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柠定睛一看。
那名大汉的腿上赫然插着一根木筷……
她望着木筷，心里些许诧异。
身后传来沉稳脚步声，沈司柠循声转头。
只见周玄璟随意甩了下袖袍，面上并无异色，他身姿挺直信步朝她这处走来。
她望向周玄璟，没有言语，周玄璟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沈司柠微微晃神。
那根木筷，是他射的？
周玄璟站定在她身前，余光撇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回地上几人身上。
沈司柠在他身后看不清他此刻神情，只瞧见他眉梢一挑，薄唇微动，声音比起往日的冷漠更多了几分鄙夷不屑。
“滚。”
地上几人聚在一起，咬牙切齿盯着他二人，敢怒不敢言。
沈司柠静静在他身后打量着他，此时的周玄璟傲然挺立在她身前，周身气场愈发冰冷慑人。
可不知怎的，她却觉得异常心安。
沈司柠忙摇了摇头，眉头不自觉皱起，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不知何时，周玄璟侧过头悄然看了她一眼，便看见她如此面色凝重的样子，眸光一沉，他对那几人道：“想死便留下。”
三名大汉闻言，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向门口走去。
行至门口处，那名为首的大汉回过头来恶狠狠看了他们一眼，最后消失在客栈外……
身前，周玄璟衣角浮动，沈司柠下意识迈开腿后撤一步。
周玄璟转过身来，便瞧见她低垂着眼帘，身体正向后移动，与自己拉开距离。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竟不自觉蹙起了眉。
心底涌出一丝古怪情绪，周玄璟的视线顺着她脸庞下移，直直落在右腿那处。
半晌，他移开视线，从她身侧擦肩而过。
沈司柠觉得他是故意的……
瘫跪在收银台旁的店家满头虚汗，见几名恶霸走了，颤颤巍巍扶着台案站了起来。
店家后怕的喘着粗气，周玄璟已回到桌几前，落了座。
他出声询问道：“店家可有伤药？”
店家面色煞白，显然还未从方才的恐慌中回过神来，他半张着嘴吐不出一个字来，直点头。
沈司柠心下狐疑看了他一眼，他又没受伤，要伤药做甚？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腿骨，那处还在隐隐作痛。
周玄璟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察觉到她没跟过来，也不抬眼道：“几个粗鄙恶徒就把你吓傻了吗？”
闻言，沈司柠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迈开步子向他那里走去。
“区区几名恶霸，我怎会看在眼里。”，沈司柠轻哼一声，抿了抿嘴角。
她眸光一闪，转变话锋道：“只是没想到，你竟会出手相帮。”
周玄璟随意反驳道：“我帮的是店家。”
沈司柠撇了撇嘴，就这知道他会这么说。
落了座，她目不转睛看着周玄璟，试探道：“所以，你是会武的，只是武艺不高，对吧？”
周玄璟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他看向她，反问道：“在你看来，凡是能伤到别人就是会武？”
这人总是曲解她的意思，沈司柠眯起眼睛盯着他道：“我本意并非如此。”
周玄璟垂眼晃动手中杯盏。
“我那时原话，亦非如此。”
是啊，他那日所言武功对他并无助益，至于是否会武并未阐明……
周玄璟抬眼看向沈司柠，眸子里闪过一丝审视考究。
她几次试探自己会不会武功，究竟何意？
半晌，只听店家步履匆匆由远及近传来。
“今日真是多谢你们，不然老夫怕是没命了。”
说着，店家将伤药放在桌上，连带着她二人住店时抵下的包袱衣物。
周玄璟看着店家动作，沉思片刻后放下手中杯盏，出声询问道：“店家想要如何处置店小二？”
店家深叹了口气，神色复杂。
店小二是一位失孤老者从战乱中捡回的，自小便在店家这里做工，这些年来他偷钱不假，替店家补交头钱亦是真。
店小二偷钱是为给救了他的老者治病，可世事无常，老者数月前病逝了……
店小二是个可怜人，店家想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明白前因后果，沈司柠心里一阵触动。
本心良善之人，也会有万不得已做违心之事的时候……
而此时，周玄璟面色深沉淡漠，他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店家离开前，询问二人将往何处，话说出口，似又觉得自己有所冒犯，连忙解释是想为二人备辆马车，以报二人恩情。
沈司柠抬眼看向周玄璟，周玄璟却并未理会她的目光示意。
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沈司柠见寻求眼神交流无果，无奈摇了摇头，决定让店家备两匹快马。
周玄璟眸子里似有一团乌云逐渐扩大，眼前视线愈发模糊，是乌云彻底将他笼罩其中。
他不懂，不懂为什么店小二的迫不得已可以被原谅，而他却从未被原谅过……
店家走后，沈司柠歪着脑袋满眼疑惑盯着他，但他丝毫未察觉。
沈司柠愈发好奇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没来由的沉默宁静。
沈司柠抿了抿嘴角，拿起桌上的药瓶，伸到他眼前晃了晃。
“喏，店家给你的伤药。”
似有一道空灵飘渺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周玄璟略显茫然循着拿声音看去。
方才涣散的目光逐渐回笼，瞳孔里的阴霾悉数散去，眼前是药瓶在左右晃动留下的残影。
而他的目光，顺着那只白皙的手，定定落在了手握药瓶的沈司柠身上。
“给你的。”
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他就这么淡然平静说出这句话，可却令她怔楞半晌。
她从未想过那伤药竟是给她的……
他竟注意到她受了伤？
心底涌出惊奇意外的情绪，这人常一副冷漠疏离作派，不曾想竟也有心思细腻一面。
沈司柠忽然觉得，这人也不全是冰块做的，还是有待发掘的优点的。
她没意识到，此时自己看向周玄璟的目光都柔和了些许。
周玄璟轻咳一声，别开视线，故意道：“你这身手，日后忍气吞声也好过强出头。”
想到她会被自己的话气的恼羞成怒，心下一阵莫名愉悦。
他不动声色抬眼看了她一眼。
沈司柠面色反而异常平静从容。
周玄璟甚至觉得，她像是听进去了他的话。
半晌，只听她道：“武功不是一蹴而就，再给我几年，定会比现在强。”
闻言，周玄璟微微一愣，嘴角不自觉轻抿，意味不明深深看了她一眼。
几年前，自己也曾说过相仿的话，世事总无常又怎会如其愿……
沈司柠没注意到他的神情，拾起筷子夹了口小菜。
“公子，不如说说你自己。”
周玄璟眉梢一挑，视线落在她脸上道：嗯？”
沈司柠直言道：“其实你若会武功，自然是锦上添花，若不会，我也只管尽力护你。”
她放下筷子，重新对上他的视线。
“你会与不会，说到底与我没有多大干系，只是你要去之地乃豺狼虎窝，难容等闲之辈。”
周玄璟眸光愈发幽深，他紧抿嘴角注视着她。
沈司柠垂眸轻叹了口气，无意间瞥见他杯盏里的茶水所剩无几。
于是，她端起茶盏轻放在他身前。
“我不知你身份来历，但你来处与去处都不是简单之地，且你与我家阿父有我不知道的关系。”
沈司柠顿了顿，继续道：“想你不是普通百姓，可雍都城，最不缺的就是世家贵族、手握权柄之人。”
会武功，只是在那座城存活下去最微不足道的方式……
“公子看出我受了伤，是细致入微之人，想来在其他事上亦是如此，公子既是聪明人，应知晓雍都城实在不是好去处，若不是非去不可，不如寻一风景秀丽之地，安稳度过此生。”
周玄璟眉头微蹙。
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一生不会安稳。
安稳二字于他来讲，着实可笑。
只听周玄璟嗤笑一声，拿起杯盏替自己斟了杯茶，他示意沈司柠将自己的茶杯递过来。
沈司柠有些迟疑，但还是照做。
二人指尖相碰，周玄璟不咸不淡道：“沈小姐不觉与在下说这些，交浅言深了么。”
嫩绿的茶叶顺着清透的茶水徐徐倒入茶杯里，直至溢出，一去不复还。
沈司柠心里了然，沉声道：“是我唐突了。”
她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起身从另一桌上拿了个崭新的茶杯，重新落座。
店家包上几份干粮递给二人，交代快马已备好，询问他们是否现在就要启程。
二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沈司柠上楼查看客房内有无遗漏的东西，她绕了一圈准备离开时，却瞥见了窗外的异样。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客栈这处而来，他们身穿盔甲，有序把客栈包围起来。
为首者高骑在棕红马背上指挥手下人行事，他头戴乌纱帽，身披官服，瞧那服制，应是县令无疑。
还有几张熟悉面孔跟在县令身边，正是方才那三名恶霸。
心头一紧，她面色凝重，转身向屋外走去。
走到门口，一道玄色身影映入眼帘。
不知何时，他竟上了来。
周玄璟面色如常，手里拿着两顶白纱帷帽，递给她一顶，言简意赅道：“带上。”
沈司柠满脸不解接了过来，迟疑片刻后，还是听他的话将帷帽带好。
此番不是多此一举吗？
“那行人中已有见过你我之人，如此还要遮挡面容？”
隔着白纱，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淡淡道：“防患于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