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舌

    两军交战之时,她曾偷偷溜到城墙之上远远望见过匈奴士兵身上有相同的图腾。

    他与匈奴人有何干系?

    “先前你躲我家马车里时的狼狈模样是因他们?”

    周玄璟嗯了一声。

    “为什么?”

    沈司柠蹙起眉头,此事绝不简单。

    她语气严肃起来道:“匈奴人为什么追杀你?”

    她自小在边关生活,当然知晓匈奴军向来只服从匈奴王室之命,绝非一般人可以命令。

    且这王室之人在匈奴地位举足轻重。

    心中愈发疑虑,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只听车厢内的少年淡淡道:“亡命之徒杀人何时需要原因。”

    “说谎!”

    沈司柠用力拉住缰绳,伴随马驹嘶鸣声,停了下来。

    “你休想骗我,他们绝非一般杀手,你到底是何人,怎么会招惹匈奴王室中人?”

    周玄璟身躯随马车急停猛地前倾。

    许是措手不及,他一只手连带袖摆下意识抵在身侧座位上保持平衡,眉头几不可察皱了一下。

    掀开眼皮收回手,他漫不经心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去那处袖摆的褶皱,半垂的眼眸里浮现出一层狠戾。

    “现在你想只身离开,怕是来不及了。”

    他抬眼直视她,冰冷疏离的眼神里夹杂着狡黠威胁。

    “他们已经看到你与我在一处,不会放过你的。”

    沈司柠没想到他会这么想,心里凉了一半。

    她如此追问只是想弄清楚父亲为什么要保护他罢了。

    虽然二人没有多深的交情,但他的这番话着实叫她这个打算拼尽全力护他周全的人寒心。

    既然决定护他上路,她自然不会反悔,此行艰险重重,从她追来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难以独善其身的准备。

    她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惜命。

    心底涌出酸涩委屈。

    沈司柠不再言语,撇过头拉起缰绳继续赶路。

    眼角泛起点点泪花,她强忍着收了回去。

    口舌之争于眼下情形并无益。

    那群杀手身手如何,她尚且不知,若是追上来正面交锋,他们能否占据上风是不容忽视的问题。

    而这人身手又如何……

    想来,在匈奴地界未被那些人抓住,还悄无声息避开凤翎军潜入自家车队,应是武艺高强。

    沈司柠长吸了口气,平复下心中杂乱思绪。

    她一路不敢停歇,不知坐在车辕上赶了多久的路。

    此时已近夕阳西下。

    看着漫天火红肆意的晚霞,沈司柠不禁想起前世家中血流成河的场景。

    那一日,天空亦是如此。

    她神情有些恍惚。

    前面是处河滩。

    车厢里传来一阵响动,沈司柠闻声侧头。

    一道玄色身影已坐在她身旁。

    “停车。”

    沈司柠只瞥了他一眼,视线落回前方,手里紧握着缰绳,保持驾车动作,并未打算听他的话。

    “那群人不知何时便会追上,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路。”

    周玄璟见其不为所动,眸子一沉,旋即一把抢过了她手中的缰绳。

    沈司柠有些生气,伸手想要抢回缰绳,怎料他用力一拉,马车急停在了河滩边。

    出乎预料的剧烈晃动,她脑中一阵晕眩空白,只觉天旋地转身躯不受控制左摇右晃,眼看就要摔下马车。

    她无力闭上双眼准备迎接惨痛。

    一只冰冷的手掌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稳稳定在了车辕上。

    她神色微微呆滞。

    还未回过神,手掌已迅速离开,手腕上只余那手掌带来的阵阵寒意。

    “我去打水。”

    耳边传来那道清冷的声音。

    沈司柠见他跃下马车走向了河边。

    她从车辕上站起进了车厢,歪歪扭扭斜靠在了车座上。

    想趁着他打水空隙歇一会儿。

    沈司柠忍不住扭动着僵硬的脖颈,伸手锤了锤酸痛的腰背。

    这一路上她为加快行程,坐在车辕上长时间保持驾车动作一动不动,身子骨早已吃不消了。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座位上,沈司柠只觉脑袋愈发沉重,眼皮不受控般开始打架。

    保持清醒,不能睡……

    意识还在做无谓挣扎间,身体已经缓缓进入了梦乡。

    他打完水回来后,便瞧见车厢内倚在一侧车椅上正安静熟睡的少女。

    原本粉嫩透亮的脸颊上染上风尘仆仆的倦色。

    那是不合年纪的疲惫感。

    似察觉到了他的眼神一般,少女身躯微动,双手抱于胸前,手里紧握着那把贴身的匕首。

    她细长的绒眉微蹙着,垂下的睫毛微微颤抖,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周玄璟眯起眼眸静静看了一眼。

    有那么一瞬的冲动,想要叫醒她,问问她梦到了些什么。

    今夜无雨,微风凉爽,月圆如镜,天幕繁星点点,耳边少女舒缓的呼吸声与夏虫呢喃混为一处。

    莫名的,他心底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

    这感觉比起今日市集之上手腕处传来的苏麻感更甚。

    周玄璟有些烦躁的合上眼眸,他向来不喜欢这种陌生的不受控的东西。

    压下心中那点点反常的变化,他细细谋划着自己的那盘“棋局”。

    回到雍都城不过是计划第一步,一切才刚刚开始。

    只要还残存于世间,他绝不会忘记十余年忍辱负重卑躬屈膝的日子。

    他会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阵阵车碾声愈发清晰传入耳内。

    沈司柠轻哼一声从熟睡中睁开了双眼,眼前车门半敞,她警觉的眼神死死盯着车门外,奈何视线模糊,隐约有个身影坐在车辕上驾着马车。

    糟了,自己竟睡死过去了。

    她蓦地起身,下意识拔出了匕首。

    眼前身影逐渐清晰,看清那人后,沈司柠悄然松了口气收回匕首。

    她略显尴尬轻咳一声道:“怎么不叫醒我?”

    那人没有多余动作,只淡淡道:“是你睡得太沉。”

    沈司柠手中绞着裙摆些许尴尬。

    这一觉虽不甚安稳,但身上松快了许多,她起身坐在了车辕另一侧,伸手索要缰绳。

    “给我吧,你去歇息。”

    周玄璟没有推让,递给她缰绳后起身进入了车厢。

    车厢内,一抹幽深的目光舍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着她。

    现在倒不似睡梦时那般脆弱无助。

    天已蒙蒙亮,鬼知道自己一觉竟睡到此时,沈司柠心里隐隐约约生出一丝愧疚感。

    莫非真是自己睡太死了叫不醒?

    她自然不会知道,这一路行来,除了马车细微颠簸声再无其它声响。

    天已大亮。

    沈司柠转头撇了眼车厢内,周玄璟呼吸均匀紧闭眼眸,应是进入了梦乡。

    马车行至一岔道口,沈司柠减缓了车速,稳稳停在了岔道中间。

    向东还是向西来着,她陷入迟疑。

    此时车厢内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走右边。”

    沈司柠微微诧异道:“你醒啦?”

    从马车速度慢下来那一刻起,他便警觉清醒。

    他从来不会让自己彻底熟睡过去。

    只听车厢内那人轻轻嗯了一声。

    她已经很尽量让马车少些颠簸声响,驻车也是逐渐趋缓,没想到他还是醒了。

    “天色尚早,再睡会儿吧。”

    “不必。”,周玄璟顿了顿继续道:“向东十五里有处农庄,到那里可以歇脚。”

    “你怎么如此清楚?”

    沈司柠重新驾起马车,转过头盯着他,心里升起一丝狐疑。

    只见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张牛皮图纸,在腿上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绘着大雍境内的山川河流以及一条条通往雍都城的路线。

    沈司柠挑了下眉,有些语塞。

    有地图不早拿出来!

    她也没隐藏,直言自己的不满。

    谁知他只随意道:“是你没问,还以为你是认识路的。”

    沈司柠回过头翻了个白眼。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便到了他说的那处农庄。

    二人将马车拴在庄外树林一隐秘处,那里有条小溪潺潺流过,还有片浓绿的猫尾草供马儿食用。

    农庄内远不及先前的市集人声鼎沸,这里一派静谧祥和。

    二人在庄上寻找着落脚之处,终于看到了一家简陋的面馆。

    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者守在炉灶前,柴火在灶炉里噼里啪啦作响,溢出点点火星,炉灶上一口黝黑的大铁锅炊烟袅袅。

    落座后,老者热情拿来碗筷询问二人吃些什么。

    沈司柠看到案板上放的根根分明的面条,于是向老者要了碗素面。

    周玄璟同她一样也要了碗素面。

    “好嘞”,老者麻利下着面条。

    沈司柠看着老者的动作,微微失神。

    不知阿父阿母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因为担心她食不下咽……

    “香喷喷热乎乎的面来喽”,老者浑厚有力的吆喝声让她回过神来。

    一旁的周玄璟瞥了眼桌上的素面,又抬眼看向沈司柠道:“你盯了半天,看出什么来了?”

    “要看出什么?”,她有些纳闷儿。

    “你不是在看他有没有下毒,看出来了吗?”

    低沉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质疑。

    沈司柠无奈,懒得解释自己其实并未看清店家动作。

    不再理会他,她自顾自捧起热气腾腾的素面,大口吃了起来。

    周玄璟瞧她吃饭的模样觉得有趣。

    说不上是狼吞虎咽,也并非淑女斯文。

    只是看她的样子,似乎这碗素面味道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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