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杯和桌面触碰，发出咔哒的响声。
陆戚臣看着阿姨小跑着去医药箱拿体温计，表情沉沉的注视着韩青凌。
韩青凌张嘴把体温计含进嘴里，表情有些呆呆的，有些晃神。
她今天打算去一趟救助站来着。
十分钟后，阿姨看了眼体温计上面的数值，皱着眉从沙发上拿了毯子盖在韩青凌身上。
“38.6，发烧了。”
陆戚臣从一开始就只沉默地看着，听到这话手指不自觉地在桌面上重重的点了两下。
韩青凌神情恹恹，脸颊是病态的苍白，嘴唇却很红。
身体的酸痛疲倦让她的精神跟着有些崩，提不起一丝力气。
“让医生来家里。”陆戚臣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但韩青凌莫名觉得陆戚臣生气了。
她抬起眼皮，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一口气吸进去，干燥的空气让嗓子又干又痒，于是掀起了一阵咳嗽。
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韩青凌拧着眉头，咳得眼眶都红了。
这让她很容易想起上辈子刚确诊的时候。
呼吸困难，频繁的咳嗽。
和感冒的症状很像。
韩青凌并不是个很在意自己身体状况的人，在养母死后，她总是得过且过，只是顺从着养母说的希望她好好长大。
她有一段时间甚至觉得活下去只是为了完成养母的愿望。
眼前似乎浮现起病重那段时间，她以第三视角注视着病床上带着呼吸面罩，消瘦的已经脱相的自己。
床边小护士正给她换药水，叽叽喳喳的同她说话。
那时候她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最简单的动作都需要有人来帮她，于是就笑着看她。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病房，床头柜上已经开始枯萎的花、不管通风多长时间都像是浸透进骨子里的消毒水味、滞留针扎在皮肤里的刺痛……
养母温柔的面庞隐约浮现。
恍惚间，韩青凌开始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窒息感让韩青凌眼前有些发黑，直到一声凌厉的呵斥，才把她拖拽回真实的人间。
“韩青凌！呼吸！”
陆戚臣蹭的站起来，沉重的椅子都差点被他掀倒。
他大步走过去，半蹲在韩青凌身前，掐住她的下巴，手指压在喉咙的位置往下捋。
发烧的缘故，韩青凌身上很烫，因为刚刚剧烈的咳嗽，此时嗓子还在下意识地震颤。
韩青凌手指攥住陆戚臣的衣服，指节用力到青白，平日里带着粉意的指尖此时都是苍白的。
“慢慢呼吸，别急。”陆戚臣站起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低沉温柔。
阿姨也被韩青凌吓到了，又是紧张又是慌乱。
医生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他本以为只是普通感冒，没想到现场会这么混乱。
医生拎着药箱大步走过去。
后面韩青凌几乎是昏迷过去，医生给她吊上水，收拾好东西出门。
陆戚臣深深地看了眼睡得很不安稳的韩青凌，跟在医生后面出去。
“没什么大问题，风寒感冒引起的发烧，烧退了就好了。”
“她刚刚呼吸困难，甚至有些窒息感。”陆戚臣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眉头拧的很紧。
医生沉默了两秒，有些迟疑：“感觉并不是感冒引起的，更像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陆先生，我建议你给太太找一位心理医生。”医生作下结论。
创伤后应激障碍？
陆戚臣环着手臂，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韩青凌的资料他查了许多遍。
虽然韩家重男轻女，但除了这点韩青凌从小到大都十分顺遂。
成绩优异，家世出众，甚至在国外学习时也表现得非常出色。
创伤后应激障碍，到底是什么创伤？
陆戚臣推开房门，站在床边注视着她。
韩青凌是个看起来就很阳光活泼的姑娘，脸上总是带着明亮的笑，像是一个小太阳。
但她此时却苍白着一张脸，眉头皱得很紧，在睡梦里都很不安的样子。
陆戚臣轻轻压了压她的眉心，揉开了蹙在一起的眉。
“到底发生了什么？”陆戚臣喃喃自语。
他的手指落在韩青凌眼角，那里有一颗泪，骤然滚落出来。
他注意到韩青凌嘴巴张合了两下，无声的喊了句什么，表情痛苦。
陆戚臣凑过去，听到了她用气音说的话。
她在喊“妈妈，我好疼”。
陆戚臣弯着腰，漆黑的眼瞳里透不出一丝光亮，黑沉沉的，像是一潭死水。
“乖，不疼了。”陆戚臣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发。
韩青凌脸颊滚烫，额头上却满是冷汗。
发烧让身体忽冷忽热，好像怀里抱着一团火躺在冰里，冷意浸透了骨头，顺着骨头缝往外涌。
很温暖的东西触碰着她的脸颊。
韩青凌下意识追逐，脸颊压在上面，汲取着些许温暖。
陆戚臣被压住了手，他的手指动了动，蹭过了韩青凌的眼角，在脆弱的眼皮上留下了浅浅的红。
韩青凌一直到下午才醒。
她迷茫的睁开眼，嗓子干涩，呼吸时都有些疼。
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韩青凌懵着脸低头，然后顺着向上看。
戴着眼镜的陆戚臣靠在床头睡着，那张凌厉的脸在睡梦中显出了些许柔软平和。
韩青凌抱着的是陆戚臣的腰，脸颊埋在他腰腹部，闷得有些热，陆戚臣的手臂环绕在她身后。
两人的姿势有些亲密的过分。
韩青凌唰的松开了手，连滚带爬往后撤。
啊……
啊？
啊！
“乖一点。”陆戚臣眼还没睁开，声音低哑地说。
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皱着眉睁开眼，低头就看到韩青凌憋红的一张脸，和举起来的不知道往哪里放的一双手。
他把手收回来，揉着僵硬的脖子站起身，顺手把体温计塞进她嘴里。
“量一□□温。”
韩青凌闷闷地咳了声，看着陆戚臣走出去，表情还有些呆。
她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但具体梦到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梦里有一条漫长无尽头的路，她走了好久好久，就是看不到头。
卧室门被顶开，宝宝嗷呜嗷呜地钻进来，在床边扒拉了半天没爬上去。
韩青凌用手指顶着宝宝的脑袋，把它往下推，声音含糊：“不可以，妈妈感冒了，小心传染给你。”
宝宝歪着脑袋看了会儿，两只小爪子扒拉在床边，尾巴晃来晃去。
韩青凌拿了手机，看到救助站工作人员给她发的消息。
之前她联系的器械今天要送过去，本来是要亲自去看看的，没想到发烧睡到现在。
她向后仰躺下去，叼着温度计看着天花板。
身上出了一层虚汗，潮乎乎的有些难受。
韩青凌看了眼体温计，已经没烧了。
她从衣帽间拿了睡衣要往浴室走。
“韩青凌。”
韩青凌：？
她扭头看向门口，陆戚臣端着一个碗站在门口，表情冷沉。
“怎么了？”韩青凌闷闷地咳嗽了声，声音很哑。
“你要干什么？”
“……洗澡。”
陆戚臣被她那理直气壮的模样气笑了，扯出来一个冷冰冰的笑。
他算是发现了，韩青凌这个人根本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病好了是吗？”
“……”韩青凌哑了一下，张了张嘴，第六感告诉她不能反驳。
“那不洗了。”韩青凌把衣服扔沙发上，趴在床上装死。
“把粥喝了吃药。”陆戚臣把粥放到桌子上。
“谢谢。”韩青凌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又哑又闷：“你今天不上班吗？”
陆戚臣哼笑了声。
他本来是要去的，但韩青凌像个小狗皮膏药似的粘在他身上，把她拽下来就开始掉眼泪。
她掉眼泪时还没声音，不声不响的眼泪就糊了一脸，哭的眼皮都红红的。
陆戚臣对她总是多许多耐心，他任由韩青凌抱着他，把眼泪都蹭到了他的衣服上。
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肩膀脖子都僵硬的有些发疼。
“今天休息。”
韩青凌默默感叹了下，工作狂也会休息啊！
她脑袋还有点疼，嗓子干痒。
暖烘烘的粥里加了蜂蜜，带着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把撕扯的有些疼的喉咙润湿。
手背上贴着输液贴，韩青凌咬着勺子随手扯了下来，看到了发青的针眼。
看了就烦。
韩青凌又一把按了上去。
陆戚臣靠在一边看她这一连串动作，有些好笑。
韩青凌喝了一半就咽不下去了，拿着勺子不停地搅，就是不往嘴里放。
她还在想救助站的事，不自己去看一眼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但陆戚臣站在那看着，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总觉得说出来之后，会有不太好的事情发生。
比如挨揍之类的，大反派冷脸的样子是有点吓人……
韩青凌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
“昨天我提醒过你关窗户。”
陆戚臣走到韩青凌身边，看她不喝了，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拽了纸巾给她擦嘴。
“抱歉，我忘记了。”韩青凌对于生病这个事其实没多大感觉，她觉得抱歉的是吓到了阿姨，好像还耽误了陆戚臣上班。
以至于这句抱歉说的格外诚恳。
陆戚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说：“下个周爷爷生日，你需要到场，希望你在这之前能痊愈。”
韩青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是个非常有职业修养的人，拿钱办事，总不能给人搞砸了吧！
陆戚臣抿出来一个笑，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