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让我考虑一个晚上吧，明天给您答复。”
······
把浴巾往椅子上一扔，元芜张开双臂，倒在洁白的床单上。
廉价灯泡刺眼的灯光射入眼中，逐渐模糊了视线，只剩一片斑斓的色块，慢慢组成回忆。
“叮叮咚，叮叮咚~”
在满是欢笑的游乐园里，她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冰柜前的男孩，家长不在身边，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装短裤，满脸都是想吃又纠结的表情。
她的背被人推了一下。
于是她便带着友好的笑容，拉着一个气球来到他身边，从冰柜里拿出最便宜的老冰棒，问：“你要吃吗？我请你。”
······
天空仿佛泼了浓黑的墨水，不见一丝星光，倾盆大雨不断地捶打着地面。
他们俩藏在田野里的麦草堆里，多亏了这可以冲走一切的大雨，加上两人身上涂满了泥土，前来寻人的狗也只是擦身而过。
男孩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冷得浑身发抖，嘴唇发紫，恐惧的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流下，和雨水混合，浑浊在了泥土中。
她把外套罩在他身上，从后面抱住他，并不强壮的身体却成为了他的保护罩：“嘘，别怕，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你会逃出去的。”
两个年幼的孩童在天地间紧紧相依。
······
“快跑，往前面一直跑，看到一条河流后，你就沿着它一直往下跑，不要停，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停下来！”
“跑！”
他不安地站在草丛中，想问，你呢？你不是要和我一起逃的吗？
我走了，你怎么办？
可是喧哗的人群在接近，他没有收到答复，只是一双手狠狠地把他推下了山坡。
“再见了，小猫。”
石头、树枝、树叶，不知道有多少东西在他身上留下了伤口，大雨打湿了他的眼帘，高烧浑浊了他的视线，那个背影却离他越来越远。
跑，我得跑。
我要去找人来救她。
蜷缩在山坡下的他浑身一震，从地上爬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前跑。
他来不及想追兵会不会来，无法思考她被抓到后会经历什么，更无法想自己究竟烧到了多少度。
他只知道，得一直跑。
他看到了一条河流，藏在山林间，他便沿着这条狭窄的白色水流半滚半爬地往下走，走到大雨都停了，太阳出来了，走到眼前的景物都慢慢从视野里消失。
直到有一双手抱起了他，他害怕到想尖叫，但是早已无力挣扎，只能紧紧抓住身上的外套，想从中获取多一分力量，他听到双手的主人惊慌地说：“天啊，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小孩子？”
“小朋友，你没事吧？好烫，这么多血，我得赶紧送你去医院。”
他好像还在跟别人说话？
“今天就播到这了，我们明天再见。”
他被抱在怀里，慢慢离开了那条执着的河流，肿胀的眼皮掀开，他只看到一副黑色镜框下的关怀眼神。
我得救了吗？
那她呢？
······
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眼前却依旧是漆黑一片，像极了那晚的夜空。
祁渺坐在陌生的床上，习惯性地想摸床头柜上的水杯，却摸了一手空。
他摸索着下了床，找了一会儿，没找到自己的盲杖。
这个房子的构造和布置他还非常陌生，无法做到像之前一样行走自如，很快，就撞到了墙，又被椅子绊倒。
他趴在地上，只觉得一切都像极了过去。
“啪。”开灯的声音。
唐仁循声跑了出来，大呼小叫着把他扶了起来。
“怎么回事，没受伤吧渺渺？”
他检查了祁渺的手和脚，发现只是轻微的擦伤后松了口气。
“有事可以喊我呀，这里的家具都还没来得及调整位置，多危险啊。”
祁渺默默躲开了他的手。
唐仁也不在意，反而继续唠叨：“我知道你在国外习惯了一个人住，但是现在刚回国，一切都不熟悉，总得有人陪你度过这段时间。”
“小刘你也不要，我过两天就得去首都帮你的新书谈出版的事，推不了。”
“你再考虑一下保姆的事？就只待两个月，你不需要了马上就辞了。”
祁渺坐到床上，手抓了抓被单，摇头：“我讨厌陌生人来家里。”
“唉。”
唐仁很挫败，依祁渺这个性子，又哪能找到他不抗拒的人呢？
不抗拒······
“元芜！”
车上祁渺睡在元芜肩头时的画面突然跃入脑海。
“如果是今天那个女孩子，元芜，你愿意吗？”
提到元芜，祁渺好似忽然来了兴趣，他有些迟疑地问：“元芜，她长什么样子？”
“额，我想想怎么说啊。”
唐仁没想到他会问这些。
“短发，不像那种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身体一看就很健康，应该是有锻炼的。挺高，应该有一米七以上，长相挺英气的，还挺好看一姑娘。”
抽象的描述让祁渺完全无法抓住重点，他把手放到自己额头上，问：“她这里，有一个疤吗？”
“啊？这我还真没注意，她戴了帽子。”
“哦。”
祁渺的态度马上冷漠了起来。
“怎么，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我回国就是想找人，你忘了吗？我之前给你发了资料，你找得怎么样了？”
“哦哦，我记得，应该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小时候救了你的那个女孩子就是元芜吧，哈哈。”
唐仁摸头。
“我有了点眉目，具体还得从首都回来后，再去查。”
祁渺催促：“先找人，再谈。”
“这怎么行呀，别人都安排好了的，好了渺渺，找人的事急不来，现下最重要的就是找保姆的事，把你一个人放这里，我是真不放心。”
“怎么样？如果你不排斥元芜的话，我可以去联系她，她也说过来江市准备先找个暑假工的，这正好呀。”
祁渺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就等于不抗拒，不抗拒就等于默认。
这是唐仁这么多年来领悟到的祁渺模式。
“那我去打电话了？”
他拿出手机，最后问了一遍。
祁渺没有回答，他的思绪也是一片混乱，同样是沙哑的声线，同样是给他特殊的感觉，可是名字不一样，她也没有表示出一点认出他的意思。
明明自己没改名。
“祁渺？渺渺？喵喵？”
“哈哈哈哈，你的名字好有意思，我决定了，以后就叫你小猫！”
他还记得在对方打趣的时候，他满心不乐意，只觉得被对方小瞧了。
如今想来，却成为了珍贵又遥远的回忆。
如果是她的话，怎么会对这个名字没有反应呢？
身边的唐仁已经拿着手机走远了，他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如果是元芜的话，自己能接受她靠近吗？能接受短暂地依靠她吗？
不知道。
祁渺躺回床上，他不知道。
他已经一个人太久了，早忘了与人日夜相处的滋味。
同样在纠结的还有元芜，她从没想到会在江市遇到旧人。
来江市的目的很清楚，赚钱。
只是赚钱的方式也早已安排好，从不是去给别人当什么保姆。
就在她辗转反侧，想着第二天给出一个什么答复时。
行李袋中另一个手机响了。
脸上的表情一正，收了心里的情绪，拿出那个老式手机，是一条邮件。
邮件里是江市五年前崛起的一个大富商，刚进入商界视野时还有着人模人样的外形，在纸醉金迷的熏陶下，现在已经是一个挂着啤酒肚的典型中年男人形象。
他住在红树林别墅区，邮件上给她的任务是接近他，然后偷出一份文件。
红树林别墅区，可真巧啊。
今天所有的事都像一张编织已久的网，就等着她命运般被捕获。
但是她从不是认命之人，会妥协于所谓命运安排的话，她绝无可能活到今天。
那就在最后这段时间，再见见小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