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晋家、莲家在禅村地位很高，财力和名声都十分出众。晋家辅佐城主下达指令，负责管理各项事宜；顾家组织活动，在调理街坊邻里关系上得心应手。莲家世世代代都是做商业贸易的，也为岁城出过力。
顾夜是顾家二少爷，他大哥顾珉担任城内官员后就去外地视察了，据说要游遍祺济的每一个角落。顾夜自然是不信的，不过比起他那不靠谱的爹娘，他还是更敬佩他的大哥。
禅村是个小地方，好就好在远离尘嚣，层层山峦隔绝人世。
莲晋两家素来交好，顾家不干涉晋家的抉择，莲家很好说话，能给的都给，给不了的晋家负责向上面要。
顾夜近来却感受到了不寻常。
三天前顾珉千里之外传信而来，说开山会延迟了。作为备受下界众人关注的开山会理应是固定日程的，不料今年出了点幺蛾子，说是选题官被魔族吸魂了，好巧不巧，历年来鉴定资质的八象仪莫名出了些故障，于是主掌开山会的金癸城城主宣布大会推迟。
金癸离禅村远，金癸的消息往往迟个几周才到。
意在提醒晋府和禅村不必早日做准备，可以安心慢慢来。
顾夜松了口气，今年的开山会他和莲渐都要去参加，禅村统共六人需前往，他作为年龄最大并且是顾家次子，应当要承担照顾其他少男少女的职责。
以他的脾气，能延迟是最好的情况了。至于什么时候能好，八象仪如此宝贵，少说也得半年起步。
禅村的同辈没几个有真才实学，地偏山深，数来数去有资格参加开山会选拔的就是顾夜、晋凉、莲渐、方泉、霍福珠、霍福艳。二霍是一对女双胞胎，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方泉是他们中唯一有天赋进开山会的。
其余的各有各的拉胯，全依仗世家名望。
梨花飘落，一柄利刃划过，花瓣一分为二，陷落泥地。莲渐闭目，遵循记忆里的路数出招，起跳若兔，定身如鹤。顾夜吓得直直退后，撞到了墙。
莲渐睁眼，停下动作。
“你什么时候闭关偷偷学剑术去了？”顾夜一阵震撼，毕竟莲渐顶着莲家大小姐的名头逃学堂不是稀奇事，此刻顾夜感觉曾经勤劳的自己成了笑话。
“很久没练，手生了。”
“……”
这是实话，莲渐在追云殿修习的各类武术没几门是有实际用处的，花里胡哨瞧着好看，练完即忘。
莲渐放下剑，听顾夜讲完安排，有些吃惊：“魔族？”
“是，等吧，要晚挺久的。”
莲渐顿时心慌，因为在前世开山会如期举行，八象仪和考官没有任何问题。
这是另一个世界？
可却是那么真实，和煦的风、飘荡的云、流淌的水……
“好冷。”莲渐无奈地裹了裹外衣。
顾夜没察觉出什么，“冷吗？没下雨啊这。”
“没事，你先走吧，我会加紧时间准备开山会。”
顾夜点点头，“当心着凉。”
莲渐神情恍惚，又是魔族……
上辈子她和魔族结下三四桩梁子，盗窃人家祖传宝器、灭人家一座城……所以她这是还债来了？
谈到吸魂，莲渐对此很熟悉，魔族的功法越高阶越需要人的魂魄充当修炼材料，人魔正是因此不共戴天，而她的朋友也被魔族杀死，拿走了魂魄。
扶泽师妹。
她收敛心神，开始沉思。
失去的人会不会活着？
她会不会重新跌落山崖？
能不能夺回拥有过的一切？
以及……
万丈渊之下昏迷后发生的事。
伫立良久，莲渐幡然醒悟，决定带着那个有些空洞的信念活下去，以及前世构陷她的真凶尚未找到，她双手干干净净，都还来得及。
莲渐收剑。
这块地她很熟悉，以前闲着没事就逃离沉闷的莲府，来到这青草绵绵的河畔，晚风吹拂细枝嫩叶，河面倒映莲渐的容颜，一粒石子激开一圈圈波纹。就这么呆上一天，说自在是有的，单更多的是枯寂。
莲渐沉了沉眼眸，跑去了晋府。
晋府对莲顾二家的态度极好，莲渐说要进去绝不多拦，晋凉正在室内研究将来要用的功法秘籍。诚然，他只字不识，生涩隐晦的词藻于他就像臭水沟的烂泥，恨不得全铲了一把火烧个精光。
咚咚咚。
门外的人似乎很暴躁，晋凉气势汹汹地打开门，绷着一张脸厉叱：“谁啊？！不要在我读书的时候吵我！烦人！”
看到眼前这个表情冷若冰霜的少女，他憋着一口气，骂也不是，道歉也不是，未等他想到要说的话，莲渐率先说，“解释。”
晋凉觉得晦气，大好时光当然是靠练功度过，而不是找莲渐讨价还价，在心里阴阳怪气了一阵，才回：“三天前我的仆人不小心的……莲小姐心胸这么狭隘，怎么担得起继承莲氏家业的重任。”
“不归你管，别转移话题。那卫氏的胡言乱语你真信了？”
晋凉冷哼，“她说的有理，我看是你心虚！”
“她是不是这样和你说的，‘莲渐此人不配做莲家大小姐，对晋家、顾家不屑一顾，上不敬父母下不尊子嗣，寡情薄意’。顾氏、莲氏、晋氏本是一条心，这会儿你刚从麟城回来金癸，想试探我和你哥的关系？”
“不是，这……没严重到这个地步。”虽然说大差不差，但是以莲渐这套那都成仇人了，晋凉摸了摸鼻尖。
五岁多晋凉就被送去麟城修学，前一阵因为打听到禅村有分配到名额才赶回来，他兄长忙于接手父母的事务，懒得管他，晋凉便自作主张回到晋府。
在这十年间没学出个名堂，滥竽充数的本事增长了不少。要金丝银线的外袍加上全岁城最贵的长靴，腰间别着蓬松的羽扇，脖子上还挂着雕刻凤凰的玉佩，打眼一瞧的确是地道公子哥。
莲渐继续道，“卫氏……莲漪为了对付我才告诉你这些，当真觉得她一个小小佣人会关心你的地位？”
话虽不假，但晋凉听着难受，左右看了看，把她拉进书房，气得原地转圈。
“我知道你爹和你娘早逝，你哥少年老成，你如今年纪小帮不上忙，在怀疑我这件事上倒不算太意外，只是你搞错了一点，我对你、你哥、晋家，乃至整个岁城都不感兴趣。”
“你何必将自己捧得不食人间烟火，爱财惜命人人都会，嘁，说出来又不害臊。”
莲渐答非所问，“上界的风很暖和。”
上界……
晋凉定定神，有些傻眼：“你要去上界？”
“上界是每一个修仙者的梦想，很奇怪吗？”
登上上界的阶梯实在有限，十年至多五十个名额，挑选的修士也是上乘中的上乘，没个半百年怕是很难有这个资格。这是一条没有回头路的路，在上界享受下界没有的待遇，同时会锁定在上界，所谓“死也要死在洛神殿”和“跳河只跳浴禄池”，不知最后会不会真的变成上界的鬼。
晋凉的目标没那么远大，能进一个学府就行，上界于他就像井底之蛙探头望向月宫，期待传说中的嫦娥仙子对他伸手，带他飞升。
青蛙长了翅膀也是青蛙，哪是金蟾玉兔，井底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薄情至极，莲家可是养育了你十几年，你对得起他们吗？”晋凉不敢苟同，修仙图个长命没毛病，去上界就太……
莲渐随口一说，“莲家不缺我一个。”
晋凉心说，莲家不就剩你一个。
“我来这就是跟你说这个，”她打了个呵欠，“莲漪她……有别的情况来莲府和我谈。哦对了——”
晋凉看她样子应该是快要走了，此时却回身，垂眸看了一眼平摊在桌上的书籍，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令人费解的图画，莲渐约摸能辨别出是什么内容。
“那些别看了，没用。”
晋凉顿时恼火：“你说没用就没用？这是我花真金白银跑百里路买回来的，一本五十钱，你说没用？！”
莲渐无奈，承认道，“对，我说没用就没用。这钱花得不值，你现在魂识没练成，看了也白看，不如买几本五大门派功法通用秘籍。”
“等等，什么秘籍……”晋凉欲问完书名全称，但是莲渐压根没有要留的意思，一溜烟跑了，自动过滤他的话。
转眼已是黄昏，莲渐路过水池，又看了眼水里的倒影。
她后面长得和十六岁时差别不大，就是眼角更细长了些。两片薄留海盖住柳叶眉，琥珀色眼睛透出浅浅的杏黄。莲渐执着于将马尾系高，显得干练、朴素。
大家都认为这张脸极具欺诈性，乍一看是个乖巧的小姑娘，一开口拽的跟全世界欠她几百万似的。
莲渐去外面吃了顿好的，回莲府后谁也不看一眼，沐浴完就在榻上躺着。
她有点愧疚，因为刚刚骗了晋凉。
其实……上界压根没有风啊。
莲渐眼皮动了动，灯没关就睡昏过去了。
烛火摇动。