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柠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悄然挪动身子离他远了几分。
“你快吃，吃完还要赶路。”
周玄璟目光落回面前的素面，拿起碗筷挑起一根滑入口中。
他吃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普通的面食，难道她那碗更好吃？
放下筷子，周玄璟的目光定定落在沈司柠手中的素面上。
沈司柠余光一瞥，显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嘴里还在咀嚼手里忙护住碗筷警惕看着他。
“你还没吃完休想抢我的！”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有一瞬的怔愣，旋即眯起双眼，二人视线交锋互不相让。
见她如此宝贝，他倒是真想尝尝她那碗素面究竟是何美味。
他好像恶作剧般伸出筷子伸向她的碗中，只见沈司柠眼疾手快用手挡住了碗口。
筷子停在半空，二人僵持片刻后，周玄璟眸光一沉，有些不悦般收回筷子继续吃面。
无趣……
沈司柠谨慎撇了眼他，加快了进食速度，连同面汤一起进了肚。
吃完后脸上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
扭头看了眼周玄璟，他碗中还剩下一半，见他慢嚼细咽的模样沈司柠有些着急。
于是再次催促他快点吃，自己先去结账。
结账时又犯了难，身上没现钱，这次抵些什么东西好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鬓，从驿站出来急，那时已是准备入睡，身上只余下一副耳坠没有拆卸。
那老者似乎看出来她的难为情，随即摆了摆手示意不要钱。
沈司柠不愿贪小便宜，欲拿出衣物留给老者，老者连忙推脱不要。
他只道自己孤身老人，这些衣物他也用不上，瞧他们是外乡人一副风尘仆仆赶路的模样，两碗素面便送给他们充饥了。
沈司柠只好作罢，连声道谢。
老者背脊佝偻，已不大清明的眼底浮现出丝丝泪光，他用袖套轻轻拭去。
“姑娘客气了，老夫已是半身入土之人，只希望多行些善事，为我那从军的儿子多积些福报，想我那儿子当年也如你们一般大时便远赴关外了，唉。”
沈司柠心头一紧。
她最是知晓边关将士们日日浴血沙场、黄沙作伴，马革裹尸是常有的事，此去经年，生死难料。
看着老者花白的头发、苍老的面庞，沈司柠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她上前一步，顺势想要握住老者的手表示谢意，老者却见状局促的退后一步。
只见他那沾染面粉葱花微微抖动的双手攥紧围裙。
“姑娘，不干净。”
沈司柠指尖一颤，心头那股滋味儿更盛，见老者神色为难，她退了回来。
“老人家，谢谢您，您的善举神明一定会听到的，您的儿子一定会平安无虞，总有一日天下太平，他会身披铠甲、荣耀傍身重回故里回到您身边。”
周玄璟手中挑面动作一顿，脑中有一瞬的恍惚。
他看向灶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焰倒映在他眼里仿佛一头困兽在撕裂叫嚣。
天下太平？重回故里？
那些人会希望他回去吗？
想到这里，他嘴角轻勾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心里没来由的羡慕那老者的儿子，甚至是嫉妒他还有人在牵挂他等他回家。
手中木筷拨拉着碗中残羹，剩下的几根面条再也吃不下了……
二人离开农庄，一路无话。
沈司柠注意到，一路上他都神色怪异，平时周身散发的是生人勿近的冷漠疏离，而此时掺杂了几分不知名的戾气。
沈司柠有些纳闷儿，撇了撇嘴，思索一番索性不再关注他的神情。
回到马车处，她掀起裙摆准备跃上马车时，一只胳膊徒然横在了她脖颈处，沈司柠猛然一惊瞪大双眼欲开口说话，一只冰凉的手紧随其后严严实实捂在了她嘴上。
“安静。”
温热的气息有规律的一下一下拂过她耳后。
沈司柠被他的突然“袭击”搞得有些懵，脑海登时一片空白，被迫跌靠在了身后那人怀中。
周玄璟簇起眉头，阖眼仔细听着四周动静。
沈司柠只觉耳后传来一阵阵密密麻麻的细痒，她忍不住挣扎着动了动头。
他睁开双眼，未等她做出反应直接揽住她腰身将她抱上了马车。
“追上来了。”
周玄璟拉起缰绳摆正方向，驾驶马车继续向东而去。
方才还在愣神的沈司柠闻言立刻清醒过来。
马不停蹄赶了一日一夜的路，本以为那群杀手最快也要明日才能追上，是她轻视了敌人。
危险远比想象中来得快。
沈司柠没有进入车厢内，而是拂开裙摆坐在了车辕另一侧。
她看着四周如走马灯般一闪而过的景色，一脸凝重问道：“以现我们在的速度，多久可以甩掉他们……或者说，他们还有多久追上我们？”
他道：“很快，不出半柱香。”
沈司柠转头狐疑的看着他，不出半柱香？
“不出半柱香他们就会追上来。”
果然……
一匹马、一架车厢、两个人，即便已是最快的速度，终究也跑不过十几个人、十几匹马。
沈司柠道：“不如我们弃掉车厢，骑马而行？”
他眸光微沉，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她。
只见他再次从怀中掏出了那张牛皮地图，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上面细细摩擦着。
他略带讽刺道：“你觉得你我二人共骑一匹马便可甩掉他们？”
匈奴盛产良驹，况且奉命追杀他的那些人非等闲之辈，他们所骑的马驹自然是上等中的上等。
“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沈司柠微恼，现在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
身侧衣摆浮动，她侧头想要查看，身子一晃，自己双腿已离开车辕被人腾空抱起。
沈司柠以为他想把自己扔下马车以减轻重量，下意识拔出了怀中匕首。
怎料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过了她手中匕首，刺向臂膀一样粗细的麻绳上。
麻绳应声撕裂。
周玄璟脚下一点，抱着她腾空跃起，他双手越过她肩膀拉住缰绳，二人稳稳落在了马背上。
没了束缚的马儿伴着一阵嘶鸣声跑得更轻快了起来。
沈司柠有些诧异，微微晃神，只听他淡淡道：“你这匕首倒是不错。”
沈司柠有些气急败坏道：“不是说你我共骑一匹马也难以脱身吗，那你现在是做什么？”
他不咸不淡开口道：“我自有我的安排。”
沈司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故作神秘。
“匕首还我。”
本以为周玄璟会痛快将匕首还给自己，怎料她伸开了手掌却迟迟没有东西放上来。
似乎身后那人没有归还的意思。
“快还我！”
她侧头，有些严肃，紧紧盯着他，语气含些薄怒。
这把匕首是她及笄时，阿父阿母送她的成年礼，寓意守护。
守护自己，守护他人。
匕首的刀刃用料是阿父亲自挑选，耗时一年之久冶炼打磨而成，刀柄刀鞘上的图腾纹理是阿母在一张张草图中精心挑选后亲手镌刻上的。
这把匕首对她意义非凡，是她极其珍爱之物。
在上一世，一场意外，她弄丢了匕首，之后发生的一切就仿佛寓意成真一样。
匕首没了，她再也没能护住自己珍视的人……
周玄璟垂头看她，拧成一团的眉毛，半眯的双眼，气鼓鼓的脸颊……
无趣。
于是，他悻悻然将匕首还了回去。
沈司柠接过匕首妥帖收好，道：“既有计划何必藏着掖着，你我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水覆船帆，何不同舟共济？”
他闻言轻挑了下眉，嘴角一抹转瞬即逝的戏谑。
同舟共济？倒是没试过。
有点意思。
他还从未与人同舟共济过。
在这世上他不会相信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片刻后，只见周玄璟掉转马头，向右侧密林深处驶去。
“正面交锋你我毫无胜算，不如另辟蹊径。”
沈司柠顺势点了点头，心里却疑窦丛生。
能从那群人的追杀中逃到边关守城，无声无息潜入自家车队，应是身手了得，怎直言他二人一定敌不过那群杀手。
于是她试探道：“其实以你的武艺，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生不成问题吧，何不彻底解决了他们，永绝后顾之忧？”
周玄璟眸光一沉，眼底闪出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冷冷道：“若可以，何需用你。”
她撇撇嘴，这人又开始冷言相向，也不知自己哪里触了他逆鳞。
沈司柠心里憋了口气，她绷直身子向前移了几分，拉开二人距离。
奈何伴随马匹颠簸，她的身子又不受控的靠近身后那人，这令她很是不自在。
于是每靠近一分，她就倾身挪开一点。
身后之人似乎并未感觉到她的别扭。
她紧抿嘴唇，得想办法再弄匹马才行。
二人行至一山脚下，周玄璟翻身下马。
他指了指通往山顶的小路道：“走这里。”
沈司柠坐在马背上有些犹豫。
此山被密林层层掩盖，多为野兽居所，入夜后野兽出行，不比那些杀手带来的威胁小。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区区山林野兽不过畜生罢了，远没有人可怕。”
言罢，只见他背过手头也不回走向那条幽深小路。
沈司柠有些诧异，他竟看穿了自己。
于是不再多言，翻身下马跟上前去。
临走前，她用力挥了下马鞭，马驹顺着官道继续前进。
沈司柠跟在他身后，忍不住上下打量着他。
这就是所谓的另辟蹊径？
打不过那些杀手，竟能敌过山林猛兽？
说实话，她不大相信。
心里满是狐疑，没忍住，她开口道：“喂，若是我们真遇到了猛兽，你当真敌得过？”
周玄璟脚下步伐依旧，背对着她只道：“我何时说过能打过那些畜生。”
沈司柠闻言蹙眉，心里很是担忧。
“那你选这条路做甚？”
换做杀手，她尚且可以拼死一博，可若是嗜血成性的野兽……
想也不敢想自己与野兽搏斗血肉模糊的场景，缺胳膊少腿怕是常有的事。
只见他身姿一凛停下脚步，侧眸看向她。
“你既怕那些畜生，自然也有别人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