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因果

    靖元十三年。

    这一年大雍朝国运跌宕起伏,由盛转衰彻底跌入谷底。

    年初,大雍朝嫡出三皇子周玄璟受封珩王,迎娶匈奴单于之女阿蓁祺为珩王妃,不久便携家眷自请前往封地虞城。

    同年腊月初八。

    周玄璟率领漠北大军南下,长驱直入大雍境内,势如破竹。

    数月前,皇长子周琰晟受封太子。

    太子为人攻于心计城府颇深,手段毒辣非常,已有侧妃两位,皆伴其三年有余。

    自今年开年以来,当朝陛下便久卧病榻不理朝政多时,大权旁落被太子趁机收入囊中。

    大雍局势不明,各大世家纷纷站位,多数文臣表明立场支持太子,少数武职仍站在陛下一方。

    朝堂之上明争暗斗,时局动荡;朝堂之下人心叵测,暗潮汹涌。

    年中,太子自拟懿旨迎娶沈崇将军女儿沈司柠为太子妃。

    沈将军虽有兵权,但自从回到雍都后便偏于一隅,不愿卷入朝堂之争,更是不愿女儿羊入虎口,遂上书婉拒太子之意。

    事难如愿,懿旨如期而至,太子定了婚期,便在次年开春之时。

    得知婚事已定后,沈司柠毅然决然离家出走,她从不想当什么太子妃,甚至于太子她也只是在宫宴之上见过寥寥几面。

    沈司柠很厌恶太子为人。

    靖元七年,疫病横生。

    感染疫病之人皆被安排在城外屋棚内集中医治。

    那时周琰晟还未受封太子,他向陛下请命前去抑制疫病蔓延。

    怎料其好大喜功,为一劳永逸竟暗中下令火烧城外屋棚,并伪装成一场天灾意外。

    大火一连烧了三日,疫病缠身的百姓无力逃生,可谓惨绝人寰。

    这件秘事鲜少有人知晓。

    而她沈司柠在都城之中素来有骄纵跋扈之名,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场婚事太子要娶的不是她,而是要取她沈家兵权。

    沈家乃百年将门世家,自祖上便有一支浴血奋战经验丰富的凤翎军。

    凤翎军百年前跟随沈家家主建功立业,从普通家兵被朝廷收编为大雍朝军队。

    不过,凤翎军向来只听从于沈家家主,而沈家百年家训第一条便是忠君爱国。

    任谁都明白,太子若能与沈家结亲,沈家自然被划入太子阵营,凤翎军也会被世人看作在太子背后支持其行事的武力。

    沈司柠这次出走异常顺利,细算来离开家中已三月有余。

    这些日子她便隐居在都城外十里处的宣乐坊中。

    她这处隐在乐坊之后的竹林里,层层竹林隔音得很,这里只有虫鸣鸟叫声,是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好去处。

    前面乐坊,一如往日喧嚣。

    今日是腊月初八,她百无聊赖倚在贵妃椅上逗着笼中的鹦鹉,想着今日该喝腊八粥的,往年都是她们全家围在一起喝的。

    也不知今日阿父阿母有没有喝过……

    沈司柠叹了口气歪了歪头。

    过会儿该让云禾给坊中众人也备上热腾腾的腊八粥才是。

    屋外竹叶沙沙作响。

    起风了。

    步摇挂坠清脆的的碰撞声混着阵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司柠,出事了!”

    来人是她在都城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是她从□□昏心的狱卒手里救下的盐商之女——云禾,原名江氏字浸月。

    她父亲贩卖假盐被朝廷捉拿收监,一家上下皆受牵连,她作为罪犯之女虽不知情但被判流放边疆。

    刚出都城,几个狱卒便欲对其不轨,正巧被从城外骑马回来的沈司柠撞见,遂救了下来,将其藏在了乐坊之中,替她日常经营乐坊。

    乐坊在她的管理下,盈利可观,甚至形成了一张打探消息的蛛网。

    大雍都城当中也有少数乐坊的联络点。

    云禾向来稳重,沈司柠鲜少见她如此慌张。

    她道:“司柠,三皇子率领漠北大军压境,离都城最近一处的守城咸阳已破,从那里潜逃回来的守城军说漠北大军已至都城外不足二十里处……”

    闻言,沈司柠逗鸟的动作一顿,指尖一颤。

    她早前听闻漠北起事,但没想到他们会如此顺利直捣雍都城。

    大雍蒙难,阿父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即便如今的大雍早已不是当初阿父拼死守护的大雍了。

    为这样一个病入膏肓的国家,为这样一个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太子,实在不值得父亲拿命去守护。

    “云禾,我得回家一趟。”

    沈司柠翻身下塌,执起长剑别在腰间。

    她推开屋门,吹响手中竹笛,一匹雪白的骏马应声而至。

    云禾追出屋来拉住她道:“城内已经三日没有传来消息了,司柠,恐怕我们的联络点出事了……”

    沈司柠心头一紧,她扶下云禾的手,掀起裙摆翻身上马。

    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云禾,我屋里那处密室你知晓的,乐坊经营所得皆在那处,叛军攻势迅猛,想来不出三日便会兵临城下,明日晨时……不,今日日落之前若我还未回来,你便取出钱财带坊中众人离开此处,去哪都好,别再回来,照顾好自己。”

    话音未落,裙带飘起,一道纤细笔直的背影骑着骏马消失在竹林深处。

    只留云禾一人站在屋外,一脸担忧。

    都城内,一片混乱,瓜果蔬菜满地狼藉,守城的将领早已不知去处。

    叛军还未至怎会如此乱象,沈司柠皱紧眉头,心里那股不安愈发强烈。

    街道上,百姓们提着包袱慌乱奔走,孩童的哭喊声不绝于耳。

    忽然,一个壮年指着马背上的沈司柠愤怒叫嚷道:“是她,就是她父亲勾结叛军害我们没了家,如今王族世家们都跑了,把我们留下来送死,都是她沈家害得!”

    沈司柠不明所以,愕然瞪大了双眼,眼见一众人将要蜂拥而上,她急忙勒紧缰绳突出重围。

    脑中一片空白,虚汗浸透衣衫,手止不住的发抖,她明明早已甩开众人,可那一句句狠戾的诅咒似徘徊在她上空,挥之不去。

    家中一定出事了。

    沈司柠驱马回到沈府。

    门外石阶上汩汩鲜血从门内直流而下,府门虚掩,排排乌鸦停落在青石墙上,不时发出刺耳叫声,似在庆祝盛宴的到来。

    沈司柠浑身卸了力气,身体不听使唤般跌下了马背,重重摔在地上,脚下似灌了铅,一时竟站不起来。

    她脑中嗡嗡作响,只觉土地崩裂,山岭倒塌。

    昔日家园如今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儿,死一般的寂静。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下意识去触碰石阶上血迹。

    还是温热的。

    不知何时,她的双眼早已布满猩红血丝,眼中泪水模糊了视线,泪珠无声落下与鲜血混为一处。

    沈司柠咬紧嘴唇,强作镇定从地上爬起,踉跄着步入府内。

    伴着沉重的楠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和乌鸦被惊起的怪叫声,一具具伤痕累累的尸体横竖在眼前,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悲痛在身体里喧嚣,她无力跌跪在地上,心脏被血红惨象刺得生疼。

    泪珠断了弦般从眼眶滑落。

    她一个个去翻看尸体,试图找到一个幸存者。

    管家、侍女、小厮……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刺入眼帘……

    北风阵阵,吹来寒意,可这寒意远不及眼前一切来得刺骨冰冷。

    一具又一具,毫无生息。

    她瘫跪地上,一次又一次的绝望。

    不……不对!

    凤翎军呢?这里怎无一具凤翎军的尸体!

    家中出事,凤翎军为何没来相救!

    身后徐徐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循着声音僵硬转头。

    来人正是太子周琰晟。

    他嘴角扬起诡异的笑,戏谑道:“沈司柠,你父亲沈崇真是个老顽固,不肯归顺孤却与我大雍那个弃子相互勾结,真是死不足惜,孤带人捉拿他他竟还敢反抗……”

    那人眼里满是轻蔑,只听他叉腰嗤笑着。

    “所以孤便先让人彻底废了他那条半残不残的腿。”

    “住嘴……你住嘴!”

    她听不下去了……

    沈司柠垂在身侧握紧的拳头连着两肩剧烈颤抖,嘴角止不住的抽搐,她死死咬着嘴唇竭力控制着心底巨大的悲愤,喉咙里尽是呜咽声。

    她沈司柠绝不会在仇人面前流泪!

    腥红的眼底满腔怒火,她只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深爱脚下这片土地的父亲绝不会背叛大雍,这一切都是周琰晟的设计陷害!

    周琰晟身侧皆是高手护卫,她自问武功不差,但眼下情形,怕是逃是逃不掉了,不过她亦没想逃,可她也绝不甘心束手就擒。

    沈司柠死死盯着周琰晟,她昂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拔出腰间长剑,“卑鄙小人,你去死!”

    若可以,她愿以命相博,与他同归于尽。

    只见她纵身跃起,剑锋直指周琰晟。

    周琰晟身侧侍卫上前列队立于他身前,他们拉起弯弓,一支支箭羽直逼沈司柠胸口。

    来势迅猛,她挡下第一支、第二支……却终是难以抵挡向她一连射出的数支利箭。

    中剑处一股股暗黑的鲜血直流而下。

    箭锋上淬了毒药,毒药发作,沈司柠四肢麻痹重重倒在地上再也无力挣扎。

    这短暂的一生走马灯般在脑海放映。

    她满腔怒火与不甘,口中不停呛出的鲜血很快流作一滩,浸染了发丝和半侧脸颊。

    她的手脚彻底失去知觉,呼吸渐渐困难,意识愈发模糊。

    眼里的光线暗淡下来,四周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细微的若有若无的马蹄声。

    她心如死灰,自己竟已开始出现幻觉了。

    “沈崇勾没勾结周玄璟孤怎么会知道?他既到死都不肯交出凤翎军兵权,孤留他何用?孤还要东山再起,而大雍亡国也需要一个罪人……”

    她无力争辩,瞳孔放大涣散再没一点光彩。

    周琰晟那近乎疯狂的笑声回荡在她耳边,最后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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