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

    说话的是个男人。

    谢亦熙站在两棵树交错形成的天然角落,看东西全靠其中的一截缝隙。

    安全是安全,但遗憾的是视角受限,只能看到说话那人一截织金的绿地小团龙下摆。

    “我景郡王府不养闲人。”

    阴恻恻的语气。

    景郡王,那个菩萨郡王?

    谢亦熙在心里叹了口气。菩萨知道自己有这么狂吗。

    “下去吧。”男人的衣摆动了动。

    他似乎往自己的方向走了几步。

    谢亦熙的心提了起来。

    “出来吧,阁下。”

    她脸色没变,仍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指节因为过于紧绷而微微发白,膝盖微屈,正要拾步出去。

    却听男子又说:“派的人还不少,真是难为他了,凑人头很辛苦吧。”

    话音将落而未落的功夫,几道穿着夜行服的身影疾速略过,直直向着那个男人挥刀而去。

    谢亦熙松了口气,顺着缝隙继续看去。

    只能看到几片翻飞的衣摆罢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声音渐息。

    能看到的仍然是那雍容的织金绿地下摆。

    胜负已分,但今晚的闹剧似乎却没有停歇。

    下摆垂下,男人似乎蹲在了地上,谢亦熙看到了一只手,白皙纤长,骨节分明,正松松地握着一柄镶满朱翠的匕首,有一下没一下在刺客的脸上剐蹭着。

    “来,你第一个,说说谁派你来的?”

    “第一个”沉默不语。

    男人低低地笑了笑:“很好,我很欣赏忠心的东西。”

    那手一用力,硬生生劈断了“第一个”的脖子。

    “不管是人还是……狗。”

    谢亦熙隐约感觉到他似乎笑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自己眼前,以这样血腥的方式。

    熟悉的衣摆一晃荡,那个男人出了自己的视野范围。

    谢亦熙感到胃在翻滚。

    “来,好孩子,你是第二个。”

    “我……”

    男人哼笑着,又是噗呲的一声。

    “回答慢了。”

    “做的不错,各位。那现在还有人有话说吗?”

    林子里一片寂静,直到一阵巨大的“扑棱棱”的挥翅声响起。

    这场盛大的默剧才终了,有一道声音抢着答:“是……”

    “是”字还没彻底脱出口,就又有人说“安王!是安王!”

    男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有指尖轻轻敲击匕首的清脆“嗒嗒”声。

    接着就是两声将断气而未断气的“嗬嗬”。

    谢亦熙捂住隐隐要作呕的嘴。她知道,又死了两个。

    这个男人杀人,比她妈切西瓜还利索。

    以及,那两个小和尚小小年纪眼睛就瞎了,实在可惜。

    谢亦熙忍不住天马行空地吐槽。

    男人的衣摆又回到了那缝隙的范围。

    “我都说了,喜欢忠心的狗。你们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他鼓了鼓掌,来了两个下属。

    “把东西处理干净。”

    不知过去了多久,谢亦熙只感觉手指触碰的树干粗糙的表面仿佛结了一层细小的冰凌,顺着她的血液慢慢流向了心脏,遍体生寒。

    人全部散去,尸体也打扫了干净。

    整片林子空空荡荡,只有树枝鬼影似的摇晃。

    谢亦熙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要“旷课”了。

    她抚平被揉皱的纸,像在收拾自己纷繁的思绪。

    她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显得深一脚浅一脚,仿佛踩在刚松的土里。

    说起来,那个郡王的声音,确实很耳熟。

    “……仿佛在哪里听过。”谢亦熙喃喃道。

    “是啊,在哪里听过呢?”

    温道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她像一个溢满的水杯,已经无法再承受哪怕一滴水的张力了。

    他在等待和期待着她的崩溃。

    谢亦熙的头一格一格地转向男人,心里已经鸡叫一片,她单知道声音耳熟,却不知道连脸都长的一模一样!

    眼前这个打扮雍容的男人简直就像从自己的手机里跑出来的一样。

    她恍惚了。

    脑海里一会儿是自己压力大时操纵着小人夜夜跳崖,一会儿是男人那拎着匕首的手,一会儿又是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一截衣摆。

    瞳孔地震!

    我命休矣!

    饶我狗命!

    谢亦熙的心已经畅游完一遍刀山火海了,但面上却半点不显。

    她猛地闭了闭眼睛,像是水边的海鸥试探食物与危险的边界,海鸥伸出一只脚……

    谢亦熙压着打颤的牙关吐出三个字:

    “温道成?”

    男人脸色不变,饶有兴致继续盯着谢亦熙。

    谢亦熙从男人并不意外的神情得出结论:名字对上了,纸片人石锤。

    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掐灭。

    谢亦熙心里的残血小人已经彻底躺下。

    不仅撞破了菩萨郡王的真面目。

    还每天押着他跳崖。

    ……没救了,等死吧。

    温道成看着眼前的女人面色半点没变,只能从眼睛窥见她从一开始的惊恐恍惚到最后的淡然。

    那杯满溢的水,似乎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他略有些事情超出意料的不满,往里加了一剂猛药。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一只老鼠,似乎看了不少不该看的东西。”

    谢亦熙正色:“我对外说了也不会有人信的。”

    此时,她的心放下了大半截,温道成若是真有当纸片人的记忆,关注点便断然不会放在这里。

    无论是巧合还是失忆,都是自己的一线生机。

    回答她的却是一截冰凉的刀刃。

    原来被直指命门是这种感觉。她慢了几拍地反应过来,那种冰凉的恐惧沿着脊椎攀爬、抓挠刺激着每一处脆弱的神经。

    最后,头皮发麻。

    刀刃向里又移了几许,有温热而粘稠的液体顺着脖子向下爬去。

    谢亦熙的心却变得出奇的冷静,轻轻垂下眼,她知道,接下来说错了话男人真的会杀了她,就像解决那几个刺客一样利落。

    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你不想知道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你最好想明白再说。”

    刀刃向里顶撞了一寸,谢亦熙有些喘不上气。

    这种窒息感,使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被推到台前做公关。

    是为了解决某高管私生活混乱的舆论风波。这绝非污蔑,而她却西装笔挺、笑容得体,压抑住发自内心的窒息与恐惧,也是这样的冷静,打着官腔“澄清”了此事。

    从此,她失去了某些东西。

    所幸,她得到了某些东西。

    也是那一天,她遇见了温道成,年幼的温道成。

    他的母亲笑容温柔,微微向下蹲:“道成长大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啊?”

    他沉思许久,答:“善良的。”

    如明月入怀。

    从此,她爱上了这个角色。

    她微笑:“信不信随你。”

    这张脸漂亮的略有些锋利,平时不笑时如高岭之花,如今一笑,只觉得大地回春,万物明媚。

    匕首从颈间移开,温道成的神情仿佛淬了冰,深深地看着她:

    “我会再来找你的,你最好能说明白。”

    他似乎没做好心里准备,像孩子逃避恐惧似的,收起匕首就向外走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谢亦熙心中微动,没去擦脖子上汩汩的血,下意识地喊了一句:“等等。”

    温道成回头看了她一眼。

    谢亦熙看着这个已经长的高大而俊美的青年,她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想说什么,道歉或是别的。

    但她只是说:“东南角的念佛堂怎么走?”

    “回头。”

    谢亦熙:……

    走反了。

    *

    谢亦熙没有理会那些偷偷打量自己的眼神,悠悠地在唯一的空位上落座。

    谢亦熙提笔写下题干。

    已知:红珊瑚手串被楚乔从自己的房间里搜出。

    问:怎么证明手串不是自己偷的。

    她摸了摸温润的笔杆。

    证明自己没有偷是很宽泛且难举证的。

    那么……如果证明手串是自己的会不会容易些。

    她提笔往下写。

    “证明手串归属”,她画了个大大的圈。

    可是手串被绞断,那些诸如刻着自己名字之类的证明总显得苍白无力。

    她向下画了个箭头。

    证明楚乔的手串另在他出。

    如此,事情便清晰明了了。

    她需要找人大张旗鼓地表明“楚乔的手串是被自己拿了”。

    那么,最合适的人选,只有楚乔的身边人。

    她需要:楚乔的身边人拿着那串红珊瑚手串表明,手串是自己拿的。

    为了达成这个,谢亦熙又画了个圆圈。

    需要人,也需要手串。

    手串是现成的。

    人……

    她下意识地转了转笔。

    “呀!”

    前排的一个小和尚转过了头,轻呼了一声。

    谢亦熙心里懊悔,忘了毛笔上有墨了。

    她忙递了帕子过去。

    墨点细碎,迅速在衣裳上蔓延开来。

    这个小和尚看着眼熟,俨然是瀑布前八卦讲的正欢的其中一个。

    瞎眼小和尚此时颇有些受宠若惊与感动地接过手帕。

    虽然无济于事,但是情意到了。谢亦熙面无表情地想着。

    瞎眼小和尚似乎很为“情谊”打动。

    他保持着向后转的蹩脚姿势,连连向谢亦熙道谢。

    让她忍不住确认了一下递过去的并非锦旗。

    这只是小和尚说话的先导,他自觉收了帕子,有了交集,就成了谢亦熙一派的人,当即和她同仇敌忾起来,讲起了楚乔的坏话。

    包括但不限于打骂下人、克扣份银、暗算姐妹,末了为了证明坏话的准确性,加上了消息来源——

    一个在楚府当差的男施主。

    不过马上就不是了,因为他就是那个被打骂、被克扣了银子、作为暗算姐妹其中一环的倒霉蛋。

    值得一提的是,他暗算的那个无辜小姐恰好此前曾给过他恩惠。

    谢亦熙听的频频点头,眼里的同情简直快溢出来了,脏活累活全包,众叛亲离违背良心,还不发工资。

    她往自己的纸上又一番勾勾点点,将“找人背锅”划去,写上“找人主持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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