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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回首夜雨中

    江暗雨欲来,浪白风初起。

    风声呼啸如野兽呜咽,闪电连绵不绝划过夜空,恍如白昼。顷刻间,暴雨如注,捶打着地面。

    太子府。

    承恩殿里,文竹端着熬好的药放在檀木角桌上,轻声呼唤昏睡的顾清颐。

    顾清颐一脸惨白,眉头紧紧锁着,没有醒来的迹象。文竹见她头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头和耳侧,便拿过湿帕子,细细擦拭她的脸颊。

    她的脸颊已经凹陷,直挺挺的鼻子在皮包骨头的脸上略显突兀,只能依稀辨认出昔日桃花一般的姣好容颜。文竹想到昔日小姐未出阁时的明媚样子,不由得心如刀绞。

    “阿爹!阿娘!”

    顾清颐忽地睁开双目,喊叫起来,声如杜鹃泣血。头发散落开来,她浑身颤抖,试探着看向外侧,只见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文竹一人。

    她抓住文竹的胳膊,眼睛通红望着文竹,嘴巴张合数次,像是想询问什么,可又痛苦地开不了口,过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道:“文竹,他们说父亲母亲被斩首了,是真的吗?”

    文竹点了点头,再也憋不住,抱住顾清颐大声哭了起来。

    顾清颐摇着头,眼神迷茫地散落在虚空中,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她赤脚下床,惊叫着向大殿门口跑过去,却在半途中踉跄倒地。地板冰凉,也比不得她心寒入骨。

    赵怀钰,是他杀了父亲母亲!

    三个月前,先帝暴毙,她的夫君、太子赵怀钰继位。他却将顾家满门下狱,将她幽禁在这承恩殿里,只因有人弹劾父亲有谋逆之举。

    她那日也是赤着脚去求情,他亲口说他相信岳丈一家是遭奸人所害,只是不得不依着流程先将他们抓起来。待日后查明真相,定会还他们一家公道。

    他们夫妻五年,一向恩爱,他与父亲更是如同父子一般亲厚,她自然信了他,苦苦等着这座被幽禁的宫殿里,便连下人送来馊了的饭菜也忍着吃下去。

    不成想,三个月过去却等来了顾家满门被斩、许络晨入宫为贵妃的消息。

    她才明白,原来相处五年的夫君一直在演戏。昔日小心翼翼是为了借顾家之力上位,如今獠牙毕现是大权在握、过河拆桥。

    往事不堪回首,痛苦转为仇恨,顾清颐冷静下来,只想在生命尽头将那人的虚伪面目扯下来。她任由文竹搀扶自己回到床上,问道:

    “药找到了吗?”

    文竹见小姐终于好转,揪着的心终于安定了一些,她为顾清颐盖好被子,指着药碗道:“奴婢已经熬好了。”

    其实文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今日午后,顾清颐听说了顾家被新帝处斩的消息,一口气没上来吐了血,昏迷过去。意识还未消散前说了几味药,嘱托文竹一定要抓来。

    她只以为这是救命的方子,便熬好了等着顾清颐醒来。

    “你可还记得太子府通往外面的小路?现下风急雨大,想必无人看守,你悄悄出去,再也不要回来了。”

    文竹听出了异样,只疯狂摇着头。

    顾清颐却将象征着郡主身份的玉印放在她手里,不容置疑地交待道:“文竹,出去后交给羽林军副帅,告诉他,顾家未曾谋反,让他去找四皇子。”

    “去!”

    文竹接过信,她知道这信有千钧重,对着顾清颐磕了三个头,含泪拜别。

    顾清璇看着文竹消失的背影,送了一口气。她望向承恩殿的门口,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仿佛在等待什么。

    现下酉时已过,外头漆黑如墨,天气又是雨声连连,水汽弥漫,按说是不会有人踏进她这冷宫一般的承恩殿的。只是,赵怀钰今日处斩了顾氏满门,恐怕羽林军不会无动于衷,他绝对睡不安稳!

    果然,不多时踏步声传来,映入眼帘的是昔日的太子、今日的新帝。

    只是,他的身侧还跟着新立的贵妃——昔日顾家的表小姐许络晨。

    新人在怀,美人如花君如玉,何等的郎情妾意!

    顾清颐只恨自己瞎了眼,没有早日看出两人的奸情。

    赵怀钰阴沉着脸大步走近,极尽帝王威严。待坐到床边,看着昔日妻子,脸上却浮现出局促之色。

    旧人相对,也会近乡情怯么?

    “还未向皇上道喜,五年蛰伏,终登大位。”顾清璇语气僵硬,丝毫没有道喜的意思。

    赵怀钰听到“五年蛰伏”四个字,脸上愈加阴沉。毕竟,若无顾家协助,他这皇位多半难保。

    五年前,顾清璇和太子大婚,那时她总见他愁眉不展,多次询问才知道他在担忧储君之争。

    他虽贵为太子,可生母早亡,朝中并无太多助力。继后膝下的三皇子得皇上器重,贵妃膝下的五皇子得皇上宠爱,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他只有一个皇太子的名分而已,只能仰仗父皇的心意。

    他常说,夜里不得安寝,唯恐父皇将他这太子之位给了旁人。

    她那时一心爱慕着他,信了他这故作可怜的姿态,央求父亲襄助一二。从那以后,一向中立的顾大司马便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帮他拿下了这大齐江山。

    可狡兔死、走狗烹,朝阳殿上的龙椅还未坐热,这位新帝便以谋反之名将顾家满门处死了。

    赵怀钰嘴角抽了抽,他并非听不出来顾清璇道喜背后的含恨加怒。只是,他此番前来,是有一桩头疼事要求顾清颐,必须忍下她的夹枪带炮。

    当日他火速处置了顾家,却不舍得顾家亲手训练出来的羽林军,声称羽林军将士不知者无罪。可那羽林军竟不知好歹,将帅联名一再上书要重审此案。今日法场行斩时,士兵们更是大声叫嚷着大司马冤枉、大司马无罪,场面差点失控。

    更让他恼火的是,经此一事,其他武官也皆心有戚戚,唯恐自己也会有功高震主、被杀害的一天。

    他如今是拿到了天下军马大权,可这天下军马之心,并不在他这里。

    赵怀钰满疼惜,仿佛当真爱极了顾清颐,“大司马和骠骑将军谋反,朕身为帝王,不得不秉公处置。阿颐如此迁怒于我,叫我如何是好?”

    “阿颐,朕并非无情。先前幽禁你在此,也是为了平众臣口舌。来日风头过去,朕必迎你入宫。而且……朕已偷偷放了小宴,他如今正待在贵妃的寝宫里呢。”

    小晏?!想到哥哥唯一的血脉还在,顾清颐黯淡无光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

    然,她只欣喜了片刻便清醒过来。

    眼前这位新帝心狠手辣,怎么会让“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当日他留下自己一命是不想史官和言官多加口舌、碍着他的史上名声。今日留下小晏的性命,恐怕是他见羽林军躁动,想用小晏来要挟自己。

    赵怀钰见她激动,很是满意。他将顾清颐的碎发拢到耳后,极尽温柔。

    “阿颐很想见他一面吧,小晏也是每日哭着问你的下落呢。”他手上微微停顿,示意身侧的贵妃,她便端上来笔墨纸砚,“只要阿颐写下认罪书,呈明大司马谋反之事,朕便如你所愿了。”

    果然如此,顾清颐不由得冷笑连连。

    他要她写下认罪书,是想以顾家之女的名义让羽林军相信大司马确实有谋反之心。如此,他这皇帝之位才能坐得安稳,也唯有如此羽林军才能为他所用。

    一侧的许络晨见顾清颐沉思不动,挽起衣袖,伸出纤纤素手,磨起了墨,柔声道:“皇上已经仁至义尽了,姐姐何必再多想呢。只要姐姐写了,皇后宝座还是姐姐的,你我姐妹二人共同抚养小晏长大不好么?”

    “此事焉容尔贼置喙!”

    顾清颐冷声道,昔日建康城最骄傲的贵女姿态再次显露出来。

    如今她最听不得这位表妹提到小晏。当日许家势败,顾家可怜许络晨孤身一人,收留了她,待之如亲女抚养多年。

    今日顾氏满门问斩,她却堂而皇之入宫为妃,还如此盛装打扮,穿红衣、带金步摇。真是枉费了祖母这些年对她的殷殷养育之恩。

    顾清颐心里的厌恶油然而生,无法遮掩分毫,“给本宫滚出去!”

    许络晨却只退到了赵怀钰身后,默默不言语,委屈至极的样子。赵怀钰使了个眼色安慰许络晨,捏捏她的手,让她退到外殿等候。

    他转过身继续对顾清颐柔声蜜意:“阿颐,别恼了。朕保证你永远是皇后,晨儿绝不会越过你去。”

    顾清颐看着眼前的纸笔,冷笑道:“只要我写了认罪书,是么?”

    “阿颐聪慧如常。”

    顾清颐笑了起来,宛如黑夜里盛放的昙花,纯净而神秘,那份美丽短暂得让人抓不住。便是她如今消瘦不堪,病态全现,也挡不住这一笑的芳华。相伴三载,新帝再见她笑颜还是暗中惊诧,被她眸子里光彩吸引过去。

    顾清颐将头靠在新帝的肩膀上,缓和了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几分娇嗔,道:“钰郎可要说话算话。”她指了指桌上的药碗,“你喂我喝药罢,喝完了我就写。”

    见她拿了新婚时的称呼喊他,赵怀钰坚硬的心似乎也动了一下。

    他朝桌上看去,见那里是有个药碗,想来是她这些日郁郁寡欢、旧病复发。

    赵怀钰一手搂着她的肩,一手抬袖端起药碗,举止间皆是帝王的居高临下之态。他堆起那副虚伪的温柔笑意,将药凑到她的嘴边。

    顾清颐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待喝尽了,她盯着新帝唇边,嫣然一笑,“钰郎”。

    新帝看着她朦胧湿润的眼神,便如春水一般,不由得心头一颤。他们虽则做了三年夫妻,可她一向性子直接,不爱温言软语,更不会这样犹抱琵琶半遮面一般勾人心魄。

    便是为着这个,他才会喜欢她的表妹许络晨,那个走起路来迎风摇曳,腰肢和眼神都一样软的女子。

    看来,顾清颐是知道自己曾经倚仗的顾家大树已倒,只能小意讨好君王了。

    赵怀钰很是受用,迎着那许久未尝滋味的红唇吻了下去,轻轻吸吮掉上面还残留的药滴。苦中带涩,别有一番滋味。

    她既然愿意和他破镜重圆,认罪书也不差这一刻,待他温存一番再说。他搂抱的手劲加大了几分,一时头脑昏沉起来。

    然,一阵血腥味传来。渐渐的,嘴边黏腻的触感传来。

    他顿时停下动作,推开顾清颐,他下意识地先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见并无异样,这才看向顾清颐,只见她的嘴里涌出鲜血,很快便流向那白皙的脖颈。

    顾清颐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仿佛是从地狱中出来的厉鬼。她极尽最后的疯狂,将那些笔墨纸砚打翻,墨汁溅到他那明黄色的皇袍上。

    “哄骗我写认错书,想都别想!”

    “赵怀钰,你我夫妻三载,我知你拿到认罪书便会杀了小晏。怎么,你却不知我不会为了安身立命而污蔑家族吗?”

    “顾氏满门皆忠心耿耿,守护大齐江山,于你赵怀钰更是有扶持之恩。你恩将仇报,今生不得好死,来日史书恶名昭著,死后也要受炼狱轮回之苦!”

    “你!”

    赵怀钰面对顾清颐的转变,一时怔住,却发现自己嘴边也流出鲜血来。

    “哈!”顾清璇的笑容更盛,浮现出妖冶之美,“方才我喝的药是天下蛇毒之首,一滴便可致命。”

    他死死掐住顾清颐的脖颈,眼里狠毒毕现,再无方才伪装起来的半分情意,冷声问道:“解药在哪里?”

    “解药?”顾清璇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你可曾听说下毒者给人留解药的?”

    “若是神医在侧,或许还能有一条命。不过,届时你也会四肢残废。”

    “你便做个残废的君王吧!”她恶声诅咒着他。

    守在外殿的许络晨闻声赶了过来,却只看到顾清颐挣脱了赵怀钰的束缚,一头撞在了墙上。

    鲜血横流。

    她已不愿再等待毒发身亡的这一个时辰,在这世间多待一刻,她都觉得孤单的很。

    父亲母亲、哥哥嫂嫂,我去找你们了。

    ——————

    盛德一年春,新帝骤然四肢残废,民间皆传言其上位不正,残害忠良之过。四皇子赵怀瑾联合羽林军讨伐新帝,新帝在位仅百日便被废位幽禁,史称“百日废帝”。

    而那日服毒撞墙的顾清颐,死后游魂看到废帝虽被幽禁,却还锦衣玉食活在世间,她思及顾家百口再也不能生还,怨念既深,不肯魂归西天。

    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寻着还魂之法,直到遇见一个世外高人,感其心志,助她跨越悠悠五载岁月,送到了命运的分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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