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不公

    她二人躲在房间内,透过特意留出的门缝向楼下探去。

    县令身后那些士兵,此时已列队候在前院里,将客堂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县令则是在三人带领下,率先进入了客堂。

    一进来,他便开始扫视四周,手里时不时捻着胡须,细小狭长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尽是精明。

    沈司柠注意到,他额间有一处十分显眼疤痕。

    看清来人后,周玄璟眉梢微挑。

    是他……

    他眯起眼,细细打量着。

    昨日夜里,他接到密信,得知此处主事之人上任不足一年,面有方正剜痕,心中便对其身份来历有些猜测。

    今日一见,方想起自己与这县令,还曾有过一面之缘……

    县令一进来便先发制人,给店家扣了个不守律法上缴赋税,以及唆使旁人打伤无辜的罪名。

    无论店家如何自证清白,他都驳其是在无理狡辩。

    先前那名被周玄璟一筷子刺伤腿的恶霸,此时正不利索的从客栈内搬来了把椅子。

    他将椅子轻放在县令身后,谄媚着用袖子来回擦拭椅面。

    “贾县令,您坐这儿,小人擦干净了。”

    他躬着身子退到一边,贾县令睨了他一眼,抻了抻袖袍,坐了上去。

    他眼神犀利,看向店家,嘴里扬言道,若店家按三倍赋税上缴官府,并将客栈抵押给三人做赔偿,他就考虑免店家牢狱之灾,否则,今日便要将其押回衙门定罪候审……

    店家面色铁青,愤怒指着几人道:“你们仗势欺人!”

    沈司柠眉头紧锁,攥紧了拳头。

    大雍向来律法森严,当朝陛下尤其注重对官员的约束管制,县令乃是一县之主,自古以来理应尽忠职守、廉洁奉公,但却与欺压百姓之人沆瀣一气,怎配得上一县父母官之名!

    周玄璟透过帷纱缝隙,看到她垂在身侧紧握的手,心中却有了几分笃定。

    她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移开视线,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透着寒意,如针扎般细微颤抖。

    袖袍顺着小臂弧度向下滑去几分,露出手腕。

    眸光只一瞬便沉了下来。

    手腕处,一道赤红色丝线状的印记,醒目又刺眼。

    凝视半晌,眼底浮现出若有若无自嘲之意。

    这副身子,是愈来愈差了……

    失神间,身侧衣摆浮动,只在他的余光里留下一抹青色残影……

    周玄璟站在原地,回过头目视着沈司柠的背影。

    她正顺着木阶向下走去。

    意料之中,又些许无奈……

    他抬手稳了稳帽檐,静静跟了上去,脚下竟无半点声响……

    行至楼梯拐角处时,他停下脚步,侧身隐在被卷帘遮挡的阴暗处。

    一楼客堂。

    沈司柠站定在店家身前,厉声道:“方才店家一字一句,所言皆实,贾县令你可听真切了?”

    “哪里来的粗鄙女娘,本官办案岂容你等小人插嘴。”

    他扭过头,朝前院的自己人使眼色。

    “去,把她帷帽给我摘下来,官家面前不敢露面,怕不是个逃犯?”

    队伍中的两人领命上前。

    那伤了腿的恶霸忙躬身附在知县耳边,低声与他不知说了些什么。

    贾县令听完后面色一滞,让那二人又回到了队伍里去。

    “你这女娘,不仅对本官出言不逊,还出手打伤百姓,今日若你肯束手就擒,本官念你无知饶你一命……”

    话音未落,只听沈司柠冷笑一声。

    “就凭你?”

    许是从未被人这样回怼过,贾县令一时嗔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沈司柠上前几步,扬起下颌,帷纱轻晃。

    “此处接近边陲,但也绝不是你等小人能够一手遮天、黑白颠倒之地。”

    贾县令拍着胸脯大口喘着气,险些气短。

    “而你,身为县令,作奸犯科、不辩是非,枉为大雍臣子;与匪勾结、欺压百姓,枉为一县父母,数罪并罚,按律挡诛!”

    “你……你……”

    贾县令胳膊肘撑着椅子扶手,急促站起身来。

    然而,他脚下还未站稳,就伴随一声咒骂又跌回了椅背上。

    贾县令抬手指向沈司柠,指尖剧烈颤抖。

    “大胆!来人,来人!给我把她抓起来!”

    围在前院里的众人,得到命令后,手持长矛,乌泱泱向沈司柠袭来,颇有碾压之势……

    见此场面,沈司柠心中已有所预料。

    今日之事,是不能善了了……

    她抬眼欲看向二楼房间,目光还未至便又收回。

    想来见此处不妙,那人已躲至安全之处了吧,如此她也好集中注意力迎敌。

    抬手贴近腰间,指尖触到匕首那一刻,她眸光微动,手掌慢慢垂了下来。

    这些穿戴整齐的士兵无论是谁统领,都是大雍在编入册的兵马。

    在镇北关时,她成日出入军营,或许是出于私心,她从不愿出手伤这些士卒。

    看到沈司柠的动作,周玄璟不禁蹙了下眉,心头升起几分不悦。

    如此轻敌,难堪大用……

    沈司柠视线落在气急败坏的贾县令身上,她眸光一凛,擒贼先擒王。

    裙角飞扬,发丝舞动,一抹聘婷倩影赤手空拳,却如利剑出鞘般直直刺入人群……

    客堂内一片混乱,隐在楼梯拐角处的周玄璟眼里莫名几分薄怒,信步走了下来。

    店家抄起扫帚,作势要加入这场打斗,周玄璟一把拉住了他。

    店家些许不明所以,而周玄璟虽对着他,但视线一直落在前方与人缠斗的沈司柠身上。

    他嘴里与店家说着些什么,只是,这处的话语声早已被前方打斗声淹没。

    不过,店家在听完他的话后,一脸担忧看了眼沈司柠,便匆匆离去……

    众人皆是训练有素的将士,论单打独斗,沈司柠有信心稳操胜券,可若与众人车轮战,着实消耗体力。

    沈司柠不想与之久缠,于是以守为攻,逐步靠近县令所在处。

    众人见无法直接捉拿沈司柠,于是调整步伐,排成两排,前排之人微蹲做托举状,后排之人借前排之力腾空跃起,他们手中的长矛有规律的伸缩刺向沈司柠。

    沈司柠眸光一顿,心头顿生冷疑。

    她灵巧闪身,躲过众人接连而至的攻击,众人顺势四散开来。

    只见他们已迅速形成包围之势,执起长矛逼向她,将她逼至其中。

    看似毫无规章的落地,实则故意为之。

    沈司柠眼神凝重起来。

    此阵法,记载在她沈家世代家主所创的兵书中,兵书从不外传,唯有家主可一睹真容。

    战场上,凤翎军一般用此阵来捉拿敌方大将。

    此阵最玄妙之处,便是长矛可做坚硬的盾,亦可做叫人插翅难飞的牢。

    若使用者熟练善用,此阵很难被破解。

    可十六年间,阿父为防敌方窥探,从来都是秘密演练,连她也只远远在战场上见过。

    这偏僻之地,怎么会有人懂用此阵?

    沈司柠稳定心神,观察众人,仔细寻找破绽,她试探性几个旋踢却都被他们以长矛做盾,挡了回来。

    此阵法被他们用至今日之形态,绝不是短时间可成。

    沈司柠站在中间,环顾众人,心头寒意滋生。

    眼前一副副光鲜亮丽的盔甲,此刻竟是如此刺目扎眼。

    沈司柠眼神渐冷,更添愤怒,她拔出匕首握至胸前。

    这些人,应该得到教训……

    无人注意到,撑梁柱后有一道玄色身影,若隐若现。

    衣角微动,周玄璟从袖口掏出一把木筷,攥进手里,他紧了紧帽檐,衣角浮动,从梁柱后一跃而出。

    几根木筷势如破竹,直向县令那处射来。

    县令身旁三名恶霸见状忙逃到一边,贾县令手忙脚乱却抓不过一人来为自己抵挡,伴随几声怒骂,他为躲避袭击,从椅子上狼狈滑了下来。

    前面众人听到那处异动,分心回头查看,阵型愈发紊乱,沈司柠趁机一连击倒几人,破出包围。

    身后众人大叫不好,蜂拥而上。

    机不可失,沈司柠脚下轻点,腾空跃起,向贾县令而来。

    而她身后,有几只手,眼见就要抓到她的肩膀。

    千钧一发之际,周玄璟面色如常落回地面,袖袍抖动,抛出几根木筷直向沈司柠身后近在咫尺的那些人而去。

    耳边传来一阵错乱的脚步声,沈司柠侧目瞥了眼,身后离她最近的几人此刻已被甩开。

    隔着纱幔,她看见他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漫不经心把玩着最后一根木筷。

    贾县令瞧情况不妙,旋即从地上站起来,连滚带爬,逃出了客堂。

    周玄璟眸光一沉,衣摆浮动,脚下步子加快,追了上去。

    半空中,他抬起手,射出最后一根木筷,直直射在贾县令的腿上,只见贾县令只踉跄了一下,随即继续跑路。

    沈司柠神色一紧,不能让他逃了。

    她合上匕首,向贾县令抛去,匕首重重击在他右腿肚上,只听他扑哧一声跌倒在地。

    这一次,贾县令没能再迅速站起来……

    周玄璟落至贾县令不远处后,背过手缓慢踱步到他身侧,他冷冷瞥了眼正挣扎着爬起来的贾县令,俯身拾起落在地面上的木筷和匕首。

    他直起身子,瞧了瞧木筷,木筷不仅未穿破皮肉沾染丝毫血迹,且力量远不足以令贾县令行动困难。

    这分明是他蓄力一击,但效果似乎不甚好。

    看来,他这副身体是愈发虚弱无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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