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恶心……红珊瑚珠……偷……”

    窒息，水一样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口鼻，大脑昏沉。

    是谁在说话？

    仿佛溺水之人被托起，谢亦熙突然觉得身上一轻，她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的女人说话越发尖细：“我就说是她偷的吧！这样还是个公主呢。”

    她打量着谢亦熙那张漂亮的略有些凌厉的脸，眼里闪过嫉妒。

    那涂了红丹蔻的手指指向了

    “你跪下把这红珊瑚珠一粒一粒捡起来，我可以不追究你偷盗之事。”

    女人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将“一粒一粒”咬的极重，一面拿剪刀将手里的珠串绞断。粒粒血红的珠子落在地上，发出声声脆响。

    谢亦熙惨白着一张脸，她仍没从死亡的巨大疼痛中回过神来。

    周围一张张似笑非笑的脸，闪烁着幸灾乐祸的眼，窸窸窣窣的低语……谢亦熙很熟悉了，这些看到舆论如同嗅到腐烂味道的鬣狗，她并不恐惧，甚至对此略微兴奋。

    危机公关，引导舆论，她的职业，处理这种事情，她比吃饭喝水还要熟练。

    谢亦熙终于动了，上前一步，脸色发白。

    直直朝着女人走去。

    女人越发得意，她优哉游哉地欣赏着自己手上鲜红的丹蔻：“这样才像话嘛……”

    她突然感到身体一倾。

    下一秒，一股力量当头而来，她甚至来不及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被谢亦熙拉着跪伏在了地上。

    脖子一紧，额头传来一阵剧痛。

    她这才反应过来要挣扎，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谢亦熙死死抓着她的头发，将额头向地上砸去，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快！

    围观的人霎时安静了下来。

    没一会儿，便有汩汩的血染在了地上。

    女人从一开始的尖叫怒骂，到后来的哭泣求饶。

    谢亦熙一概没理，直砸到手酸了蹲累了，这才直起身来。

    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帕子擦好了手，扔下的帕子正正好好盖在女子吃力扬起的脸上。

    第一步，表明态度，制造利于自己的新矛盾，转移关注。

    “你既知道我是公主，便不该这般无理。”

    第二步，避开原有矛盾，偷换概念到次要矛盾。

    “滚吧。这次且饶了你，下次可不一定了。”

    第三步，制造时间，找足证据。

    仍伏在地上的女人一把扯下脸上的帕子。

    阳光正明媚，透过摘支窗斜斜打在并不明亮的房间里。

    她看见：

    谢亦熙的脸半明半暗，从鼻梁处被清楚地划分，喜怒不辨，和着那立体的眉弓、深陷的眼窝和惨白的脸，透露出一种隐晦的——

    恐怖。

    一时间，竟然没人敢说话。

    只有光线下显现的灰尘上下浮动。

    棘手。楚乔觉得背后生寒，脑子里只留下这个词。这个向来软弱的公主此时展示出的不加掩饰的狠辣，让她有些害怕。

    于是她站起身来，恨恨地喝退了围观的人，落荒而逃。

    人甫一散去，谢亦熙脸上的从容褪去，她皱着眉头撞撞跌跌地扶着墙坐到了最近的椅子上。

    谢亦熙感觉到大脑的神经以一种过分活跃的频率哀鸣、扭曲、炸裂，这种前所未有的疼痛从睁眼开始就困扰着她，如今强撑着的一口气散掉，她只觉得全身瘫软无力。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或许更久，头疼才如潮水般退去。

    谢亦熙没顾上擦脸上的冷汗，给自己倒了杯水。

    茶水晃荡间，隐约看见自己的长发和略有瘦削的脸，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怕是穿越了，穿越到一个疑似被污蔑偷盗的公主身上。

    回忆起刚刚的风波，谢亦熙叹了口气，到底是被头痛影响了，只能凭着潜意识行事，三步组合拳确实解决了当务之急，但却略有粗糙，可能是前后性格的反差过大，才勉强唬住了人。

    不过……她喜上眉梢。

    终于，不用做公关了。

    那些夜夜失眠，满腔抑郁发泄不出来，只能通宵达旦揪着纸片人一次一次跳崖的感觉，终于，能说再也不见了！

    谢亦熙摸了摸茶盏，满腔柔情地想：再见了我的纸片人，我和你，都有光明的未来！

    “公关系统加载中……”

    “公关系统加载完成。”

    “你好！”

    机械音在脑中回荡。谢亦熙的喜悦冻住了。

    她没回答，默默地拿起茶盏，浅啜了一口，眉眼低垂。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你好！尊敬的宿主！”

    谢亦熙又啜了一口。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公关系统向你致以诚挚的问候。”

    谢亦熙装不下去了。

    系统继续播报：“介于您危机公关能力出众，现世工作缺了大德，特将您投放到此。”

    “缺了……大德？”谢亦熙迟疑地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做的不对，可是公关不就是企业的遮羞布吗？这就是我的工作啊，这就是，公关的意义啊。”

    ——即使夜夜受良心谴责，日日煎熬。

    她隐约间听见系统叹了口气，但它没有解释，只是继续念规则。

    “宿主帮助无辜受害者危机公关，洗清污名，获得功德值。功德值满即可回到现代！”

    谢亦熙顶着高冷的脸，内心活动却出奇的丰富。

    “你看我像是想回到现代的样子吗？不用工作不愁吃喝，爽到飞起！虽然没有可爱的纸片人，但是我每天拉着他跳崖，他估计也不乐意。爱，是放手啊朋友。”

    “这就是你当年放手父母的原因吗？宿主。”

    谢亦熙突然沉默了。她的睫毛轻微的颤了颤，问道：“功德值满就行是吗？”

    “是的。”

    “接下来为您投放人物背景。”

    “上辈子昧着良心做公关，这辈子免费打工。祝您生活愉快！”

    语罢，机械音悄悄隐匿了。

    谢亦熙将茶水一饮而尽，开始查看传输过来的内容。

    原主是一个被流放的公主。生母是匈奴的和亲公主，生父是大青的皇帝，后来两国交战，生母受冷落，连带着她一起被厌弃，流放到了京郊的喜法寺，日日青灯古佛。

    原主为人和善，与周围人也一直保持着社交距离，过的简单朴素。

    不出意外，这种生活会一直持续到她死。

    谢亦熙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这场风波，或许是一个信号。

    原主即将失去虽不受宠但也稳固的地位。

    原主不是会犯事的性子，那只有一种可能。原主的母亲，襄嫔，或许要出事了。

    以至于连一个来喜法寺烧香的、父亲并不显赫的女人都能闻风而来踩上一脚。

    谢亦熙下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着茶盏，听着机械的“嗒嗒”声，她冷凝的眉目稍缓。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原主没有偷盗的证据，成功完成一次危机公关，洗清自己的名声。

    接着才好筹谋回宫，阻止襄嫔出事。

    越快越好，趁现在还太平，自己的公主之位还算的上稳固。

    可惜自己现在对红珊瑚珠一点头绪也无，敌人的狐狸尾巴没露，调查也无从谈起。

    那就——

    做伪证吧。

    既然来者不善，就出点阴招。

    危机公关的作用，永远不在于说服敌人，而在于说服利益攸关者，说服那些旁观者。

    他们往往如墙头灰，甚至不如墙头草稳固，只是一阵风吹，便散了。

    旁观者口耳相传的名声，才是自己目前需要抓住的。抓住这些人的心，代价小而回报高，是谢亦熙最喜欢做的。

    在原公司，资金充足，水军多如繁星。金钱开道，再配上合适的说辞，可以将一切麻烦熨平。

    如今……她翻找一遍房间，干干净净，只有几个朴素的首饰，和一袋小碎银子。

    没了，比自己的脸都干净。

    谢亦熙叹了口气。

    只能另寻他法了。

    *

    暮色四合。谢亦熙拎着纸笔出了寺门。

    法喜寺不同于一般的寺庙，除了最基础的各个佛像殿之外，配有僧人尼姑清修的念佛堂、诵读的法坛，故而面积极大，建筑众多。

    谢亦熙回忆了一下资料，把它概括为主修佛文化的大学，自己就是里面的旁听生，不出意外，今晚有一节“晚课”，

    “教学楼”位于“校区”的东南角，相对比较好找。

    ……比较好找。

    谢亦熙茫然的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瀑布，陷入了沉思。

    正要掉头重来，便听到有人在小声低语。

    是两个小和尚。

    “所以，今天那个南平公主发了大火？”

    南平……很好，这很难评。谢亦熙一脸冷漠。

    “可不是嘛，要我说，那个公主再不受宠，也不贪那三瓜俩枣。”

    “万一呢，毕竟她也没什么首饰，看起来还挺缺钱的。”

    “不过我看她今天的那个架势，真不愧是皇家出来的啊，那个样子……我不太相信她会偷。”

    “现在看啊，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

    “不聊这个了，明天景郡王要来我们寺了你知不知道？”

    “就是那个菩萨郡王？”

    “听闻那个郡王为人再亲和良善不过，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每年捐助慈幼局的银子数都数不过来！当年雪灾，咱们寺不就是他亲自主持救济的吗？”

    谢亦熙对他们絮絮叨叨的话题失去了兴趣，拎着纸笔走回头路。

    她盘算了一下，瀑布在西南角偏中间的位置，“教学楼”在东南角，那么自己应该——

    向左边走。

    看着眼前的树林，她陷入了沉默。

    穿过这个树林，应该也能到达东南角。

    谢亦熙试着说服自己，举步向里走去。

    窸窣的树林时不时传来鸟振翅的声音，和着来往的风声，谢亦熙的神情越发肃穆了。

    “没用的东西。”

    她猛地停下脚步，向旁边的大树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