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浚之都

    时光荏苒,日落匆匆。

    国君摄政十年。

    夏六月。

    居菟裘。

    夜色深沉之时,林孟才盼到子追回来的身影。却看到今日的他,比往日更加疲惫。

    林孟更加担心子追的身体,还有他那莫名的乱糟糟心情,同往日一般,为他除去甲胄,换上常服。

    洗漱过后,左右之人,慢慢散去。

    烛火跳动,子追的脸上也跟着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他慢慢坐下,静静地出神好一会儿了,手里的竹简,拿在了手里一直没有打开,只是眉头微蹙,久久不展。

    林孟静静地看着,静静地陪着他。

    一时无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烛火终于忍受不住,“噼啪”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

    随之而来的,是温和低沉的声音,子追终于开了口:“孩子们,都睡了吗?”

    林孟浅笑着答应。大女儿绿璧,有阮嬷嬷和小柳照顾,小儿子伯阳,有成嬷嬷和史姑姑照看。

    林孟和子追,夫妻二人相对而坐,离的这样近,近的能够感知到对面之人的一切,他的惴惴不安,如同山雨欲来风满楼。

    子追下了决心似的,嘴巴才张开,却又合上了,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了帛书。

    帛书?

    这个时候,谁还会想起他们呢?

    去年今日此门中,车如流水马如龙。上大夫柔,国君和国君夫人皆宠爱有加。

    今年呢,胡大夫力主征伐,渐渐有宠于国君。

    相比之下,他们呢,可就是逊色的多了,门前冷落车马稀了。

    世事无常。

    无常的,何止一人呢?

    国事亦无常。

    国君和宋君,积怨已久,言辞中不睦经年有余。至今年春月,东鲁和齐郑新结盟约,欲攻伐宋国。子追和臧伯达兄长时常进谏。国君犹豫有之,又因郑公射王之肩故,难以背约。

    国君之意,臧伯达兄长会同诸卿,料理国事。国君又言,子追驻守边关,守卫国门。

    听闻,胡大夫领兵先行,会齐郑之师伐宋。

    战争,开始了吗?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经此一役,多少断壁残垣,多少流离失所?

    倒在地上的,那不仅仅是血肉和血肉啊!冰冷无情的,何止只有成列的兵刃呢?

    野心勃勃,争名夺利,怎么会听的到痛苦的哀嚎?那痛苦的哀嚎穿透了母亲的胸膛,时时刻刻隐隐作痛。又怎么会看得到遍地红的血?那红的血刺痛了爱人的眼睛,泪流不止。

    战争啊,人的野心啊,什么时候会停止呢?

    子追打开了帛书,扫视了一下,看着林孟,说道:“战争,开始了。”

    开始了?

    既然是子追说的,当是所言不虚。

    他们努力阻止过,却无济于事。

    子追不是单单为了夫人林孟,不是单单为了自己。那样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啊,不是可惜又可叹吗?就这样葬送啊……,就这样……

    林孟的心中痛楚,眼泪也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子追拿开林孟的手帕,看到夫人孟儿的面庞,说道:“孟儿?”

    他的胸膛里,已经蒸腾了许多热血,已经为公事煎熬了许久,林孟也不忍心他再添烦恼,呜咽着说道:“我只是想到,边境之地的景色宜人,当日我们还说道,说道来年春天野花烂漫,一定很……”

    野花盛开,春日兰会,当日多么的青春美好。

    今日呢?今日呢?又是怎么样的景象呢?

    三国之师压境啊!

    林孟自问,她还怎么能细想下去呢?

    她又怎么忍心想的下去呢?

    浅浅的草儿,被马蹄踏倒;盛开的花儿,被混乱的脚步踩踏;悠闲的歌谣声,消失在了何处?那没有了鲜花的地方,污秽混乱,却有一抹耀眼的鲜红,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看不到的远方,混战正在开始。

    子追轻轻地拥夫人孟儿入怀,说道:“我想,孟儿身在菟裘,心或许在单父城怎么会不担忧叔叔,还有体弱的婶母呢?更有弱冠之年的克儿弟弟,还有父亲和母亲,伯英哥哥和太史淇嫂嫂,年幼的侄儿和侄女。史籍已经私下问过信使了,他们,一俱安好。”

    子追的话,像是一朵羽毛,飘过冷飕飕的流浪者眼前,使得孟儿多少有些安慰罢了。

    战争啊,残酷的战争啊,谁能阻止啊?

    那不是死亡几何的数字,那是曾经的一个个会说会笑的人啊!那是一个个破碎掉的家啊!那是一份份长久的再也无法见到的思念啊!

    子追擦掉夫人孟儿的眼泪,叹息着说道:“孟儿总是这样善良,这样心软。只是,也太过伤心了!怎么这么伤心呢?夫人,别怕,会有结束的时候的!不哭了,啊?”

    想一想自己除了没用的哭泣,什么也改变不了,林孟只好慢慢地平静下来。

    子追见状,把帛书拿出来,却又要塞回袖子里,说道:“这是展兄的密信,你……”

    这是什么意思?林孟又不是娇弱的不能自理的那种人,看不起谁呢?她可是听过“与天奋斗与地奋斗与人奋斗”的,她可是看过橘子洲头的云学生。

    拿来吧你!

    林孟只是一目十行,走马观花般看了几个字眼,就看到了“单父城”几个字!

    单父城!

    是单父城啊!林孟顿时心跳加速,单父城里,有她的亲人啊!可是,攻打单父城的,可是三国之师啊!

    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她能怎么办呢?

    一个人的意识,面对着这样庞大的碾压式的现实,着实是微末的不值一提。

    巨大的打击袭来,林孟立刻感觉到胸膛一阵痛楚,手脚也跟着无力起来,头脑发昏,耳朵也跟着轰鸣起来……

    事实证明,老师厉害的不要不要的,学生也可能菜的不要不要的。

    虽然做了一定程度的心里建设,突然看到这样的消息,林孟还是承受不住……

    林孟自嘲,她啊,真是天真可笑幼稚,以为面对危难,自己能抗过去。可惜不能。

    嘴巴里涌入的一阵冰凉,唤醒了一些些的意识。

    一声声急切的呼唤,慢慢地从天边,来到了耳边。

    子追的面庞上,焦急和痛楚一同映入林孟的眼帘。看到她醒过来,子追终于长吁短叹,只把温暖的怀抱更加收紧,像是溺水之人握紧了浮木那般。他满是不安,又把额头挨着孟儿的额头,嘴巴里还在喃喃自语。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多日的祈祷祈盼的心愿,碎了。

    林孟用了力气,轻轻地抬起微微颤抖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子追的青丝,一点一点地连接到心中的柔软,一点一滴地汇聚成沉重的牵挂。

    子追终于平复了心情,回握住林孟的手,慢慢地昂起了胸膛。

    林孟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子追,你告诉我,大军何处?战况如何?我,挺得住。”

    声虚,然嘴硬,不愧是她。

    脑袋一阵发昏。林孟心道:不行,要挺得住。她要是倒下了,圆圆妹妹可怎么办呢?妹妹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子追的眼睛,躲闪了一下,又看向了林孟,说道:“左众兄长来信,说,说取郜防二地。史大夫也有此言。”

    郜防二地?接下来,不就是,不就是单父城了吗?

    想到此处,泪水又湿了眼眶。

    平日不需言语,自然知晓心意的子追,今日却不同了似的。他没有急着安慰林孟,却自顾自地皱眉,说道:“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难道,难道还有更糟糕的事吗?

    天啊!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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