上处得像陌生人一样……不过你这么说，我还是去……”

    “等等，”听到一半，喻奚急切地打断了她，倒水的手顿住，转而将手机急急扶住，“他和同学不亲近？之前在暑假，他说有年都的同学过来找他玩，还一起吃了饭。他有和你说吗？”

    “你听他扯，不可能的事，唐知年哪里来的年都的同学。”

    听筒的另一边陡然沉默，安静得落针可闻。

    唐棠意识到了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你千万别多想。唐知年撒起谎来，我也一样被骗。”

    喻奚坐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雪白的被单，她清楚，现在再怎样后悔也无济于事。

    想了想，她开口，“我觉得，可以主要定位在年都查。”

    “同学应该是幌子，但‘从年都来’是真的。知年喜欢打游戏，认识的人又不多，你前几天说他还在计划着参加着青训营，很有可能是偷偷跑来干这事了。”

    桌子上的手机开着免提，唐棠瞟了眼对面听得入神的人，应和道，“好的，我们知道了。”

    “你……们？”

    “哦，李决也在这儿，这件事不好告诉家里人，他愿意和我一起找找。”

    “是这样啊。”喻奚呆呆的，嘴唇内里的肉被不自觉地咬得很紧。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李决也在，他也听到了吗，听到了多少。会不会觉得，她很不负责任。

    气氛忽然变得尴尬。

    唐棠脑袋也大。

    这俩人，一个在胡思乱想负责逃避，至于另一个——李决的神色在昏暗的天光笼罩下晦暗不明，但刚刚才拨通电话听见喻奚声音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就像饿了三天三夜看见肉的狼，幽深难测。

    “我还没问你，出差怎么样？顺利吗？”唐棠有意岔开话题。

    “挺好的，学到了很多东西。”

    唐棠突然想起什么，眼睛放光，“诶我打听到个有意思的事儿，这次委托你们去做尽调的公司，就是……”沈鸣他们家的。

    这话没敢说完，剩下一半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原因是看见了自家表弟那不善的目光。

    唐棠那装满自家破事儿后本就相当拥挤的脑子，剩下的空余不仅要分给唐知年，还要分给喻奚和李决。这不，她就差点忘了沈鸣和李决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关系，及时止住话音。

    喻奚的一颗心现在则是放在唐知年的身上，她总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没有把那件事及时告知唐棠，就不会有现在这一出。

    她没有在意唐棠的吞下的后半截话。

    “卡擦——”

    身后响起推门声。

    喻奚捂住听筒，向后望去，“学姐你回来了。”

    “对啊，这雨下得，城中的路都积起水来了，我要是晚点儿多半也得困那儿……”韩悦站在门口抖落衣襟和包上的水，脸上也皱巴巴的，抱怨道，“就这种破天气，还要安排聚餐，烦都要烦死。”

    这时她才注意到喻奚的动作，“你在打电话？”

    “嗯……我先出去说，马上就回来。”

    喻奚绕过韩悦湿漉漉的肩膀，走到走廊的尽头，窗户外好像世界末日，只有脚下踩到的地板，能感觉到一丝真实。

    其实她不知道电话是否还通着，只想出来一个人静静。明明是外面下着雨，却快要把她淹没。

    喻奚呆了一会儿，抬手看时间的时候才发现通话居然还连着，上面的时间还在计数，仿佛记录的每一分一秒都不容错过。

    “棠棠？”

    对面迟迟无声，浅浅的呼吸声，如有规律的喘息，宛如喻奚一个人的回音。

    或许是忘记掐掉了，在喻奚正想要放下的时候，终于有人说话。

    电流让听筒传出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别挂。”

    倘若是几年前，可以准确到遇到喻奚之前，有人对李决说以后你会毫无尊严地干起偷听这档子事，他肯定会嗤之以鼻。

    他是不屑做这样舔得底线全无的事的。

    但就在唐棠离开座位后，他居然鬼使神差地凑了上去。

    脑海里唯一的念头是：如果卑鄙可以更靠近她一点，那他承认。

    “李决？”虽然是疑问句，但喻奚心里毫不意外。

    “是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决从未像现在这样狼狈，心底躁意难耐，也硬生生收了爪牙，装成喻奚所熟悉的小狗的模样。

    乖巧地等在原地低声询问，近乎乞求的。

    “过两天吧。不太确定。”

    扯了扯嘴角，他不满意这个答案，但仍然乖乖应下，“好，我等你回来。”

    “你回来之后，我们谈谈，好吗？”

    “……”喻奚说不出什么滋味，直觉告诉她，李决的状态不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能想象反扑的时候会有多凶。

    她喃喃道，“你别这样。”

    对方显然误读了她的意思。

    李决垂着眼，“别哪样？”

    额间的碎发挡住了视线，越是焦躁，他的语气就越是冷静，“喻奚，见你一面就这么难？现在连和你说一句话，也这么难。”

    “……我们这算是，吵架吗？”

    “不算。”李决擦了擦身旁的玻璃，糟糕的天气，糟糕的事件，“算我犯傻，傻到家了。上次见面不应该放你走的，上上次就不应该……”

    还是说从第一次撞见的时候，就不应该选择和她擦肩而过。

    都说爱情是神经介质给大脑下达的一次指令，李决并不相信，可是左心房跳动的声音，太吵闹。当他开始无法控制自己心跳的速率时，他开始正视自己的心。

    他早应该，早就应该拉住她的手，管她是谁的女朋友，管她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直接告诉她——

    “喻奚，我……”

    “先别说。”

    紫白色的闪电从天边划过，喻奚也是在这一瞬间若有所感，好像知道李决要对她说什么似的，阻断的方式很拙劣。

    “先别说……李决，你想清楚了吗？你不要冲动，好吗？我认为我们都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发生的这一切。”

    过了好久，电话那头才再次传来响动。

    喻奚似乎听见一声轻笑，却又不太明显，昏昏沉沉的失重感席卷了全身——她以为阻止李决的话后她会轻松，然而并没有。

    李决说她残忍。

    喻奚愣住，她连否定的“不”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别人不懂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只有喻奚和李决自己清楚——他连告白都没来得及说出，喻奚就已经完成了拒绝。

    酒店突然发起转播，关于这不同寻常的暴雨天气。

    “年都市气象台于今日17时40分发布暴雨红色预警信号：预计未来3小时，我市各区降水仍将持续，累计雨量将达100毫米以上，城市低洼地区容易出现积水，请注意防范。”

    与预警声交织的，挂断电话前的最后一句，是李决的劝诫。

    “注意安全。”

    他让喻奚的身心，都要好好保重，注意安全。

    喻奚捏住手机，捂在胸前，慢慢地蹲下。她突然很难受，比自己预想得还要难受，像有上吨的海水在挤压心肺。

    她终于在这一刻，与李决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