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红肿的眼尾

    入了康安院,隽兰跟廊下的婆子交代了几句,便甩下白真真自个儿走了。

    婆子在前面领路,白真真恭顺的跟着,左右都是带路,谁带都一样,她并未因为隽兰的甩脸子而不快。

    过垂花门时,又碰到了上回拿小旗子逗猫的小女童。

    这回王妃接见她依旧不是正屋,婆子将她引去了东廊会客的小正房前,婆子让她在廊下等着,她进去通传。

    有上次的交情在,小女童特意等婆子走了才跑过来牵着她的手,和她打招呼,并且透给了她王妃心情还不错的消息。

    昨夜安王破天荒没有来和橖宴密谈。

    王妃这里前儿还挂的是五□□线络的盘花帘子,今儿就换成了黄底红花猩猩毡面、大红星星毡里、秋香缎沿边的帘子。

    白真真猜测,这是安王外出这几个月从外邦的商人那得来的,这样珍贵的料子被安王拿来做帘子哄安王妃,算是把人哄好了。

    既然哄好了,叫她来又是为何。

    白真真看着大红色的猩猩毡,感觉像是恶鬼长大的嘴巴,靠近进去就会把她吞进鬼肚里。

    不一会儿,婆子打帘子出来,请白真真进去。

    临窗大炕上,安王妃正枕着大红金钱蟒引枕,脚边汤婆被踢到一边,女使跪在一侧持着缎子、丝绵、香料做的美人拳,轻轻为她敲着肩、腰、臂、腿。

    安王妃等她见了礼,被身边的小丫鬟请去东下首的套着石青色坐褥的四足镂空圆墩子坐下,才慢悠悠的睁开眼。

    慵懒的凤眸轻轻撇了她一眼,撇到她下巴上的淤青,心情很好的扬了扬眉。

    上次来请安还是站着,这次来却有墩子坐,待遇截然不同,怕是场鸿门宴。

    白真真心里没有底,乖顺的低着头,只坐了三分之一个凳面,脊背挺得直直的,肩甲却怯弱的微缩着,一副拘谨老实的模样。

    窗外日头升起来,阳光洒在窗牗上,坐在绣墩上的姑娘半张脸沐浴在晨光里,美得惊心,肌肤白亮接近透明,下巴上那几处淤青像上等白瓷被弄上了污垢,越发显眼。

    安王妃只是一个眼色,身边的年轻妇人就有眼色的替她开口,关怀道:“真真姑娘这是怎么了,这么好看的小脸,怎么弄花了。”

    一时间,屋子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真真的下巴上。

    白真真不太喜欢这么多人看着她,颤颤的缩了缩肩,低下头,想把自己藏起来。

    低到一半,她想起来,这或许是个机会。

    昨夜发疯的橖宴和记忆中面目可憎的郜玲的脸出现在她眼前,白真真深吸了一口气,“噗通”一下就跪下。

    眼泪说来就来,像断线的珠子,从她漂亮的小脸上滑落。

    屋子里的人被她吓了一跳。

    “求娘娘为我做主。”白真真膝行过去,大胆握住安王妃的手指,让她能轻易握住她的脸,看清她下巴上的指印。

    安王妃并未对她逾矩的行为生气,她甚至心疼的触摸白真真的下巴,关心道:“这么漂亮一张小脸,若是毁了可怎么得了,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本妃和王爷为你做主。”

    白真真欲语还休,眼泪不断,一副想说却不敢说的模样。

    安王妃居高临下,目光中带着鼓励,好似真的期待她说出来,她会为她做主。

    白真真鼓足勇气,感激的支起身子靠近她,眼底却暗藏几分阴鸷。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起来干净明亮,谁也不会想到她正在说谎。

    眼泪一边掉,一边可怜的咬着唇角,最终呜呜悲鸣:“是,是姨娘打的。”

    “以前王爷回府,都会来千修院找姨娘,昨夜姨娘等了许久,王爷也不来,便拿手底下的人撒气,奴婢脸上的印子就是他拧的。”

    话音落,屋里伺候的人都吸了一口气。

    打人不打脸,有那些会磋磨人的主子,打人都是往看不见的地方招呼,就怕闹到明面上,落个苛待下人的坏名声。

    这橖姨娘磋磨人竟然直接往脸上招呼,真是嚣张又愚蠢。

    安王妃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她先是眉眼一戾,看着屋子里的心腹们,装腔道:“事关府里橖姨娘的名声,这事谁也不许传出去,若是叫我知道是谁在背后造谣,仔细她的舌头。”

    白真真慌乱的往前,触及她眼中厉色,失望的跪坐在地衣上,怆然泪下:“娘娘不信我说的吗。”

    “好孩子,”安王妃牵起她的手,“我这是在保护你。”

    “橖姨娘虐待你一事传出去,她虽然名声有损,但为了维护姨娘颜面,你性命恐有不保。”

    白真真点了点头,状似感激的看向安王妃:“王妃您真好,真真都听您的。”

    地位虽尊崇/长得虽然美,可脑子却不好使,别人说什么她都信,动动小计谋就傻傻上钩。

    白真真和安王妃同时对对方这样评判着。

    白真真眼底迸发出异样的光彩,装作急不可耐道:“难道我们就这样放过她吗。”

    “不瞒王妃,自我去了橖姨娘身边,整日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才活到今日,如今大冬天的,姨娘又每晚命我守夜,只许我睡地上,不许用薰笼,奴婢真怕,下次就见不着您了。”

    安王妃闻言,拍了拍她的手背,眼中露出悲天悯人之态,心疼道:“好孩子,苦了你了,我有一计,能助你脱离苦海,只看你敢不敢。”

    白真真听完眼中露出纠结的神色,最终怨恨压过了胆怯。

    “我敢。”

    王妃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附耳过来:“两日后是我的生辰,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其中有许多青年才俊,介时......然后......”

    白真真认真听着她的话,嘴角微微上扬,怀里突然多出一小包黄纸包裹的粉末。

    直到王妃身边的婆子将她送出康安院,白真真嘴边的笑意都没有散。

    其实她方才也不完全说的假话,在橖宴身边提心吊胆也是真的,好不容易活到现在也是真的,只不过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脸上的印子也确实是橖宴弄的,这两天守夜是真的,昨夜睡地上也是真的,只不过半真半假的说出来而已,一点不怕王妃叫人去查。

    不过,她十分满意安王妃的对橖宴的算计。

    她嘻嘻一笑。

    她早就想报复橖宴了,自昨傍晚,勾引安王这条道行不通后,她就盼着橖宴被送上寒山那天早日到来,到时她一定拍手称快。

    前世,她还不知晓安王妃具体是怎样算计的橖宴,在与混进王府的线人会晤时被王妃抓了个正着,安上了个水性杨花夜会外男的罪名,被安王保了下来。

    如今她可算知晓了。

    上辈子的安王妃,给他的饮食里下了药,可惜,橖宴那日不知为何,没食用任何东西,但在密会时却被安王妃的人无意撞见了。

    而这辈子,白真真摸了被腰带里的东西,坏心眼的想着,橖宴这回躲不掉了。

    他这样的姿色,生得这般好,他不是自诩聪明高贵,看不起她甘愿以色示人,不屑与她这种卑贱之人相提并论吗。

    那他就该尝尝被人亵渎,尝尝她这样命运不由人,只能以色示人的苦。

    她许久没有这般开心过,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正从阴暗里急不可待的向上生长。

    白真真面色扬起一个甜甜的笑,蹦跳着回千修院,在进入千修院的刹那,面上的喜色褪得一干二净。

    院落中,往日成群结伙的坐在廊下晒太阳的姐妹们都没了。

    橖宴穿着一身洁白的中衣,赤着足,站在门前,冷冷的看着她。

    不远处的白墙上,暗淡的血迹还未清洗干净。

    白真真瞬间面无血色,收敛了脸上的笑,低着头,怯生生的走到他面前。

    橖宴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白真真视线中,他赤着的足,颜色青白,指甲盖下血色仿佛被冻住,透着乌紫。

    他身上的气息也极冷,连呼气都不能在空气中留下白色雾气。

    她越走越近,步子越埋越小,直到走到他面前。

    低着脑袋,两人一尺的距离中,只剩下她呼吸时吐出的雾气。

    过了很久。

    橖宴垂着眼,看着只及他胸口的毛茸茸脑袋,声音毫无起伏:“去哪儿了。”

    白真真抿着唇,心跳如擂鼓,脚软得几乎站不住,只靠一口气提着没倒地上,许多话在嘴边滚过,最终,拿不准橖宴是不是知道她的去向,毕竟早上隽兰来找她,小厨房里有人瞧见了。

    若是撒谎,看那墙角未清干净的血迹,她不敢承受骗他的代价。

    白真真小声道:“是王妃叫我去的康安院。”

    橖宴脸色不太好,伸手攥住她下巴,挑起,凑近:“她让你去,你就去了?”

    白真真欲哭无泪,遭嫖的鸭子,又捏她下巴,早晚让人睡坏你。

    她的下巴被捏疼了,但她没有挣扎,只是撅着嘴委屈道:“王妃有令,奴婢只是奴婢,未敢不从呀。”

    她偷偷垫脚,扬起脸,让带着泪痕的的和哭得红肿的眼睛更近的进入他眼底。

    她心脏怦怦跳,为下面欺骗他的话。

    “都是您昨晚拉着我搅乱了王爷和王妃,王妃是不会对您怎样,奴婢这个做丫鬟的,替您受罪可惨了。”

    橖宴颔首,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和红肿的眼尾不作假。

    所以,她这是在向他撒娇抱怨吗?

    他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心底有抹自己都未察觉的高兴。

    她就这么依赖他啊,什么状都告。

    他声音里带着自己未察觉的愉悦:“她欺负你了。”

    白真真微微低下头,一副身份卑微,不敢妄议王妃的模样。

    橖宴松了松捏她的手指,但很快,想到什么,他再次恶狠狠的捏上她下巴,另一只大手掐上她细软的腰肢,将她扯进屋子里,带到外间小床前,露出森森的白牙,低着声音威胁道:“那这个,你又作何解释。”

    白真真看了一眼地上,昨夜他喂给她的话梅糖。

    糟糕,昨夜昏了头,忘记处理了。

    她小心翼翼的挪眼看了看橖宴。

    橖宴阴森森的笑着,好像她一个回答不满意,他就能用这口牙,咬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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