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你送姑娘去一趟药房。”被称为穆先生的，从收回视线后，便重新拾起刚放下的书，仿佛多少次的打断，也影响不了他的世界。

    赵伯低低的应了一声，唉声叹气，这都已经多少回了，先生还是这么好。或许也想不出什么形容词，便只能说好。说着便让千秋也上车，找了个离药房不远的地方停下车，便说要带千秋到附近的药房。

    只是上海的天气，总是再不意外的时间里下雨，春雨细如绵，空气中甚至能闻到泥土的味道，千秋手里拿着刚刚穆先生递过来的伞，还有点没有缓过神，伞是纯黑，单是千秋自己举着，便像那黑蘑菇，足够再加一个人，沿路有些不好走，大约赵伯也看到千秋表情苍白，便一边引路，一边找着千秋聊闲天。

    “姑娘，我们家先生性子可能略有沉闷，但是还是很细心的，临下车还让老伯我带你到药铺一定看着包扎。”看着千秋的脸色好像越来越差，以为是骨折导致身体太痛了，便接着说道“说来也巧了，穆先生是来参加一场讨论会，正好也是到上海大学，估计是看着姑娘自己走路不方便，才想着搭上姑娘的，没想到，姑娘也是在上海大学的，姑娘可是上海大学的学生吗？”

    细雨下的人有些烦闷，潮气能沾染到头发丝，旗袍穿着还有点粘腻，一阵风刮过，伞如千金重，两手还得紧紧攥住，千秋想转身看向身后，本就有些难受，但是听到问话，还是微笑的回道，嗯，真是巧了。整个人略显狼狈，内心却止不住叹气，美人计失效了，人也找错了，顺道注意到前方，距离好像不远，但是却怎么还要走，她果然不适合旗袍，这么想着，又想再捏一下包里颤颤巍巍的江平城。

    咔嚓···

    药店快到了。

    随着目标越近，雨滴落在石板和伞上的声音，逐步清晰，顺便还有赵伯关于穆先生的事迹，从远及近的，传到耳边。

    穆先生应该户籍是四川绵阳人，为什么说是应该，是因为据赵伯说，他也不清楚，只是听家中最早的仆人这么说的，5年前回的绵阳，回来便已经进入陆军军校做教练，这五年之间，恰逢战乱，也曾带领下面的士兵参加多次的护国战，只是性格越来越沉闷，不爱说话，虽然平时操练底下的弟兄，手段强硬，面无表情雷厉风行，虽说严厉，但是颇爱看书。爱看书，却不做教书先生，绵阳的穆司令，人人知晓，就是不知年岁几何。

    “听说私底下还给人打赌，套穆司令的年龄，可惜，最后还是被穆先生带去军队训练去了，这帮小伙子后来再也不敢八卦了。说起来，姑娘学习可真是好呀，现在这大革命，正是需要像姑娘和顾先生这样的能人站出来，穆先生经常说，不革命不保尊严，内心里捍卫的尊严，打出来的尊严，才是尊严，老伯我也是个糙人，听不懂这些话，儿子虽然也不成样子，但是读书好呀，我就让我儿子随着穆先生到军校跟着学点，等到有一日能在战场上，保家卫国，只是现在国内乱的很呀，走出一条路，不容易。"

    “放心吧，赵伯。”千秋冲着赵伯笑了笑，“您看，药店到了。”

    好日子也会来的。

    万寿堂的药店里，千秋的脚已经包扎完毕，其实本身就不疼，只是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接着目送赵伯走后，视线也追着到了那辆车上，虽然不远，但因为下雨，倒是也看不清了，恍惚间看到司机挥了挥手，直到车消失到转角。

    待回到旅馆，洗完热水澡后，千秋才总算安心找江平城秋后算账。

    “小骷髅，你知道你指路指错了吗？”这个时候，什么前辈晚辈，全抛在了脑后，尴尬和恼火已经涌上心头，更何况现在全翻算计，付诸东流：“江平城，我看你是不想让我回去吧？想让我做个幽魂陪你是吧，到头来骗到我头上了，信不信我让你的四肢分离，永不相见，东南西北各埋一处，咱们谁也碍不着谁？”

    "让你该吭声的时候不吭声，现在想说话，姑娘我也不听了。"说着拿出小骷髅，对方还一句话没说，又被红线缠了几圈，整个骨架已经是个小玩偶了，千秋在上海这几天，连江平城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说江平的心上人是谁了，只是这一屋子的姨太太们，怎么找理由给分开，太难了，但凡再晚一段时间，江平城就真和之前的经历一样了。

    死于战场，终身再未见那心上人。

    却只留了个风流韵事的恶名。

    其实千秋也想了很久，但是简单来说，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既然做，必然是不能失败，今天又听到赵伯的话，忽然觉得，这些历史书上的人物其实正在眼前活生生的人，他们要经历生老病死，百年轮回，活在大革命时期，为人民，为国家，坚守自己的信念，完成非利己主义的使命，而江平城，能留着执念直到百年也不消散，必然用情至深，或许，多情只是孤单的代名词。未见其貌，不予置评。所有的交易都是公平的，江平城留有执念，牺牲轮回只为重新来过，虽然很多事情千秋不是很明白，可能每个人的孤单的含义不同，多情，无情，或是漠然，其实无非是不想让情绪脱离自己的掌控，仿佛一个游戏，自己本以为可以享受人间。只是回头来，后悔了罢了，江平城的执念太深，愿这牺牲都是值得。

    当然，看到面前的骷髅，千秋现在一点心思没有，耽搁的时间太久，本以为两天之内可以解决，三天却只有一点点头绪。从海上到了上海的这几天，甜品的饮食虽然好，但是毕竟不是她北方人可以天天享受的了，实在是想吃现代的火锅，酸辣粉，烤鸭羊肉串，口味虾,,,,,,,,

    上海的饮食着实不适应。

    千秋眼瞅着时间过去，小骷髅在红线谱里呜呜呜呜了半天，本来千秋嫌弃聒噪，把小骷髅的手脚言语封住，安静了好一会后，千秋才解开骷髅的红线。

    “啊~~~~~~~~~你总算放开我了！你知道我有多重要了吧!小秋我错了，再也不说你是我七姨太了！！！”刚喊完便看着千秋又要用红线上绑，江平城赶紧闭嘴，摇头，骨头架子都快摇散了，看千秋示意停下，才开始主动将功补过。

    “其实你去找有金茶花服饰或者头饰的人，会更容易，我出现在上海大学里，虽然巧合是你遇到了先生，但是绝对没有无故的相遇的，你在这里能被结识的人本就少的。虽然说起来可能有些伤心，但是其实你在这里应该也是不被察觉明显的人，也就是说，你可以主动交流，但是远离视线是不会再被人想起的，刚才我明明看你都准备离开的，但是穆先生还把你叫回车上，所以他肯定与我的缘分有牵扯。”江平城说道后面声音越来越低，看千秋的脸色越来越差。

    最后江平城还是多加了一句。“你的时间不多了，小秋。“正说着忽然看到千秋的脸色越听越怪异，赶紧补充道：“你知道呀，我喜欢的女人绝对不是男人，你别想歪。”

    是的，她知道时间不多了，不管怎么说，梦中她躺在坟墓里的时间太久了，这里的时间或许不一样，但是不可能永远都出不去，拖得时间越久，应该会一直被困在这里了。

    千秋看看自己被包裹起来的脚，窗外面的雨还是没停，影影绰绰，仿佛又看到那辆车驶进雨里，这次，错过了和江平城的见面。如若不把自己崴脚的事情坐实，也没必要这么绕一圈，或许也就见上了江平城。

    又自作聪明了...

    千秋抬头，看着床边的黑伞，却是笑的更加明媚。

    自己的身影，身形，别人是不会太过关注的，她记住了。

    记得之前路上赵伯有提到演讲，千秋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红线谱问道；“小骷髅，你还记得上海大学演讲室在哪里吗？”

    “这...忘记...呜呜呜呜呜。”后面小骷髅已经又被红线重新缠住不留缝隙了。

    今日不宜出行，也得出行。

    千秋因为耽搁了一些时间，临到下午的时候才又到了上海大学，这次不主动交谈，整个过程还是很顺畅的，确实很多人对于她的存在不是很有关注，路过门口的时候，千秋还难得的紧张了，走了一圈，总算找到一看就是人很多的教室，远远望去，乌压压的人头，千秋个高也瘦，真想挤进前面，废了不少劲。不过忍着出声，旁边有人被挤了回头也都瞪错了人，一路有惊无险，正松一口气的时候，浅白的袖子虚晃着拦在她身边，轻扶手腕，还有忽然之间，离得很近的声音。

    “受伤了怎么还过来了？”声音很低，千秋还是听见了。

    人挤人有点微热，千秋也装作在听演讲一样压低了声音微笑回道：“嗯，老师的课有要求，必须得听。”说完非常真诚的侧身低腰：“穆先生好巧，又见到了。”

    前面有人好像在招手让他过去，穆先生望了一眼前面说道：“这里人有点多，你注意些。”说完后便示意千秋跟上，趁着讲师在台上和人交流问题的时候，带着千秋走到最前排。

    这么招摇的位置是大学期间千秋绝对不坐的位置，千秋有些尴尬，看了眼旁边已经落座安静看书的穆先生，也跟着看了眼坐在穆先生旁边的公子哥。

    只第一眼，千秋就有感觉，这次这个人是找对了。

    白净清爽，乍一看还是一表人才的。

    “穆老哥，这是谁呀？”说完两眼放光，仿佛红线谱里要收她做七姨太的那个骷髅，本性难移。

    千秋歪头笑了笑，眉眼舒展开，笑的唇红齿白：“麻烦把你的孔雀羽毛收一下，有点闪。”

    转过头，好像还能听见身边的人在低笑，为了防止雨进来，教室的窗户没有开，千秋觉得更热了，用手扇了扇，还能听见旁边江平城凑在穆先生跟前问笑什么，江平城闹也不敢闹，知道讲师是国外的知名学者，不敢恼了穆先生听讲，没等穆先生阻止便跟着坐稳了，许是千秋没有文化因子，许是闷热的天有些烦躁，又许是身边的声音太低，千秋的眼皮越来越困，心里惦记着金茶花，却不敢睡去，还想要在四处观察的时候，身边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睡会吧，点名叫你。”

    哦，是熟悉的人在说话，这句话，真是亲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